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覺民已然沮喪到了極點,看了看正開着吉普車的大隊長何立民,只見他雙眉緊鎖着,眼睛瞪得大大的盯視着前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反正這麼些天裡以來,他就沒有看到何立民笑過。就在剛纔,他爲了緩和一下氣氛,從高飛的病房裡出來的時候,故意裝作象個孩子一樣,腳下踩空摔倒,以搏得大家一笑。別人真得都笑了起來,但是何立民卻一絲笑意都沒有,反而皺着眉頭十分不快地問着他:“覺民,你又不是小孩子,總是做這些小孩子的動作,你覺得有意思嗎?”聽到大隊長這麼說,別人都不敢再笑,翁覺民只得從地上爬起來,向着何立民作了一個鬼臉,便想要躲開,哪知道還是被何立民叫住了:“覺民,你跟着我坐我的車!”聽到這個命令,同伴們都紛紛躲開,卻是也向他作着鬼臉,一個個幸災樂禍的樣子,就好像是把他當成了怪物,然後逃也似地跑開了。
從軍政部陸軍醫院裡出來,翁覺民坐在大隊長的身邊,一直小心翼翼,這個被大家背後稱作“雷神”的傢伙,自然是因爲脾氣暴躁而出名的,但是在整個航空隊裡,卻沒有一個人不對這位大隊長服氣的,論技術也好,論作戰指揮也好,還是論戰術也好,在整個國軍的航空隊裡,如果何立民自承是第二的話,那麼就真得沒有人敢說第一。而這位何大隊長也曾創造過十分輝煌的戰績,他曾是國軍空軍英雄高志航的戰友,高志航被大家叫作“飛鷹”,是第一個擊落日本戰機的中國飛行員,但是卻在武漢會戰前不幸在河南周家口犧牲;而在武漢會戰中,何立民憑藉高超的技藝,在勢單力薄的時候,三天擊落敵人五架戰機,開創了整個航空隊的輝煌記錄。但是好景不長,國民政府西遷重慶之後,他在萬縣上空的空戰中,戰機不幸被擊中,便是那樣,他還是硬挺着把戰機平穩地落到了長江的江岸邊,沒有造成飛機的損失,但就是在那次的戰鬥中,他傷到了腿,經過了半年的治療,還是落下了毛病,變成了左腿比右腿短一釐米的狀態,走起路來便是一跛一跛的樣子,雖然他在左腳的鞋下多釘了一釐米厚的膠皮,而且儘量走得很慢保持身體的平衡,但是有的時候急脾氣來了便又顧不得那麼許多,走起路來還是有些跛的樣子。何立民的傷好了以後,並沒有接受上級好意的安排,推掉了讓他到後勤部門負責的工作,堅持要與他的戰機在一起,堅持要爲國家戰鬥。畢竟象何立民這麼優秀的飛行員對於國軍來說,少之又少,更何況駕駛戰鬥機對雙腿一不一樣長的要求並不是太大,所以有權衡之後,上面還是同意了這位空軍英雄的請求,讓他繼續呆在航空隊裡和大家一起戰鬥。
實際上,何立民這個雷神也只是在訓練的時候對大家的要求嚴格,用他的那句話來說,就是平時多流汗,戰時才能夠少流血。雖然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但是對於大隊長如此強勢的命令有的時候還是有些
心存畏懼。而在平時的生活上,翁覺民並不覺得這位大隊長有多難相處,想來還是因爲平日裡大家怕慣了,所以纔會對他如此得敬而遠之。翁覺民至今還記得那麼一件事,那還是他剛剛到這個航空隊裡來不久,因爲情況不熟悉,第一次執行任務回來就發生了事故,在落地的時候衝出了跑道,戰機栽到了外面的小河裡,他被卡在駕艙裡出不來,眼見着水就要沒入駕艙,大家都驚慌失措,是何立民第一個衝了過來,那個時候也沒有人再笑這個跑得姿勢難看的跛子了,何立民以最快的速度跳上機身幫他砸開了卡住他身體的擋板,在隨後趕來的高飛幫助之下,兩個人一起將他拖出來,還沒有喘會兒氣,就看到了那架戰機掉到了水裡。
吉普車沿着嘉陵江邊的一條窄小的公路向西行駛着,很快便到了浮圖關,按照重慶市傳統的市區和郊區的分界來說,過了浮圖關之後,也就是等於離開了市區。再往西就是沙坪壩, 這裡是一個路口,向北沿着嘉陵江上去是磁器口鎮,並且一直通往北碚;向西越過歌樂山就是成渝公路,通往青木關方向;向南是長江邊的大渡口鎮,過了江是巴南和綦江;而他們是要往西南,這裡也有一條公路通往的是永川、瀘州去的方向,他們的目的地就是離着市中心約二十五公里處的白市驛。重慶周遭共有四座機場,分別是白市驛機場、珊瑚壩機場、廣陽壩機場和九龍坡機場,白市驛機場是靠後興建的機場,也是西南地區最大的機場,原是國內三大國際機場之一,開通有到河內、香港和新加坡的國際航班;抗戰以後,尤其是國民政府搬到重慶之後,這個機場便進行了大規模的擴建,跑道擴展到了一千九百米,可以起降大型客機、戰鬥機、殲擊機等。這個機場原本隸屬於航空管理局,抗戰之後歸於軍事委員會下的航空委員會管理,實際上就是一座軍民兩用的機場,在這個戰爭的年月裡,自然還是側重於軍事用途。
可是,當何立民開着車到了沙坪壩之後,卻並沒有轉向西南方向,而是往北駛向了重慶大學。
“錯了!錯了!”良久沒有出聲的翁覺民不由得叫了起來。
“沒錯!”何立民卻是一本正經。
“走錯了呢!”翁覺民糾正着他:“往白市驛不是這個方向!”
何立民轉頭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熱地道:“誰告訴你我們要去白市驛了?”
“不去白市驛?那我們去哪裡?”翁覺民只覺得自己是丈二和尚摸不到頭了。
“就到這裡!”何立民忽然把車停到了一處牌樓之下,當先地跳下了車。
翁覺民怔了怔,也跳下車來,擡頭看了一眼上面的幾個大字,寫的正是“重慶大學”四個大字。“我們到這裡來做什麼?”他越發得好奇了。
何立民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當先地走了進去,翁覺民只得跟在了他的旁
邊。他忽然想起來,剛纔在陸軍醫院去看望高飛的時候,高飛曾經跟他們提到過他是被一個重慶大學的大學生救起來的,那個大學生不知道揹着他跑了多遠的路,和一個姓馮的醫生一起送他到了青木關的醫院,要不是這個大學生及時的相救,只怕高飛也沒有那麼大的命在。而更讓翁覺民覺得有意思的是那個大學生還給高飛留下了一張一千元的銀票,當然高飛用不到這些錢,所以託何立民將這張銀票還給那個救他的大學生。
“呵呵,你是不是去找那個姓王的大學生?”翁覺民就彷彿是猜謎語猜出了謎底一樣地恍然大悟地問道。
何立民轉頭看了他一眼,這才點了點頭。
“可是,你記得那個小子叫什麼嗎?”翁覺民問道?
何立民道:“他是機械系一年級的學生,叫作王進!”
翁覺民不由得吐了吐舌頭,佩服地道:“隊長呀,你的記性真得是好呀,高飛就說了一遍你就記住了!”
“高飛也是聽馮醫生說的,他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那我就沒有記錯!”何立民十分自信,同時他還是告訴着自己手下這個最活躍的夥伴:“你要是看過《水滸傳》,就對王進這個名字不會陌生!”
翁覺民聳了聳肩,搖了搖頭:“那本書太長太厚,我抱着就頭痛,所以就沒有看!呵呵,不過,我可是從頭到尾看過了《西遊記》的喲!”
何立民望了他一眼,只是輕嘆了一口氣,沒有再答言,也許在他看來,這個翁覺民是如何也長不大的,二十多歲的人,所表現的一直就象是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兩個人進入了校園,向人打聽着機械系的位置,然後沿着別人的指點,向工學院的方向走過去。重慶大學位於沙坪壩的北面嘉陵江邊,面積不小,原是省立大學,是集合文、理、工、商、法、醫六大學院的綜合性大學,也是整個四川僅次於四川大學的排在第二位的大學,並且由於重慶已然成了此時全國的文化、政治和經濟中心,重慶大學也跟着沾了光,被國民政府新近升格爲國立大學。
因爲穿着軍裝,何立民與翁覺民走在重慶大學裡面的時候,自然招來了衆多學生們欽慕的目光,尤其是那些女學生們,許多人都藉故專門跑到他們的身邊,然後裝作擦身而過的樣子。實際上,何立民已然年近三十了,因爲長年櫛風沐雨,臉過早得變的又糙又黑,看上去老了許多,再加上走路的時候又有些發跛,所以他有自知之明,知道大家看的並不是他,而是他身邊的翁覺民。此時的翁覺民卻是風華正茂,再加上他這個人本來長得就十分帥氣,所以在筆挺的軍服映襯之下,更顯得英武挺拔,吸引女孩子們的眼球。在他們走的路上,就有兩個女學生好像是故意地撞到了翁覺民的身上,人家倒是沒有什麼,卻把這個平日裡活潑好動的小翁臊得臉紅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