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的身體卻是已經不太好了。然而幸好已是過了太子大婚。
這一日, 她又將康熙召到了慈寧宮。
這四個月來，她也召過康熙很多次，可是康熙實在太忙了, 能見她的機會很少。現在閒下來了, 卻是想着自己快要看不到她了, 心裡很難過。
雖然是這樣, 他還是強打着精神去逗她開心。
他心疼她, 太皇太后當然更心疼他。她總是握着他的手跟他說討伐賤婢。
在她眼裡，賤婢應該是受苦的，天生就應該的, 她怎麼敢一直佔據康熙的位子，怎麼敢不戰戰兢兢的羞愧和懼怕。
可是說着說着, 她又覺得很心虛。
沒有人天生就喜歡被虐待, 即便身份再賤, 也會希望日子能好過一些。
她所認爲的就應該其實是不對的。
她沉默了，可是又緊了緊康熙的手。
她的時間不多了, 爲了康熙她只能做個自私的人。
康熙嘆息。
良妃本就不是那種性子。她在前世就恨他，就討厭他。這種脾氣並不是在今生有了權力之後纔有的，只不過，權力能讓她真正的表達她的心。
也是他先傷害她，纔會有這樣的結果。
他有權力的時候, 肆無忌憚, 所以她有權力的時候, 也同樣如此。
他可以恨她, 但是他不能因爲恨就變得不明智。因爲除了恨, 他的心裡還有愛。
在前世他還沒有明白愛她的意義的時候，今生的苦難卻讓他明白了。
所以他會盡力的回報。也要好好思量他和良妃的關係, 和當前的利益。
他不是那種只看重愛的人，但是，也是因爲愛才讓他作出了現在的選擇。
太皇太后勸到後來，也就不勸了。她只是再次提醒康熙，千萬要控制權力，即便換不回身體，也要成爲良妃不敢輕搖動的人。
康熙哀傷的答應了她。
太皇太后又想到了蘇麻。
他們的秘密如果告訴蘇麻，康熙會多一個幫手。然而蘇麻心中也會多一件心事，這對於年事已高的她，卻未必是什麼好的。
是說，還是不說？
太皇太后猶豫不決，康熙卻替她做了決定：不必了。
他情願自己去面對，他不會告訴蘇麻，自然連常寧，福全也都不會。
這些話題太皇太后已經提起好多遍了，卻還在說，可見她的腦子已經混亂了。
太皇太后覺得好可惜。
她的手緊緊抓着康熙，她好想說，她真想活得更久一點。看着他以後的日子。
康熙知道，越是這樣，越是迴光返照的時候了。他忍着痛苦安慰她，跟她說以後會好好的。
太皇太后深深的嘆了口氣。
她掙扎着想坐起來，卻聽到有聲音從外面傳了進來。
蘇麻引領着良妃來看她了。
雖然良妃不喜歡她，很討厭她，然而知道了這是什麼特殊的日子，終究還是來了。
不管怎麼說，一個老人家這就要走了。是要來送一送的。
宮裡的其他人還不知道這些，良妃也不喜歡他們來添亂，所以就只是自己來了。
太皇太后看了良妃一眼，心情很複雜。
老實說，這幾年來良妃對她還是可以的。即便有着故意氣她的時候，氣得她七竅生煙，很過分。
可也有對她好的時候。
她想起從前在良妃還是賤婢的時候她做過的那些事兒，心裡很堵。
如果將心比心，把她自己放在這樣的位置上，她也一定會怨恨會報復的。
可是，她終究不可能原諒良妃對康熙的殘酷。
她沉默了一會兒，決定看在過去，還有康熙的份兒上對她客氣些。既然到現在他們還沒有翻臉，那就不必說破這些秘密了。
她招手喚良妃過來。
良妃看看她慘白的臉色，嘆了口氣。
她站在牀前，身體籠罩住了一片陰影。太皇太后仰頭看她，看着看着，就想起以前的那些歲月。
她伸手喚她：“讓我好好看看你，行嗎。”
她本想威脅幾句，可是這樣看她的時候，心裡卻突然的有了柔軟。
她知道她要走了，這種時候再威脅她又有什麼意義呢。說不定她還會加倍的報還給康熙。
她沒有體諒過她，又怎麼可能讓她放下心裡的恨呢。
太皇太后這麼張着手，她的手因爲病情已經變得枯瘦。良妃看了一陣子，突然也想起這幾年來太皇太后對她好的時候。
她還不至於被她感動，可是蘇麻在一邊輕輕的拉她袖子。她扭頭瞥了一眼，看到蘇麻眼中傳來艱難的哀求，終是同意了。
她像康熙一樣跪在了牀邊，盡力平靜的望着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摸摸她的手，摸摸她的臉，摸着摸着就又哭了起來。
她心疼康熙，這本是他的身體。可是卻爲什麼也有一點點心疼賤婢？
當她心中跳出賤婢這個詞來的時候，竟是有着抗拒的感覺，她不想用這樣的字眼對待她，這又是爲了什麼。
難道她真的把她當親人了。
不，這不會。
太皇太后想要按住心裡冒出的聲音，眼睛卻更疼了起來了。
她哭得更厲害了。
站在女人的立場上，她無法去否認良妃的不幸。
終於，她抱緊了她，在耳邊說道：“日後你好好對他，他也會好好對你的。孩子，辛苦你了。”
良妃一愣。
這恐怕已是太皇太后能對她說的最有理性的一句話了。一個明明已經知道她秘密的老人家，還能這麼做，確實太不容易了。
她沉默着，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她的話。
太皇太后緊了緊她的身體才放開了。然後，她把她與康熙的手搭在了一起，再對蘇麻道：“你也過來。”
蘇麻這時候早已淚成雨下。
當太皇太后拉住他們的手放在一處時，又說了一些日後要好好保重自己，以及教養孩子的話，這才依依不捨的去了。
之後良妃與康熙妥善的安排了喪儀之事，也總算了卻一樁心事。
這時候差不多就是年末快要春節。康熙一直記着他和良妃說過的話，他們之間還有筆賬要算的。
那就是八阿哥在欽安殿受驚之事。說起來，真的是他的錯。
雖然他並不是爲了傷害八阿哥，但到底還是用了他才能離開乾清宮，良妃要恨他，也是應該的。
如果現在要算這筆賬，他會安靜的等着的。
這一天的下午，他悄悄的來到了乾清宮。
他一向是暢通無通的，這一回卻聽到布庫房裡傳來了很小很小的聲音。
聽不清楚，但是很熟悉。
像是凌普。
他又仔細的分辨了片刻，的確沒錯，就是皇太子奶孃孫氏的丈夫，凌普。
這老小子不在太子身邊伺候，他在幹什麼呢。
康熙心裡有了疑惑，但是他很明白該做什麼，即刻對跟隨的奴才說道：“我去東暖閣坐坐。”
若是其他人，這東暖閣當然不是隨隨便便就坐着玩的。可是康熙不同。
嗄珞當然不反對，薩仁和小魏子也不會反對。
他們跟着他去了東暖閣，再過了一會兒，布庫房那邊傳回消息說可以見了，康熙才帶着他們又回去。
他摸摸帶來的食盒，還好沒有涼。
他帶了什麼呢。
等他見了良妃，良妃才知道，卻也有點驚訝：“你做了餃子，你做的？”
他怎麼可能會做這些？
她不信，可是這是真的。
康熙笑着把餃子推過去：“嚐嚐。”
滿人把餃子叫成餑餑，可是形狀還是差不多的。雖然品味可能有點不同，但是不難吃。
良妃咬了一口，還挺好吃。
這下，她相信了。
康熙笑。這世上並沒有什麼應該會或者應該不會。本來他也覺得他高貴，他一輩子也不可能會做，可是真的看到她吃到嘴裡，才覺得心裡也挺美的。
因爲他愛她。
良妃臉上露出一點讚許，他就更高興了。
他也說起了給八阿哥做餛飩的事情。
良妃心裡面有點不舒服起來，不說話了。
康熙知道她肯定還記得欽安殿的事，乾脆也不說話了。這就安靜的等着她。
過了一會兒，良妃毫無算賬的意思，他才放心了。這便收了碗，和她聊起今天的朝事。
良妃把奏摺給他看。康熙看完了沒有紕漏，便又說起剛纔聽到的聲音。
那個在布庫房和良妃密會的人，真的是凌普嗎。
良妃默默的點了點頭。
康熙頓時明白了，凌普是個細作。他雖然是太子親近的人，可卻是出賣他的人。
不止是保成，他所有的孩子，也不過是老八的墊腳石。只是不知道，將來保成發現的時候，這個一貫驕傲的兒子會是什麼反應。
康熙擰住了眉，心裡有點不好受了。
他想起了保成造反的那些事情，也想起了保成天真爛漫的小時候。
前世，他被廢了。今生，他會是什麼樣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