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小心觀察過沒有看守,他便提着燈籠上了二樓。
他做了萬全的準備,可此時,偏有一種奇怪的預感。
當他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時,他的心反而定了。
良妃坐在戲臺邊上,沉默的睡着了。
康熙壓住心裡的激動,悄悄的靠了過去。當他越來越近的時候,他反而糾結起來了。
他離她越近,第一次如何待她的景象也越是衝到腦子裡。那一次,他的自私殘暴他自己都不可能忘懷,相信良妃更不可能。
這種撕裂般的心理創傷,會激起她的回憶,搞不好也會讓她的態度變得很糟。
她可能不會再去想他救過她,而是因爲那些傷痛對他加倍的殘忍和報復。
那麼,要錯過這一次嗎。
康熙沒有停下來,越貼越近了。
終於,他的脣貼在了她的臉上。它好熱。
他閉上眼睛,他很激動。
他小心的親吻她。這種浪漫的決心把所有的彆扭都衝散了。
他要她是他的,他要她。他要讓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他就是賤婢,是個妖孽那又怎麼了!
總會有人在乎他,一定會有的!
康熙不知不覺用力起來。可他卻渾然不覺。
他開始習慣的去推她。
良妃在一片沉默中躺在臺上。
當康熙的手湊過來解釦子的時候,她突然的睜開了眼睛。
放在一旁的燈籠映着她的臉,不過片刻,她的表情看上去就有點猙獰。
康熙已經停不下來了。他明白了那夜她的心情,他很想補償。
他也不想停下來。
他朝她撲了過去,撲得更緊。
他的身體很燙。
良妃皺起了眉頭,瞪大雙目突然伸手將他推開,等康熙也倒下來的時候,突然感到臉上一片火辣辣的。
“啪!”她翻身過來,打了他第一下。
他沒動。
“啪!”這是第二下。
他也沒動。可是鼻子開始冒血了,眼中也有了溼意。
她又打了好多下,一下比一下狠。
康熙沒有還手。
他知道她肯定是想起來了,她到這兒並不是爲了懷念過去,而只是心情太複雜所以來散散心。
他想說,其實他來找她是爲了正事。可是剛剛他沒有忍住。
良妃瞪着他微溼的眼,感覺很諷刺:“當你給她們勢力盡情折磨我的時候,你會這麼難過嗎。現在擺出一張受打擊的樣子給誰看!”
康熙雙肩一動。
良妃說得都沒錯。這在以前他會視爲大逆不道的話,現在他完全沒有辦法反駁,因爲都對,對極了。
可是他心裡會有恨。他好恨。
他居然在這種時候有恨。
她的話讓他覺得,他的付出都扔進了大海里,他是不值得原諒的。
他無論怎麼做,都沒用。
他怎麼能甘心?
他擡眼怒火滔天的瞪着她:“那麼你呢,你在乎嗎。你在乎我嗎!”
既然她選擇了這裡,那就說明她也一定想起了胤禩。
他想告訴她,其實他也是因爲想起了他,纔會到這兒來。
可是他的心情如此焦灼,所以,他會想親她,想和她親近。
他很想留下些什麼來。
這個夜晚應該是屬於他們的。他應該給她一個溫柔的回報。把胤禩帶到這個世上來的他們,心裡應該有愛。
不要說江山,不要談利益。這些都不是他應該提的。
因爲她心裡想的並不是這些。
而他早在來這兒之前就已經想好了要付出什麼代價。那些有可能連良妃都沒有想過,可是他已經替她想好了。
他也爲胤禩想好了。
總有一天,他們會看見他的心。
可是爲什麼會變成這樣?
嘶吼聲後,他等不到她的回答。
他就像對着一面牆,被那面牆反彈回來的力氣打在身上。
很痛。
眼中的淚留不住了,他拼命忍耐着不想讓她看見。
就算知道答案,也還是想問,一定要問。因爲他發現,他只想要這一個答案,無論德妃怎麼想,後宮那些女人怎麼想,只有這一個纔是他想知道,而且是最重要的。
他對着她,總也不能冷靜。
他只想要一個態度。
很快,耳光回答了他。
康熙的臉向右一偏。
他反而笑了起來。
她在乎,她是在乎的!否則她會把他當成空氣,不會打他。
心裡的火頂上來,他不再退縮。
他小心的吻去她臉上的汗滴,從袖中摸出了一根簪子。
這是他從延禧宮帶來的,他沒有忘記曾經他對她做過什麼。如果她也那樣做,他會接受。她不管怎麼做,他都會忍耐。
他坐起來,攤開掌心,把它明白的呈現在她面前。
銀色的髮簪發着寒光。讓他微熱的掌心也漸漸涼了。
就好像曾經有過的那個晚上。
他現在的行爲,跟過往爬牀的那些奴婢有什麼兩樣?他甚至還不如當初的良妃,最起碼,那時的她是想殺他才親近他,根本沒有半點虛榮。
真賤。
他真賤。
康熙不停的在想。
他既可笑,又可悲。
良妃瞪着他,眼中漸漸有了溼意。
良久,當她又一個耳光用力扇過來的時候,康熙臉上多了一道紅印,手中的銀簪也滑落在地。
滑過的尖銳弄傷了他的手,可是他不覺得疼。
他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東西。在她心裡,就算她還是最恨他,可他看到了他對於她的意義。
她在乎,就是他的意義。
這樣也好,他也有了最後的選擇。
他掏出絹子抹出掌心的血珠,小心的脫下外套,把放在棉襖夾層裡的紙卷抽了出來。
紙卷很厚,藏在棉花裡,所以輕易不會被檢查到。
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字。
康熙把燈籠弄近一點,把它打開,讓她也看得更清楚。
他已經坐下來了,等一會兒發現良妃還沒有,擡頭看了看她,溫柔的說:“你也坐吧。”
他的嗓子熬得十分沙啞。
良妃悶悶的看着他。當看到第一行字就愣住了。
“康熙十九年。”
就是現在的年份。
她往下看,越來越驚訝。
“康熙十九年,二月,福建水師提督萬正色率官兵二萬八千餘名、戰艦二百四十艘主攻海壇……”
這都是現在發生的事。
她再看下去,內容越來越多了。
她情不自禁的把紙卷拿過來,越展越長。
接下去的一年年,一月月寫得很清楚,一直到……重生之前。
他寫完了他的一生。
怎麼會這麼詳細?
良妃不可置信的望了望他。
康熙臉上有着灼熱的紅。他發燒了。因爲不能被人發現,他只有在布庫房等待良妃的時候悄悄做這種事。然後,把他寫下來的內容放在布庫房的暗室裡。
今天是他冒險帶過來的,因爲很多內容只有當面解釋他才能確保良妃看得明白。
寫這些東西花了他太多的時間,也在極大消耗着他的身體。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可是良妃看得出來,他很虛弱。
他沒有告訴良妃,他也不會恨她。他寧可她現在才知道,也不要她阻止他。
他要回報她,爲他過去的傷害盡力的彌補。
所以,他把這些寫了下來。然而,遺憾的是,他不可能把每一年的細節都記得那麼清楚,所以,他只有儘可能的做到。
嘔心瀝血也要做到。
那是他曾經的人生,也是他能還給良妃的愛。
如果他終究不能陪着她走下去,他就得想盡一切辦法保證她的安全。
良妃感到手上的汗快要把這紙卷碰溼了,她趕快放到了臺上,抹了抹手,尷尬的嘆了一聲:“其實你……”
她起先的失望被這些難言的情緒代替了。
她原本也只是想跟自己打個賭,看康熙今晚會不會來。她知道,成嬪要生了,孩子怎麼樣關係着成嬪的未來,也是康熙的未來。
如果他想要保住命,就得和自己發生點什麼。
而他剛纔也的確想要親近她。
這使得她非常的失望,有那麼一瞬間,她恨他恨到想要馬上殺了他。
可是,她沒有想到他現在卻是這麼做。
她看不透他。完全看不透。
她沒有說完,因爲她不能相信他。
康熙知道她要說什麼。
其實他可以選擇別的路,他可以和她談條件。也可以去找太皇太后。即便不能去找太皇太后,也可以暗中下手,讓良妃真的和他發生點什麼,到時候太皇太后也會無話可說。
他可以有最荒唐的選擇,卻唯一不該這麼做出現在的選擇。
這是一條最傻的,最不可思議的路。這是拿命在玩,也是拿大清的江山當成兒戲。
可是他偏偏這麼做了。
因爲他知道,只有這條是不卑鄙的,是乾淨的路。
他把他的心剖開,放在她的面前,她要拿來做什麼,他都隨她高興。
他捨得,因爲她值得。
這麼漫長的夜,應該做最重要的事。
他選擇了爲她講解他曾經有過的人生,並且渴盼着她一路平安。
他不會和她說胤禩,不會拿他當成籌碼和她談什麼條件,就算他知道胤禩對她的價值,他也不提。
這樣的忍耐,不可思議。
良妃的視線停在了他的身上。
她從沒有見過這樣的他。她覺得自己在做夢。
她恍惚着掐了一下手,很疼。
她掐了一下康熙的手,他擡起頭來。
他寧靜的看着她,目光卻是那樣的不捨。片刻後,剝離般的忍耐住,又接着說下去。
蠟燭快燒完了,他便接上新的。
就這樣,不知不覺便過了兩個時辰。
外面梆子響起來,快三更了。
再等一會兒,宮門開鎖就可以回去了。
康熙疲憊的一笑,小心的把紙卷卷好,交給她:“這個放回布庫房,我就不帶回去了。”
他起身欲去提燈,二人同時一起,倒是頭碰了頭。
康熙一愣,那燈籠便掉在地上,搖動着的燭火偏偏熄滅了。
他們浸入一片黑暗裡。
康熙的心撲撲的亂跳着,他沒動。
不久,他感到良妃的手靠了過來。她呼出的熱氣撲在了他的臉上。
康熙分辨着是要打他,急忙拉住了她的手。
接着,他輕輕的躺了下來。
黑暗中傳來了一聲冷笑。
上方沉了下來。
很快,康熙感到自己變成了一葉小舟,在驚濤駭浪中搖來蕩去。又好像一塊柔軟的綢布,被一剪子無情的開到了頭,任憑撕裂和搓磨。
他熱得快要燒起來了,他就好像一塊冰快要化了。
他咬着嘴脣,幻想着如果對面牆上能投映出的他和良妃重疊的影子,該是什麼模樣。
他們就好像人世間兩個最孤獨的戲子,在這戲臺上演繹着人生中最荒誕的,也是最浪漫的一幕戲。
他閉上眼睛,悲哀的感受着。
沒有多久,他的心口悶得不行了。他想說話。
一個耳光打了上來。
他立刻閉上了嘴。
他在想當初他對待良妃的態度。他知道,這樣的痛還不夠。
他忍耐着反擊的衝動。讓凌遲般的痛苦衝向身體的每個角落,彷彿那樣就可以將它們分薄份量。
沉悶的呼吸聲響在耳邊。
康熙咬緊了嘴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