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衛來了,要他進去。他跟着門衛走進大門,走過庭院,走進舅舅家的會客廳。端坐在太師椅上看報的舅舅放下報紙,走到他面前,看着他,泉看着舅舅眼眶也溼潤了。
“舅舅。”
“嗯”舅舅答應了一聲,仔細端詳着他多年沒有見過面的外甥,拍拍他的肩膀,然後叫他坐。
泉坐在椅子上,他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來,見到舅舅卻又隔膜起來。
“瘦了,黑了,在幹什麼?”舅舅問他一句。
泉本來以爲舅舅會抱着他痛哭,可是,舅舅卻出奇冷靜,他心中涌起的感情也冷卻下去,他回答舅舅“我,我們一家人離開北平就想到南京找舅舅,可是,媽媽被日本飛機炸死了,爸爸也病死在路上,我們到了南京沒有找到你們。我帶着妹妹就到了上海。”泉沒有再說下去。
“好好的,幹嗎要離開北平呢?你爸爸也是。你學鋼琴就是要彈琴吧,彈彈琴又怎麼啦?還有,你不給他們彈琴,結果那場音樂會也一樣舉行了,你們真的太幼稚了。”
“舅舅。你。”泉本來想和舅舅爭執,不過,他覺得沒有必要,於是只好聽着舅舅數落,不再辯解。他知道,給舅舅說什麼民族氣節是沒有用的。
“好啦,過去的事情就不說了吧。”舅舅拿出一份報紙給泉“這是怎麼一回事?”
泉接過報紙一看,正是登載有那篇《感天動地的戰地愛情》,他吃驚了,原來,香港報紙果然登出來了,他才明白當初秦司令爲什麼反對記者報道他和冰兒的愛情故事,因爲這對他今後的工作會產生很大的麻煩。
“舅舅,你相信這?”
“嗯,你這小子還有什麼事情做不出來。你一定去了那邊?爲什麼?”
泉索性承認了。“舅舅,你果然厲害,我不承認也不行了,我是去了那邊,也是爲了那個女孩,那女孩過去和我拍過電影。舅舅,我當過演員,你不會怪我吧,因爲當時爲了生活,我沒有辦法呀,考上海大樂團又考不上,只好去夜總會彈鋼琴,還受人欺負。我連拉板車都幹過。相比之下,拍電影比拉板車好多了。可誰知那導演是共產黨,我還差點進去了。不過,那女孩太漂亮了,我也太喜歡她了。”
“你怎麼知道那女孩在那邊?”
“我不知道呀,只是當時想見任光,只知道任光當了新四軍,所以就跟着一羣大學生到了蘇北,沒有想到,遇到了冰兒。後來,冰兒到了皖南,我也偷跑到皖南去見她。可是,冰兒死了,我就沒有在新四軍幹了。”
“臭小子,一個女孩兒就把你迷得神魂顛倒了,爲了她,還敢去那邊。你也太大膽了。對了,冰凝呢?”
“冰凝她跟了七十六號代主任。”
“還不錯嘛。有時間我也去上海見一見表女婿。”
這話讓泉好半天說不出話來,他知道,他與舅舅沒有什麼好談的,不過,爲了工作,他也不可能和舅舅鬧翻。於是,順着舅舅的話說:“是啊,妹妹嫁了,我也放心了,她現在的生活還不錯。”
話話期間,舅媽帶着兩個表妹進來了。
“舅媽,表妹。”
“泉兒。”舅媽誇張地叫了一聲,撲過去,將泉摟在懷裡,然後放聲大哭起來,泉也忍不住哭了起來“舅媽。”
“我苦命的泉兒呀。”舅媽摟着泉喊到,她捧着泉的臉撫摸着,看着:“黑了,瘦了,天啦,你過的什麼日子呀,爲什麼不來找我們呢?鬍鬚也長出來了,不好看。明天去理髮店颳了它。”
“行了,行了,別老是沒完沒了的,泉兒不是好好的嗎?快去給泉兒做飯吧。”
舅媽“哦,哦”地答應着,終於放開泉。泉被兩條肥實的胳膊束縛着的身體終於得到解放,他鬆了鬆自己的肩膀,舅媽的火熱的氣息差點讓他窒息。
“表妹,你們怎麼不過來呀。”
這一喊,又讓泉投入另一個女孩火熱的懷抱,小表妹放肆地撲到他懷裡,一個勁地叫着表哥。又開始語言大轟炸。
“表哥,好久不見你,可想死你了,表哥,你們爲什麼不來重慶找我們,表哥,冰凝表姐還好嗎?表哥,你演的電影我們也看了,你真帥,冰兒真漂亮,就是你們沒有成,讓我傷心得哭了。”
“好了,好了,表妹,你呀,問這麼多問題,我都不知道怎麼回答了。”
“表哥,你是不是延安的。”
這話一出口,讓舅舅一陣痛罵,嚇得小表妹不敢開腔,只好偷偷逃走。
一直在旁邊靜靜地看着他的大表妹走到他面前:“表哥。”
“雯雯表妹。”雯雯表妹就像她名字一樣文靜,不多言不多語,卻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姑娘。她在重慶大學唸書。唸的是醫學院,快大學畢業了,這讓泉想起自己的妹妹冰凝,如果不是當初的變故,她也快畢業了。
雯雯表妹不像小表妹那樣風風火火地,她很安靜,說話也很斯文,她也問了泉的生活經歷,泉簡單地告訴了她,她問泉是不是當年因爲拍電影吃官司,泉點頭說那是姓代的爲得到冰凝用的計,他與中共沒有聯繫,也不知道電影導演林風是共產黨。不過,他對冰兒一直是愛着的,爲了冰兒他可以付出一切。
“包括去那邊?”雯雯問。
他知道雯雯看了那篇報道,也沒有隱瞞她“這有錯的嗎?”
“你太沖動了,不過,我不相信你會去那邊。”
“爲什麼?”
“你那麼愛鋼琴,怎麼會去一個連鋼琴都沒有的地方呢?”
“可是,爲了愛情,鋼琴算什麼。”泉淡淡地說。“只是冰兒死了。”
“泉兒,你別老把這事到處說,小心一點。”舅舅又開始囑咐了。
“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