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宮砂沒了。
一個紅點,意義在於是否受到皇帝的寵幸。畢竟在這紫禁城裡,只有皇帝纔有這權力。現在它沒了,即使是這些人不肯相信,也得相信。
更別說是皇帝親自證明給所有人看。
康熙明白,良妃這是故意的。她比他大方,沒有賞賜他極低的名份羞辱他,一下子就封到了貴人,可是這貴人之位也不是白給的。
看見了吧,現在一個個的都要活吃了他。怎麼可能看着他好好待在這位置上。
別說他是罪奴的身份,就是正常選秀進來的,能封到貴人也是很不錯了。若論奴才這一檔,一如德妃這般的,起先也不過是個答應,常在,然後,再慢慢升上來。
康熙這屬於跳級,還不是一級。
不說別人,太皇太后就要第一個氣暈過去了。
蘇麻喇姑也很錯愕。她剛纔幫康熙,並不知道康熙在昨天已經和皇帝有了私密的關係。若是早知道,她不會這麼做的。不管康熙有多麼的委屈,私下勾引皇帝就是大逆不道的。她只想保着他的命,讓他好好活着,可沒有指使他有非份之想。膽敢爬牀,這是多麼不要臉的事。他怎麼能做得出來呢。這不但會影響太皇太后和皇帝的關係,也會令皇帝受到非議玷污了聖名。難道賤婢通通都沒有想過麼?
蘇麻心裡一片寒冷,再看向康熙時眼神就很不對勁了。
心機深沉的人,不值得她可憐。她還有些恨他。若不是他太皇太后不會氣成這樣。他利用自己的一念之仁,做出這麼不要臉的事,現在,也許她已經被當成了他的同黨。
蘇麻深深的感到對不起主子。她挽緊了太皇太后去撫她的心口。
康熙也下意識的想去幫忙,卻被太皇太后身旁的玉錄玳狠狠一拍,把他的手打到了旁邊。
他摸摸被打疼的地方,嘆了口氣。
他好恨自己。重生前他對良妃太差太差,造成了所有人不可磨滅的印象。他們對他的態度已經潛移默化成爲了最自然的反應,不可能輕易改得掉。
就算現在他已經不同了,也沒有把他當成什麼了不起的人。
康熙吸吸鼻子,讓心頭漫過的酸楚快些淡下去。隨後,悄悄的看了看良妃。他真不希望良妃和太皇太后爭起來。良妃不在乎不孝之名,太皇太后可是會真真切切的生病。
良妃正好看了他一眼。目光碰到一起,很像是都動了情。康熙知道良妃有意如此,心下嘆息,他想等下很可能又要被揍一頓了。
良妃用忐忑的口氣跟太皇太后求情:“皇阿奶,這都怪朕,是我一時沒有把持住,昨晚才發生的,誰想到他今天又立了大功。如今既然已經如此,就隨便的給他一個名份吧。”
怎麼可以隨便!
太皇太后已經是被氣瘋的狀態了,衝着良妃大吼大叫:“不是你的錯,是他勾引你,可你爲什麼不殺了他。這是個賤人,賤人啊!”
皇帝好色,這沒什麼可說的。這無傷大雅,誰會說皇帝有錯。真的發生這種事,玩了就玩了,反正皇帝不吃虧,有錯的只會是另一方,是對方不要臉而已。
太皇太后毫不猶豫的把罪名推給了康熙。
她要他死。
就憑勾引聖躬這個罪名,她就可以殺了他。
她還沒有說怎麼折磨死他,在她身後的宮女們便已經涌過來按住了康熙的雙肩,把他往下拖。她們已經太習慣了,康熙從傳來的力道就可以知道,她們拿捏的地方都是他的舊傷。
嬪妃們也一起涌上來,借勢聲討康熙的罪名。
她們的理由都是一致的,勾引聖躬,他就該死。
如果不是因爲剛纔幫成嬪接生耗費了太多的體力,他真想把這些人狠狠的揍一頓。
他從來絕不知道,她們能有這麼噁心。
康熙想起從前太皇太后以關心爲名屢屢插手他的事情,心裡很不舒服。然而那時候他畢竟沒有體驗過現在的痛苦,所以覺得她很有道理,而現在,他不這麼想了。
他更加感受到他有多麼對不起良妃。
太皇太后當初也常跟他說紅顏禍水的前朝舊例,要他做一個聖君,明君。在他寵幸了良妃之後,當時他很生氣,就把她扔在一邊不管。良妃的傷特別重,他相信,如果沒有蘇麻喇姑的幫助,良妃不可能活到懷有孩子的時刻。
曾經,他對她毫無愧疚。
而現在,是他自己來體驗這些了。
他決定忍耐,將這些交給良妃來決定。
良妃盯着那些放在康熙肩上的手,那些人嚇得馬上就鬆開了。她輕笑道:“皇阿奶身邊的人忠心護主,真是不錯,可是,記性不太好。”
那些宮女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周圍也響起了一陣躁動,嬪妃們在想同樣的事。
康熙被封貴人,那是聖旨。就算太皇太后不同意,也是可以執行的。她們這般抓着貴人不放,可就是以下犯上了。
即便不是貴人,是隨便的其他名份,也不是她們可以隨便碰的。
宮女們不得不跪下請罪。
太皇太后這邊的氣勢頓時消散了許多。她眼含熱淚看那些跪低的人們,很是傷心。
皇帝從來沒有大聲對她說話,可爲了賤婢已經是第二次打她的臉了。她在她的心裡竟然還沒有一個狐媚子來得重要。
她頓時想起了對海蘭珠寵愛至深的皇太極。還有當年爲了董鄂妃而跟她置氣,連她生病也不來看望她的福臨。
這一個個的是遺傳啊。
現在輪到皇帝了嗎。
饒是她擔驚受怕了這麼久,到底還是讓這賤婢鑽了空子。
她真是白活了這麼多年。
太皇太后擡手拿帕子壓着臉,她想哭,可又拼命的維持體面。因爲太絕望,她的背不由自主的佝僂着,很可憐。
她忍耐着,並且想要忍到底。然而另一邊的德妃卻先撐不住了,劇烈的咳了起來。
太皇太后被她感染了,很快就此起彼伏起來。
多心酸,又可笑。
嬪妃們當中有沒忍住露出笑意來的,轉瞬卻又想到了自己的身上。想起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沒再得到御幸,這就是說,康熙很有可能從很早的時候就已經和皇帝有了不可告人的關係。可他們居然能瞞到現在。
這真是太嚇人了。這除了說明康熙心機深沉之外,還很會裝無辜。
這樣的人,如果不能在今天除掉他,以後說不定就再也沒機會了。
嬪妃們不約而同惶然的跪倒在地,哀求良妃三思。硬的不行,就來軟的。康熙只有一個人,可她們有這麼多。她們當中有好幾個都爲皇帝生過孩子。
她們都想要他的小命。
良妃冷笑,果然,某些女人對待同類反而更殘忍。
她轉眸問佟貴妃:“你的意思呢?”康熙已經惹了衆怒,良妃在警告他也斬斷他的人脈,否則,她不會放心把他安置在後宮裡。
如今,是應該聽聽佟貴妃的建議了。
佟貴妃呆在那裡,半天才回過神來。
事實上,她在看到康熙的臂上沒了守宮砂的時候就已氣得要發瘋了。
憑什麼,這塊“肥肉”就這麼沒了!她一心一意以爲他是煮熟了的鴨子,還想着幫他安排名份,讓他過幾天好日子,可人家心大着呢。自己就把事情辦成了!
她長這麼大,還沒遇過這麼窩囊的事,一個賤婢也敢打她的臉!
佟貴妃臉上越來越紅,呼吸也急促了。偏偏這時候良妃高聲叫她,她被嚇到了。
事到如今,她不會像太皇太后那般急促。她得順着皇帝,讓皇帝高興。
她走近扶着太皇太后的胳膊勸了一會兒,又對皇帝道:“皇上,賤婢是得有個名份,不過,貴人實在是太高了。依臣妾看,不如封個答應吧。”
這是她剛纔和太皇太后溝通的結果。
答應很低,威脅性不大,也能平息太皇太后的不滿。
哪知道太皇太后臨時又反悔了:“不行,答應也不行!”
那就只有官女子了。
康熙在一邊想着他曾經賞給良妃的名份。咦,好像真的是這個。
官女子。
這是最低最賤的。其實比宮女還要引人恥笑。因爲不但要做宮女的活,還要侍寢。
這算什麼?奴還是主?
他竟是落到了這個位子。
那可就是活該了,他在重複她的命運。
這還有什麼可說的,謝恩吧。
康熙盼着太皇太后別再生氣,只能這樣快些結束。
他跪得端正些給她叩了頭。
太皇太后不滿的喊起來:“你不要拜我,什麼意思,哀家還沒有答應……”
就是這樣了,還鬧什麼鬧呢。
良妃倒是很滿意這個結果。康熙是這個位置,他們日後見面也就還和從前一樣方便。
她笑咪咪的過來求饒:“皇阿奶您就饒了我吧,您得相信朕不是糊塗的。一個賤婢不值得您這麼費神。咱們到這兒來可是爲看孩子的。來,去把七阿哥抱出來,讓太皇太后好好看看。”
她召喚康熙。
康熙點點頭,站起來往裡走。
太皇太后又不幹了:“不行,怎麼能讓他抱?”
讓賤人抱阿哥,這是一種侮辱。就算她瞧不上老七,也不能這麼幹。
康熙已經走了幾步,聞言回眸一瞥。
說實話,他心裡真難受。太皇太后把他當成垃圾一樣的眼神像把刀似的割着他的心。他在她的心裡,在所有人的心裡,那麼髒又那麼賤那麼噁心。
他微微笑了一下,向前走。
是他親自爲這個孩子接生的,現在纔不讓他碰,晚了!
那一笑,明豔,狂妄,可偏偏很熟悉。
太皇太后的心被狠擊了一下,不知道該說啥。她的注意力轉到了康熙的步子上。
那是……
她無法形容這種步態帶來的感覺,四平八穩,堂堂正正,極有威儀。那不可能是一個賤人應該有的,跟她以前的印象也大不相同。
她怔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