姜附離要走,這一次負責人沒人敢說什麼。
面對孟主任幾人時,臉上甚至還掛上了笑,與剛剛截然不同的兩種反應。
他親自送姜附離出去,“姜先生,關於您下週的講座……”
孟主任沒想到這事姜附離會出面,他愣了下之後,直接給時若蘭白蘞使了個眼色,帶她們倆出了辦公室大門。
明東珩走在最後。
臨走之時,目光陰沉地看莫里森一眼。
莫里森梗着脖子,從頭到尾沒敢出聲。
直到人離開後,他舉着自己打了石膏的手指,纔敢出聲,質問負責人爲什麼要放走那羣人,“他們就算賠償雙倍我也不會原諒……”
夏令營的負責人低頭看了眼手中的信封,上面蓋有法院印章,又看了莫里森好半晌,搖頭:“這裡面是法院傳票,你好好想想有沒有做什麼事。”
這種事也不是第一次發生,但很顯然,莫里森這次踢到了鐵板。
昨晚發生的事,今天一早就能看到傳票。
本地都沒多少人能做到,他們在國外有多大的能力不用說。
莫里森完全沒想到,自己時常對人做的一套動作,被折斷兩根手指不說,法院肯定是要走一趟了。
**
外面。
孟主任追上姜附離。
這事對姜附離來說可能就幾句話的事,但對孟主任來說很難處理,不僅下學期學校名額受影響,對白蘞跟時若蘭這兩個學生來說學業上也有很大麻煩。
姜附離向來跟馬院士一樣只忙實驗室的事,孟主任也沒想到他今天會出現。
姜附離在暗物質上的研究站在前沿,跟馬院士一樣,在科研界的話語權強,國外多少大學願意爲他們打破各種規矩,想請他們任教。
一般他開口,大部分人都會給他們面子。
“孟主任,這次就算不是我帶隊,遇到這件事你也要向使館反應。”姜附離停下來,他背對着陽光下,五官被籠上一層陰影,黑色風衣翻飛。
“他們在國外遇到這種事,歸根結底是我們的問題。”
他繼續往前走。
孟主任聽着姜附離的話,沉默幾秒鐘後,跟上去,“現在比起以前已經好多了,您跟馬院士他們,有跟他們對峙的底氣。”
兩人在前面走,都很沉默。
後面。
時若蘭小心翼翼地另外兩位老師說話,“我們現在沒事了?”
她不認識姜附離,只從自己老師跟其他人口中隱約提過。
“姜少出面,基本上問題不大,”兩位老師頷首,他壓低聲音,“但是時同學,在外面要以自己的安危爲前提,以後遇到這種事第一時間告訴老師,還有你,白同……”
他說着,側了下頭,還要與白蘞說教。
白蘞回過神,她看向老師,很禮貌,“您說。”
她有一張很傳統的古典美人臉,杏眸黛眉,不溫不火,溫和又明亮,雖然只相處幾天,但這次來夏令營的師生都非常喜歡她。
光是看她這樣子,老師很難想象,她是怎麼折斷那個莫里森兩根手指的。
“白同學,安全最重要,”老師最後也沒怪她,“你們這次是運氣好,姜少帶隊,不然我們可能沒辦法保你們。”
他嘆氣。
**
莫里森這件事最後上了法庭。
沒有那麼快結案,但在校的大多數都知道了,這次來學習的江大學生不好欺負。
事情圓滿解決,時若蘭很開心,白蘞反而更加沉默。
“蘞姐沒下來吃飯?食堂,丁問洋拿了一塊吐司,毫無靈魂地啃着,詢問對面的時若蘭。
“她在看一道題,”時若蘭放下餐盤,坐在許知月身邊,“我等會看看周邊有沒有賣煎餅果子或者米飯的,給她帶一點回去。”
她走的時候有看白蘞一眼,對方在看一道很複雜的結構圖。
即便是大三快畢業的時若蘭都沒看懂。
寧肖拿着手機發了一句話,對時若蘭道:“學姐,你不用帶了,已經有人給她送飯了。”
時若蘭點點頭,沒多問。
對面丁問洋跟唐銘討論起鈾礦的問題。
這兩天,寧肖跟唐銘她們都發現,白蘞比之以前更努力了。
尤其是莫里森那件事之後。
寧肖唐銘他們很容易受白蘞影響的,她沉澱下來,寧肖跟唐銘自然也一刻不放鬆。
他們本來就無時無刻不在學習,這會兒更是,唐銘以前吃飯還會跟丁問洋聊周邊的環境,現在已經全都變成學術性的專業問題。
時若蘭已經保研了,不需要備考。
但她依舊沒放鬆自己,而是在做自己意向導師的項目。
她也是個努力優秀的學生,若不然也不會被推薦到夏令營。
但沒想到來到夏令營,發現這羣學弟學妹們比她當初努力得多,甚至讓她生出一種危機感。
**
宿舍。
白蘞打開馬院士給她的內存卡,裡面都是馬院士記下的筆記以及研究方向。
馬院士是國內第一個量子工程的老師,他一點點從無到有,摸索了幾十年打下量子大樓的根基,有他的引導,白蘞入門要比他以前容易。
明東珩將飯送過來給她。
白蘞一邊吃,一邊看構造圖。
直到旁邊的手機亮起,是毛坤發過來的——
【[圖片]】
【姐,小七衣服上基本上找不到帶毛囊的頭髮,好幾天才見到一根】
小七要比毛坤小五乾淨很多,像個藝術家,容不得自己邋遢。
毛坤將這根頭髮放在透明袋子裡保存。
白蘞回了一句話,靠在座位上想了想,給紀衡打過去視頻。
視頻裡,紀衡這邊還是上午十點。
紀衡在他的庫房。
“喜歡這色嗎?”紀衡將視頻點反過來,給白蘞看他視頻裡的布料。
即便是隔着鏡頭,也能看到視頻裡絢爛的一捆料子,妝花雲紋,白蘞一眼就認出來,“雲錦?”
她脫口而出。
紀衡也不意外,第一次來這庫房的時候,白蘞就說出來幾匹不太常見的布料。
“嗯,確實是雲錦,這裡面還有很多,”紀衡在庫房並不點菸,他只用手撫摸着這一段傳承到今天的雲錦:“這一匹我拿出來給你做件大衣裳。”
說到這裡,紀衡想了想,“餘下的布料都留給你,如何?”
白蘞被驚到了,向來是一寸雲錦一寸金。
尤其是紀衡庫房的雲錦,看得出來還是傳代下來的,“外公,我不懂這些怎麼保存……”
“不用保存得有多好,”紀衡笑笑,“青水街都快變成繡街了,留給你,我放心。你打給我做什麼?”
他出了庫房大門,將門關上,將視頻對準坐在院子裡的姜鶴。
很生硬的轉移話題。
“二舅他們還在嗎?”白蘞就沒再繼續詢問,這事還是要當面跟紀衡說的。
紀紹榮時常不在家。
“他前兩天就回崗位了,”紀衡給菸袋裡裝菸草,意外:“你找他幹什麼?家薇好像去西城談一筆生意了,估計要出差半個多月,後面會去一趟江京。”
白蘞估算着時間,跟她回江京的時間差不多。
她懷疑小七的身份也不是空穴來風,紀邵軍第一次看到小七的時候反應就很意外。
連紀衡這麼冷漠的人,對小七跟其他人也有區別。
**
一個月過得快。
期間白蘞跟寧肖他們都在努力吸納這一次夏令營的知識。
回去的前一天,五十幾個學生,都去逛了當地的科研基地以及科技館。
比起江京,科技上確實有一定的差距。
“這個晶體管,是用納米級半導體材料做的,芯片運算比傳統的硅芯片高近萬倍,禁止對我們出售,”孟主任跟學生介紹科技館的樣品,然後感嘆:“你們要加油。”
寧肖看着這納米晶體管,站在人羣后點頭。
科技館的東西不止納米晶體管。
白蘞跟隨孟主任見識了不少新科技,最高一層這邊官方不讓外國人蔘觀。
2.28號。
依舊是校方安排的機票回國。
只是這一次,機票緊張,校方分了兩批人離開。
上午八點、下午兩點,最後一波是第二天上午八點。
白蘞跟寧肖他們都是第一批上午八點飛回國的。
幾人早早就收拾好行李,白蘞也聯繫到紀衡,他也是今天動身回江京,明東珩提前七天回去接姜鶴了。
只是臨走之時,江大隊伍裡有一人要提前一天回去參加實驗室的面試。
白蘞想了想,讓他提前回去。
“那你明天走,”這接近一個月,孟主任也跟白蘞熟悉了,他要帶最後一班學生回家,“跟我一個航班。”
白蘞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都行。” “那我現在聯繫機場工作人員給你改,”學生只要沒走,孟主任就不放心,要是真出了什麼事,石嶼都要連夜飄來這裡找他,“那你跟我一起,下午的航班我不放心。”
**
貴賓室。
姜附離看到唐銘發的消息,關掉手機,向助教道,“改十一點的航班。”
他也是八點的航班,沒值機。
十一點的航班飛機小,不適合大規模買票,江大沒買這一趟航班。
他低頭翻到白蘞的微信,詢問她在哪。
助教跟保鏢都緊跟在他身後,“姜少,您要去哪?”
助教緊張地看周圍人羣。
姜附離沒說話,只站在人羣裡查看一圈,很快看到穿着黑色線衣坐在行李箱上的白蘞,他加快步伐走過去。
看到人,白蘞站起來。
孟主任還在跟白蘞聊着這次夏令營她的表現十分耀眼,想着果然不愧是超越了樑無瑜的高考狀元,“以後有沒有想過來我們材料科……”
他跟白蘞說着。
很快就看到人羣裡那道挺拔的身影,矜貴沉冷的氣質,一眼就能認出來。
孟主任想着姜附離不也是八點的飛機嗎?
怎麼還沒檢票坐擺渡車。
鬆散下來的脊背瞬間繃直,還沒等他說話,就聽到身邊的白同學詫異地詢問,“你怎麼也沒走?”
很自來熟的語氣。
孟主任能看到姜公子那雙淺色的眼眸透着的冷淡,孟主任警鈴大響,新同學這真的初生牛犢不怕虎,敢這麼跟姜附離說話。
姜附離能這麼好聲好氣地跟人閒聊?
姜附離卻是沒回答白蘞,白蘞留下來沒告訴他,他還有些情緒。
“姜少,”孟主任又尷尬又緊張,“您怎麼沒走。”
姜附離瞥白蘞一眼,這次倒是開口,“改航班了。”
“您也改了?”孟主任一愣。
“嗯。”姜附離隨意應了一聲,看白蘞還坐行李箱上,沉默片刻,把手裡從貴賓室帶來的一塊蛋糕遞給她,“跟我一起走。”
八點的飛機,現在才七點半,走得早大家都等着飛機餐,沒吃早飯。
白蘞接過蛋糕。
姜附離伸手拉起她的行李箱,他可能連自己的行李箱都沒拉過,孟主任跟助教看着姜附離修長手指下的行李箱,總覺得這一幕極其玄幻。
都沒反應過來。
能早一點走,白蘞也沒拒絕,她跟姜附離一起離開,並向孟主任道別,“孟主任,我先走了,回國再見。”
姜附離也停下來,側了側身,淺淡的鳳眸垂下,斯文有禮地向孟主任告別。
被驚嚇到的孟主任終於回過神來,連連道別。
姜附離的助教這也才反應過來,一邊跟上去一邊道,“孟主任,再見。”
只餘下站在原地,看着白蘞跟姜附離的身影,內心已久的疑惑終於被解開——
爲什麼姜附離會過來帶隊。
**
二月底,考研筆試的分數也公開了。
簡哲文科以479分排第一,而許文堯486,以理科筆試第一進入複試。
兩人這筆試在江大也引起不小的波瀾。
簡哲昨天就來到江京準備複試,知道白蘞要回來,他跟許文堯都在山海公寓等白蘞。
白蘞馬上要回國了。
紀衡比她提前一天到達江京,他這次來不但帶了行李,還把庫房的一堆布料一起帶過來了。
慕以檸知道白蘞不在江京,在知道紀衡要到,親自放下手邊的事提前去接紀衡。
她去接紀衡,任晚萱並不想去的,她還有圈子裡的聚會。
但任謙嚴肅地跟她說一定要去接紀衡,任晚萱纔跟着慕以檸來機場了。
帶紀衡來江京的是明東珩。
他跟紀衡站在路口等慕以檸的車,身後還堆着四大口箱子,箱子看起來有些年代了,邊上的鎖有點兒鏽跡。
看得出歷史斑斑。
機場來往的人都沒見過這麼有年代感的東西,路過的人多少都會多看這四口黑木箱子一眼。
一個箱子足有半人高。
“大爺爺,”慕以檸將車停下,從駕駛坐上下來,看到紀衡身邊的箱子,詫異,“這是什麼?”
紀衡垂眸,“裡面是布料和書。”
沒多說。
慕以檸現在也知道紀衡經常給白蘞做衣服,只意外紀衡帶了這麼多東西過來,“您何必這麼遠帶過來,江京什麼東西都能買到。”
任晚萱遠遠就看到黑木箱,上面的鎖鏽跡清晰可見。
現在誰還用這麼有年代感的東西?
她掩了掩鼻子,沒有走得很近,只站在兩米遠的地方,略有些嫌棄地看着烏漆嘛黑的箱子。
姜家人也開了車子過來。
明東珩把箱子往車上搬,搬到第三箱的時候,他詢問紀衡:“要全部搬到白小姐那裡嗎?”
紀衡似乎這個時候也看到了任晚萱,他沉默了一下,向任晚萱開口,“這是你外婆留下的遺物,一些布料,裡面還有她留給你們做鳳袍用的,你要帶一箱回去嗎?”
任晚萱笑得勉強,她餘光落在那箱子上,“外公,姑姑給我準備了很多衣服,我媽明天就過來,她給我也帶了很多衣服……”
她口中的姑姑,自然是慕以檸。
至於任家薇,自己就有一箇中高端的服裝品牌。
紀衡頷首,直接對明東珩道:“全搬去給阿蘞。”
**
翌日,白蘞到達江京機場。
而任家薇忙了這麼久之後,也差不多與白蘞同一時間到達江京。
任家薇剛到停車場,看到合作商的車。
還未上車,不遠處一輛黑車停下,她原沒太注意,只看到駕駛坐上年輕男生下車時,不由停頓片刻。
目光看向那位年輕的男生。
“任總?”合作商看到她停下來,疑惑地開口。
任家薇看着男生的目光,回過神,“沒事。”
機場內。
白蘞的行李箱在姜附離助教那裡,她沒拿,只拿手機跟紀衡打電話,“馬上就到了,我直接過去。”
“不回去睡一覺?”姜附離把斗篷遞給她。
天氣已經熱了,白蘞也沒穿斗篷。
她看到小七的身影,就朝姜附離揮手,“去慕家吃個飯就回去。”
年過去這麼久,慕以檸邀請了她這麼多次,她還沒去過慕家。
姜附離也要回姜家,兩人坐上車分別離開。
慕家。
知道紀衡白蘞這次要過來,慕以檸跟紀邵軍都特地空出了下午到晚上的時間,準備了不少飯菜,董家人知道後,也專程帶着禮物過來。
白蘞過去的時候。
一堆人正在蘭林閣有說有笑,紀衡似乎聽到了什麼比較驚訝的事。
白蘞把斗篷遞給樓管家。
坐在閣內聊天的慕以檸看到她過來,立馬站起來,驚喜道:“阿蘞你回來了?”
紀慕蘭抱着孩子,看到白蘞沉默片刻後也站起。
董笑柏與董川也都起身。
任晚萱坐在董川身邊,看到他們都起來了,不由抿脣站起。
任家薇沒聽說過白蘞的事,看到他們除了紀衡都站起來了也十分意外,不明所以但也跟着站起來了。
白蘞禮貌地向幾位長輩除了紀慕蘭之外的打過招呼,才詢問剛剛是怎麼了。
“我們說晚萱,”提起這個,慕以檸也十分意外,她笑着道,“你出國一個月了,還不知道,晚萱投了明家小姐那邊的項目,我們慕氏想要談一批銥資源,晚萱也在跟她們交流。”
看得出來,對任晚萱也是滿意的。
正在放權給紀邵軍與任晚萱。
任晚萱抿脣低頭一笑,掩下眸底的自得。
“銥?”白蘞揚眉,詫異地看向慕以檸。
“就是一種稀有金屬,”任晚萱以爲白蘞不知道,終於有一樣能比得上白蘞了,她多少多了些自信,看向白蘞:“姑媽爲這個問題頭疼幾年了,我在幫她溝通。”
白蘞不懂慕家的生意,第一次聽說他們需要這玩意。
慕以檸簡單地說起旗下有兩個實驗室,白蘞聽得懂實驗,但股市這些實在聽不明白,她隨意地聽着。
目光落在任家薇背後的那根頭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