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永和宮。
卓瑪從早上發現珠串不見了,找到了現在,找不到。
這不光是德貴人的賞賜,這是御賞轉過來的。不得己,她只好告訴了德貴人。
於是,整個永和宮翻天覆地。
但不管怎麼找,還是找不到。
雖然德貴人如今聖眷正隆,少了一串珠子也許沒什麼關係,但總是讓人擔心。
那串珠子德貴人也是很喜歡的,她不高興的問卓瑪:“你再仔細想想,到底是什麼時候掉的?”
卓瑪不能確定。因爲昨天見過康熙和佟貴妃之後,她就沒怎麼在意這串珠子,誰知道它會不見呀。後來她懷疑是不是和德貴人聊天時走了神,或許落在了榻上捲到了衣服裡。
她這就跑去翻衣箱。沒找到珠子,摸着衣服手感卻有些怪。
她摸到了德貴人的白襯衣,就是這件有問題。
她把它翻出來,拎在手裡展開抖了一抖,察覺到哪兒不對了。
這件衣服穿了半年多,從前不知道下過多少回水了,怎麼可能還這麼新。這色澤,這一摸上去就是沒下過水的。領衣物的宮人竟然這麼馬虎,這都沒發現。
這件必定不是從前的,有人換過了。
有人竟然換了孕婦的貼身衣物,這是要幹啥!?
卓瑪一下子想了太多,急忙抓住那衣服像獵犬般的聞了好幾遍,沒聞出什麼味來。她又翻來覆去的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有什麼問題。
德貴人坐在榻上,被她的動作嚇到了。細問之下才知道原因。
這可不得了。必須馬上報告給皇帝!
德貴人花容失色,立刻帶上卓瑪趕往乾清宮。
那一邊,良妃剛在東暖閣看完了書,準備休息一下,用些點心。
糕點剛上來,德貴人就到了。一進門就噼裡啪啦說了一大堆,把身邊伺候的人都嚇到了。可是良妃卻很淡定。
她拿了一塊綠豆糕給她:“坐下慢慢說。”
說來說去也不過是爲了一件衣服。
良妃聽完了,明白了。德貴人這是怕有人玩宮鬥呢。她笑了一下,安慰道:“是朕不好,讓你擔心了,有人不小心把你的衣服混出去了,不要怕。有朕在,不會有事的。”
嬪妃遇喜是會備下專人伺候的,出現這種事,很荒唐。
德貴人聽了,臉上浮起了害羞的紅色。良妃這是在說她馭下不嚴,是永和宮出了問題。雖然沒有說是她的人有問題。但是卓瑪剛剛遺失了珠串,教她怎麼開口,難道說是服侍遇喜的那些人不好麼。
她一時窘迫,良妃便找到了機會:“這樣吧,朕再給你添幾個可靠的人。至於這衣服,朕這就查。”
嬪妃遇喜之後,說起來待遇是一樣的,但其實根據品級的高級,入選服侍的奴才素質卻是不一樣的。而且在數量上其實也是依着聖寵有所偏差。
得到規矩以外的特殊照顧,德貴人頓時就心安了。她本來就是特殊的,這下更特殊了。
這已經不是貴人的待遇,已經在往嬪或者妃的位置上靠了。
她假裝不安的眨了眨眼對良妃暗示。她不明說,她暗示她。
良妃當然瞭解德貴人想要什麼,但是,她不急。這件衣服背後有故事。她得先查清楚。良妃給德貴人面子,於是先不問永和宮的錯,先查浣衣局。
不久後,康熙來了。
問明白了,事情也就簡單了。
不過是把衣服洗壞了換了一件而已,這也不算什麼大錯。可是這事是康熙做的,那就很微妙了。
良妃對着他嘆了口氣。
康熙看見她雙眼彎彎,笑得很曖昧,頓時明白過來了。
是啊,他怎麼能一回宮就惹事呢。還惹到了一個孕婦。可是天地良心。他這麼決定的時候根本就沒想這麼多。
宮鬥,是他一直都知道,卻一直也沒有看在眼裡的。那不過是一羣女人爲了爭奪寵愛做出來的可笑事情而已。
他嫌煩,所以選擇了最簡單的辦法。
多簡單啊,他只是想把一件壞了的衣服換掉,誰想到那麼多了,怎麼女人的世界就這麼麻煩呢。
事到如今,怎麼辯白?
康熙跪在地上,腦袋一陣發燙。他要被這麼幼稚的局面弄得笑起來了。可是他不能說德貴人胡思亂想是錯的,畢竟事關皇裔。
可即便如此,他還是對德貴人露出了一絲不滿,因爲,她讓他失望了。
他以爲,以德貴人的聰明解決這件事根本用不着驚動良妃,而她竟然就這麼冒失的跑來了。這也太丟他的臉了。
康熙知道此時的良妃心裡在想些什麼。她一定在嘲笑他,並且很高興的等着罰他。
難道就能這麼乖乖的逆來順受嗎。
康熙咬了咬牙,低下了眼簾:“我只是賠了一件衣服,沒幹別的。”事到如今,再扯什麼衣服不是他洗的,是娜仁洗的已經沒有用,也太無聊了,乾脆他就認了。
不過是件衣服,有什麼大不了的。他肯認,這是給他們面子。
他以爲夠低聲下氣了,他畢竟不習慣什麼自稱“奴婢”的。不經意之間就忘掉了。但這種口氣,在別人聽來就好像德貴人欠了了他好幾萬兩一樣。良妃倒沒怎麼,旁人則是吃驚的瞪大了眼。
德貴人扣緊了帕子,雙眉一皺。
如果不是皇帝在這兒,她恨不得抓住康熙的領子,正反抽他的臉抽到他暈過去。她就算只是個貴人,也輪不到賤婢看不起她。
這是什麼態度!
可她卻是聽出了話外之音。康熙說這件衣服是賠的,表明了他的悔過之心。如果再追究下去,那就不是一個大度的人了。
爲了件衣服,惹得皇帝不高興,還是很划不來的。
德貴人於是勾起了脣,摸摸肚子向良妃笑道:“既然沒什麼事,那就算了吧。他也不是故意的。”
越是討厭一個人,越不能擺在臉上。
良妃早就知道會這樣了。烏雅氏從來都是這樣的。整天戴着面具也不知道累。不過,這樣也好,她還要捧着她,越捧越高,高到掉下來粉身碎骨,那纔有戲看呢。
她點了點頭,讚許德貴人的美德,又道:“雖然你大度,但這事不可不罰。不然他也不長記性。”
德貴人嘆了口氣,作出憐惜康熙的樣子:“那就讓他出去跪着吧。”
外面的風越來越大了,一會兒就會有大暴雨。
康熙愣了愣。
隨後他又爲烏雅氏找到了藉口,畢竟,她並不知道他真正的身份,這樣處置也是合理的。
他不能怪她,討厭她會讓良妃看笑話。
他默默的道了一聲謝,起身出去了。
良妃和德貴人在裡面待了很久,歡聲笑語傳出來的時候,康熙正在忍耐着冷風。不一會兒,果然有了雨,雨越來越大了,澆得他從頭到腳都是透心涼。
衣服粘在身上很不舒服,還有被大風颳來的爛樹葉往他臉上吹。他抹掉了,就有新的吹過來,一下下的好像是在親他,又像是在打他。
沒多久,康熙就睜不開眼睛了。
他覺得他變成了一棵對。不管怎麼樣都不能動的樹。
只有樹才能任由風吹雨打,啥都幹不了。
他心裡像是頂着無數的針,扎得他疼。疼得沒辦法了,突然就怒火滔天了。可是往誰的身上去發泄呢。
他恨良妃,他也以爲只恨她就夠了,但是耳邊傳來的笑聲越來越多的是德貴人的。那些笑聲被大雨隔斷了,斷斷續續的,可是一陣一陣的,如海浪般的連綿不絕。他不記得德貴人以前敢在他面前這麼放肆。良妃這麼捧着她,她早晚是要迷失的。良妃任由她變得無法無天再來處置她,這種伎倆,他懂。他曾經也幹過。只不過,針對的不是德貴人。
而現在,他要去管嗎?
康熙嘆了口氣,心想,還是先管自己吧。
他抹了一把臉,有雨水滲到眼睛裡了,還有一些髒髒的灰,太不舒服了。幸好此刻天上沒有雷,不然他是跪不住的。
他在這裡難受,裡面的笑聲卻越來越高了。康熙仔細的聽了一下,沒有良妃的,全是德貴人的。他不知道良妃說了什麼,竟逗得她這麼高興。這使得他的心情很複雜。他在被迫的和德貴人變成對手,甚至,人家還沒看上他這個“對手”。
康熙莫名其妙的又想起了前世的事。想起以前也有過和德貴人很高興的時候,那時候,他也是這樣的把良妃罰跪在雨裡。
時間太久,他忘了是爲了什麼事了。
他和良妃的命運就這樣重合了嗎。
那樣的情形下,德貴人有沒有對良妃做過什麼呢。
康熙心煩意亂的,指尖輕輕的勾起,去抹眼睛裡的水,有一滴滲得太裡面,他抹不出來了。抹得眼睛很疼,它也出不來。
直到他終於把它弄出來的時候,它卻匆忙的變成了一滴淚,從他的眼角滑了出去。
他突然變得沮喪起來,就好像在迎接着命運的嘲弄似的。
就這麼苦候了一陣子。天色終於完全的黑下來了。
雨停了,風也沒有剛纔那麼大了。康熙終於看到德貴人在卓瑪的陪伴下從東暖閣裡出來。
康熙被喝斥着跪遠一些,跪到角落裡給她們讓路。隨後他看到德貴人沒有上轎子,卻朝他的方向走過來了。
卓瑪執傘護着風,也替主子擋着別人的視線。德貴人想幹點私密的事情,她懂。
主僕二人來到了康熙的面前,笑得很燦爛。
良妃剛纔有了口諭,晉德貴人爲德嬪,不久就會下旨。說是這樣才更方便給她特殊待遇。她是來感謝這個賤婢的。
不管怎麼說,今天的好運氣和他有關。
康熙眨了眨眼睛。他並不歡喜。因爲他看到德嬪的眼神太不對勁了。那是看待獵物的眼神,就像哈郎阿一樣。
他敏感的動了動身子。
突然間便有一隻腳狠狠的踏了過來,踏在他的胳膊上。
他紋絲不動。
扶着主子的卓瑪吃驚的瞧着他。德嬪卻在一旁笑了:“再扶穩些。”
康熙冷冷的瞥了一眼,旋即看向她的腳。
他很容易就能翻她個底朝天,可是他不能。
因爲,他又看向了她的肚子。
他嘆了口氣。
他已想到了結束的辦法。
卓瑪扶得德嬪更穩了。也把傘往旁邊一斜,徹底的擋住了別人。
第二腳過來,康熙猛烈的肩頭一歪倒在了地上。花盆底蹬過來的時候掠到了他的鼻子,帶出了血來。
德嬪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喝命他跪好。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