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
當然不好。
這並不是什麼好主意,這是良妃的折磨。
如同前世的他那樣,她在用他的方式對待他。
康熙心裡頓時涌進了一汪冰水,他只能苦笑。在前世他就總喜歡這麼折騰她,也配合過其他人折騰她,各種花樣的折騰,輪到他自己的時候,也是活該了。
他應該早就關心一下成嬪的肚子的。就算七阿哥不在他的期待當中,也還是他的孩子。況且,他對這個孩子的冷漠讓良妃聯想到了八阿哥,這對於他來說很不利。
如果真的激怒了良妃,真的保不住這個孩子,讓它變成了罪名落在身上,那可真不是件好玩的事情。
到那時,他沒有把握良妃會怎麼處置。就算他有着很大的價值,那也是他自以爲,良妃可是豁得出去的,他也不敢忘記她對他是有多麼的仇恨。而且,面對那樣的局面,他也根本沒有可能再去跟太皇太后辯明其實他不是賤婢。
他只能選擇良妃,只能和她站在一起。
他開始回想當初對她的折磨。
當初,即使是其他人沒有條件,他也會製造出條件來,讓所有的人都來爲難她。他在良妃面前設立下了數座如同山峰般的難題,他就是要看看她能不能翻得過。
他知道她難,她苦,可他偏偏就是要這樣。
他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她的處境自然是輕而易舉的就在他的掌握中。
她翻過了一座山,他便教另一座更高的橫在她面前,她趟過一條險河,他就把她推入更深更廣的海。
他看着她在無數的痛苦和折磨中翻滾掙扎,如同進行着最美妙的遊戲。在他心情好的給一點恩典,在他心情不好的時候給她加倍的懲罰。
他自認,不管怎麼樣,這場遊戲的主導者都是他。可是也有控制不好的時候。他有數次擔心會不會真的把她弄死了。他也曾經爲了差點把她弄死而覺得很失落。
那種感覺扭曲着他的心,讓他有種酸澀的,脹痛的,掙扎的,不能言說的難受。
可是,無論他怎麼對她,她都頑強的熬下來了。
康熙驚喜之餘也捫心自問過,她憑什麼有這樣的毅力?
現在他明白了。良妃不是不知道他要什麼,她就是不想讓他高高在上的得意!不管他的花樣有多少,她只要一樣就夠了,那就是,堅持,堅持的活着!
他現在的心情和當初的她是一樣的。就算沒有完全相同,也是最大程度的相似。
就算前世良妃最終屈服了,對親身體驗過刑罰的殘酷的他來說,根本沒有資格嘲笑什麼。人,總是有極限的。而且,現在的他也屈服了不是嗎。
屈服,並不代表放棄爭鬥。
把握人心對康熙來說是很容易的事情,只不過對手是良妃,他就必須比以往多上百倍千倍的小心翼翼。因爲她和別人全然不同。
他總是會對她暴躁,這不行。
康熙低頭笑了一下,柔和的回道:“你說的確是個不錯的主意,可我現在接觸不到成嬪,即便是想背上這罪名,也是不容易的。”
良妃有點詫異的眨了眨眼睛。隨後,便是燦然一笑。
他們是老對手了,她自然也明白爲什麼康熙會是這種反應。曾經在她面對責罰煩不勝煩的時候,也有過這種態度。只不過,那在外人看來會覺得可笑。
跟仇人討論如何懲罰自己,以及這種懲罰的漏洞在哪裡,難道不可笑麼。
然而當初的良妃也曾經做過這樣的事情。她不是害怕,只是覺得康熙那麼做太無聊,所以,她也就乾脆坦然的跟他辯論,他的做法有多麼幼稚。
如今,康熙這是在跟她學麼。
她用他的態度對他,他便和她一樣。
好的。
良妃點了點頭:“朕會幫她們。就算你不願意,我也會讓你有這個動機。”
康熙的表情變得肅然起來:“成嬪,真的不行了麼?”
七阿哥如果真的沒了,他也會難過的。
良妃冷淡的盯着他:“沒有。”
康熙頓時鬆了口氣。緊接着他又糾結起來,成嬪繼續懷着這孩子也不是件好事。至少,有可能和從前一樣。
良妃想起在延禧宮發生的一切,她突然很想說出來,看看康熙會是什麼表情。
她說了。
康熙的雙眉立刻緊緊的一擰:“不可能!”
他絕不相信佟貴妃也是德嬪那種女人。況且,成嬪在升位前只是個小貴人,她圖什麼纔要爲難她?
可是這句話說完了,他又醒了。
禍水東引,栽贓嫁禍。
是的,他早就知道這宮裡不應該有誰是乾淨的,誰也不會例外。
說到底,佟貴妃還是很想有自己的孩子的。
既然現在沒有,就得先爲四阿哥打算。只可惜他們之間有名無份,這也是佟貴妃擔心之處。
四阿哥的生母德嬪快要再度當上母親,如果生下來也是個阿哥,也就是六阿哥,到時德嬪的依仗就會更多。只要佟貴妃撫養四阿哥一天,六阿哥便只會是四阿哥的對手。而且,德嬪很有可能利用自己是生母的便利把老四拉回到他們的陣營裡。
養母再尊貴,敵得過生母麼?
佟貴妃憑什麼冒那樣的險呢。不管以後和老四的關係如何,她都不能對德嬪掉以輕心。
可是這樣一來,她不是應該要去弄掉德嬪的孩子麼,卻爲什麼對成嬪下手?
康熙自然也明白,這是陷害。德嬪和成嬪同時有孕,其中一個出事,另一個就有最大的嫌疑。即使成嬪有滑胎的前例,德嬪也還是說不清楚的。
只要到時候佟貴妃再做點什麼坐實這罪名,就算六阿哥安然無恙,德嬪都不再有撫養他的資格。而且,很有可能德嬪會因此失寵被廢入冷宮。
那時,六阿哥就是佟貴妃的囊中之物。
一個生母被厭棄的皇子,他不可能再得到皇帝的重視,他又憑什麼跟四阿哥爭?最好沒多久他也夭折,這樣,佟貴妃就真的放心了。
不管到那時四阿哥如何,都和德嬪再無一點關係。
想完這些,康熙身上已是一片熱汗。
他記得,前世佟貴妃是有過小公主的,不過,那要再過幾年,等四阿哥再大一些的時候,現在的佟貴妃以後肯定是不會再有孩子了,只不過,她自己不知道。也就是說,佟貴妃做了兩手準備,她把自己變成四阿哥唯一的依靠,也把他隨時當成未來孩子的基石和工具。
這就是女人,這就是母親。
康熙想着想着,自己先笑起來了。是的,他沒資格說佟貴妃這樣想不對,畢竟,在這不久之前他還想過讓成嬪滑胎呢。
半斤對八兩,他不比她強在哪裡。如果他是她,也會這麼幹。
而且,現在他要關心的是自己,不應該爲了別人浪費太多工夫。
他要表現的不僅是忠心,還有對良妃的感情,只有對她的感情,纔是最重要的。
良妃等了他一會兒,看他情緒平穩了便道:“既然德嬪和格佛荷想要利用你,朕會幫助她們送你入局。希望你的表現不要讓我失望,也不要讓所有看戲的人失望。別以爲這點小事就是什麼了不起的,你要經歷的還多着呢。希望到那個時候,你還能表現出決心來。”
待在賤婢的位置上是不容易的,因爲那會遭遇狂風暴雨。康熙的地位落差太大,她不可能輕易的相信他。
康熙聽完吩咐,清朗的應了聲是,接下來退出這南書房回到了後罩房。
他去敲格佛荷的門。
格佛荷沒好氣的喊了一聲:“我不需要你。”
她在御前沒臉,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不想讓別人知道。連身邊的小宮女也沒讓伺候。
只是,通鋪房裡的人很多。康熙放大聲音呼喚,聽到的人也就趕來了。
格佛荷挑眉暗想,康熙這是想借着她出名?
她很不高興。但是人一多,這門就不能不開了。
格佛荷只好變成笑臉迎接他,也迎接那些羨慕她的女孩子們。
當着她們的面,康熙溫和的給格佛荷上藥,一邊上藥,一邊有意的扯起了閒篇:“這是蜂蠟,我記得《本草綱目》上說,燙傷用這個最好。”
咦?女孩子好奇的吵嚷起來:“怎麼,烏布里你也懂藥?”
格佛荷心頭一跳,她懂了,這纔是康熙的目的。他想讓別人知道他也懂這些,將來好正名!他果然忍不住了!
她狠狠瞪了康熙一眼。康熙卻淡定的說了下去:“哪裡,我不過是在浣衣局的時候跟姑姑待得工夫長了,順便聽她說了一些。”他看着格佛荷笑:“姑姑有問必答,慈善得很。”
這樣嗎。
丫頭們都興奮起來。原來她們還不太敢放開膽子問,這下可以了。
她們一擁而上,把格佛荷纏在中間。
也有不敢靠過去的就問康熙:“這蜂蠟是怎麼做的呀。”
康熙還沒有鬆開格佛荷的手,由着她被那些丫頭擠擠壓壓,一臉痛苦。
他當然是愉悅的。
他說得越多,便是懂得越多。那些原本看不起他的丫頭們的話也更多了。
格佛荷又不能堵他的嘴,又要幫他打圓場,臉色更加的難看了。於是,她暗中向下壓,掐向她打過康熙的地方:“你對我真好,可你也要顧着自己的傷啊,時候不早了,快去睡吧。”
“別啊,我們還想聽聽她說這蜂蠟呢。姑姑你也來講講啊。”一個丫頭扯住了康熙的袖子。
緊接着,第二人,第三人。這下變成茶話會。
格佛荷咬着脣,快要忍不下去了,她僵硬的笑:“你們都該睡了。”
要是這樣還看不出生氣了,那就成傻子了。
丫頭裡面有一個瞟了瞟格佛荷的眼色,忙道:“別聽烏布里胡說,他哪兒懂什麼藥材,要真是這樣,太子生病的時候怎麼不出來,現在才顯擺肯定是在唬人。千萬別聽她的。他肯定是想我們受罰。”
對啊,是啊。
這樣纔有道理嘛。
周圍的譏諷聲又響起來。康熙的眼底劃過一絲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