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回多爾袞借刀殺人朝鮮國趁火打劫

三十一回 多爾袞借刀殺人 朝鮮國趁火打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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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夜桓震在城中聽得江對岸喊殺之聲大作,火光沖天,將夜空映得血紅,便知定是鄭忠信終於不聽自己勸說,硬是過江踏營去了。他不明敵情,不敢輕舉妄動,一面令密切哨探江北動向,一面分派人手加強戒備,親自帶了黃得功等人登上城頭眺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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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擾攘過去,多爾袞卻並未趁勢渡江攻城,而是盡棄營寨,頃刻之間撤了個乾乾淨淨。天明之後,桓震數次接到馬報,都說虜營之中一片寂靜,甚至於連往來巡查的士兵也瞧不見,不由得頓足道:“可恨,可恨,錯失良機了!”提起手來,啪啪給了自己兩個耳光。黃得功瞧他追悔莫及的樣子,不解道:“昨夜大人措置,並無錯處,何以如此自責?”桓震只是搖頭,彭羽在旁道:“那多爾袞若是軍力足以與我抗衡,昨夜鄭老將軍踏營,大可以留一條生路,讓朝鮮亂兵逃過江來,卻令韃子裹挾其中,混入城來破門,他卻爲什麼不這麼辦?無他,只是兵力埋伏鄭老將軍或者有餘,以之攻取義州則不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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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桓震鐵青着臉道:“後金大軍不在此處,那麼卻在哪裡?”黃得功瞪大了眼睛,彭羽緩緩搖頭。桓震捏緊了佩刀的刀柄,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若說多爾袞這一支是疑兵,那麼正兵的目的何在?取廣寧麼?廣寧有祖大壽駐守,料想皇太極不會那麼莽撞去打;可是除卻廣寧之外,他再也想不到皇太極還能攻打何處。總不成故伎重施,學上次一樣直接奔襲北京罷?想想也太過不可思議了。而且昨夜一戰,多爾袞只不過引鄭忠信千餘朝鮮兵馬中伏,遼兵仍是毫無損傷,他爲什麼要驟然撤營而去?難道是恐怕真實的軍力暴露?可是這麼一走,任是傻子也能想得出他實際上並沒多少兵在手,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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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間腦中電光一閃,不由大叫起來,只聽彭羽也同聲叫道:“原來如此!”兩人目光一觸,都道:“你先說。”彭羽當仁不讓,道:“多爾袞使的是借刀殺人之計!”桓震點頭道:“妙才與我所見一般,鄭忠信莽撞踏營,身死師喪,我軍卻只在城頭觀望,朝王得知之後,必定歸咎於我。”黃得功急道:“昨夜形勢,不得不然,大人並沒做錯!”桓震微微一笑,道:“我錯不錯並不打緊,只要朝王心裡覺得我錯,那就足夠。多爾袞只要我兩國之間相互猜疑,我軍遠在異國他鄉,處處都要仰賴土著居民,若是整個朝鮮國上上下下都將我等當作敵人,你說我們還呆得下去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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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說話間,一個親兵過來稟報,說府尹申景珍來見,要與大人商議戰守事宜。桓震對彭羽道:“我料申府此來,必定不懷好意,妙才自己小心。”黃得功臉色大變,招呼隨行的親兵全都拔刀,環在兩人周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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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景珍走上城來,倨不爲禮,只是躬身長揖。桓震開口道:“鄭老將軍壯烈殉國,忠義可嘉,本撫深深敬佩。”申景珍冷笑道:“貴撫此刻說這話,難道不覺太晚了?”厲聲指着桓震道:“昨夜鄭元帥身陷危難,貴撫爲何坐地觀望,擁兵不救?”桓震搖頭道:“鄭老將軍盡率本部而去,本撫若再出戰,誰來保守義州?”申景珍怒道:“我軍一喪,虜兵便即撤走,難道不是早與你約好了的?”桓震毫不動容,正色道:“大明與韃子的仇恨,比起你朝鮮國與韃子的過節來十倍不止。若說桓震勾通韃子,圖謀爾邦土地,那真是天大的笑話!”語聲一轉,道:“韃子此次用兵極怪,我也猜不透其中蹊蹺。但本撫卻能對天發誓,只要朝鮮與我大明同心協力,對抗韃子,本撫絕不會做出半點危害貴國的勾當。貴府信也罷,不信也罷,桓震言盡於此。若是貴府不願我軍助守義州,那麼明日一早,遼兵便自撤出。不過撤兵之後,貴府能不能有本事守得住,本撫便不過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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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景珍臉色忽青忽白,他明白鄭忠信既已戰死,靠自己與義州原本的少許駐軍,是絕對抗不住韃子的。遼兵在此,好歹還多了些指望,若是將桓震趕走,韃子再來之日,恐怕就是義州陷落之時。可是昨夜之事,分明讓他不能不疑心桓震居心叵測,再要與他合作下去,將來出了甚麼事情,自己卻也難逃干係。左是死,右也是死,申景珍一時間沒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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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個朝鮮小吏急匆匆的跑來,說是李?奉了王旨,正在南門叫城,申景珍大喜,朝王既有旨來,那就遵旨辦理便是,再也不用他挑這副擔子。連忙令開了城門,放李?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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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心中七上八下,這次戰役之中,明軍是在異國他鄉作戰,若得不到朝鮮的支持,便失了地利人和,無論如何沒有勝算的。雖說朝鮮歷來是明朝藩屬,眼下兩國更有脣齒相依之勢,明軍若敗,義州亦必爲後金所據,可是也難保李琮不會爲了討好皇太極出賣自己。臉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是忐忑不安地隨着申景珍去見李?,申景珍率領義州朝官跪下接詔,桓震等人並不是朝鮮臣子,只是肅立一旁靜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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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王的詔書卻大出桓震意料,原本以爲就算朝鮮心向大明,也不敢明着幫助他與皇太極作對,可是瞧那詔書的語氣,竟是要與後金宣戰了一般,詔中更說,以李貴代鄭忠信爲副元帥,召諸路兵齊聚義州,抵抗胡虜大軍。眼下明金雙方正在對峙之際,明軍優勢並不明顯,一向周旋於兩國之間的朝鮮,忽然卻做出這種立場鮮明的表示,豈不教人驚訝?疑疑惑惑地聽罷了宣詔,便上去與李?招呼,問道:“李老大人此次回漢城,貴國國王可有何話分付?”李?瞧了申景珍一眼,似乎有些猶豫,終於還是搖頭道:“並沒別話,只是令老臣盡心用命,輔佐院君而已。”桓震瞧他神色,已經明白八分,當下也不追究,只問他李貴何時赴義州主持軍務。畢竟義州是朝鮮地方,李貴是朝鮮王室,他若來了,自己便不能如眼下這般專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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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容易捱到晚間,桓震瞧瞧天色黑透,便叫了黃得功,兩人悄沒聲地摸去李?居處。李?卻正在那裡等候,一見桓震來,當即笑道:“老夫候貴撫多時了。”桓震奇道:“李老大人何以知我必來?”李?微微一笑,道:“大人慾平胡虜,便非來不可。”桓震歎服道:“果然薑是老的辣。也罷,桓某今日毫不隱瞞,老大人問甚麼,我便說甚麼。只不過我心中也有些疑惑,要請老大人爲我解一解。”李?點了點頭,問道:“老夫只有一句話:貴撫是隻求滅虜呢,還是意欲連我朝鮮一同吞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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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大笑起來,道:“吞併?我吞得下麼?”肅然道:“韃子侵佔我大明國土,殺戮我大明人民,自桓某以下十數萬官兵,無不痛恨刻骨,誓欲滅之後快。至於貴國,與大明原就是友好之邦,只要不助紂爲虐,幫那皇太極與我爲難,我又何必自尋事端?況且有朝鮮在此鉗制,韃子便不敢輕易西向,桓某不是呆子,爲何要自毀長城?”話頭一轉,道:“但我軍滅虜之心,矢志不移,不論什麼人,也擋不住的。貴國以往受韃子逼迫,種種往事便不必說了,以後再要如此,我大明便將爾國當作韃子同夥一般看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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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注目瞧着他,面色瞬間變了數變,似乎心中正在來回打量,盤算桓震所說的究竟是否實話。良久,輕嘆一聲,道:“桓大人有甚麼話,可以問老夫了。”桓震知道他已經信了自己一多半,當下道:“我有一事不解:貴國向來騎牆,爲何此次竟與皇太極決裂?”李?嘆道:“老夫與延平院君一同下了一個賭注,若是賭贏了,朝鮮國往後可保平安;若賭輸了,吾其披髮左衽矣!”桓震心中一動,脫口道:“你賭我……”李?點了點頭,起身道:“朝鮮國小兵弱,老夫早已看出,一旦明爲金克,不久之後必定輪到朝鮮。大明是天朝正朔,敝國雖然列爲屬國,始終並無怨言。若彼夷狄禽獸之屬,豈可北面事之,辱我社稷宗廟哉?與其將來臣事胡虜,祖宗蒙羞,不如此刻破釜沉舟,與之一搏,勝固欣然,敗亦無愧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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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震轉轉眼珠,笑道:“恐怕不止如此罷?老大人恕某無禮,大人賭的不是社稷宗廟,而是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某猜得對不對?”李?神色微變,不由自主地倒退半步,強笑道:“老夫不明白大人的意思。”桓震哈哈大笑,道:“那又何必諱言?貴國此刻附胡,胡虜必勝,甚至於連本撫都可能喪命於此。此之謂錦上添花也。若助我抗擊韃子,不單救了桓某一命,救了義州四千遼東將士,更是保住了貴國北方門戶,此之謂雪中送炭也。錦上添花,着錦者未必感激;雪中送炭,受炭人必定圖報。是不是?”李?心事全給他說中,不得不點了點頭。桓震按他入座,道:“李大人此次來,恐怕不是宣詔那麼簡單的罷?貴國王有甚麼條件,且儘管開出來,你我既爲盟友,還有何事不可商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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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道:“既然如此,大人請看。”從懷中取出一束白綾,雙手遞過。桓震恭恭敬敬的接了,展開來看時,卻是朝王李琮的親筆密信,信中說道,椴島毛文龍不但私入朝鮮境內挖參,而且每每向朝鮮索要糧食,朝鮮國小財弱,供給不敷,實難維持。況且椴島本來就是朝鮮地方,請桓震將東江一鎮撤出。桓震明白這是朝鮮幫助自己度過眼前這一關的條件,倘若不答應,就要腹背受敵。那不是雪中送炭,卻是十足十的趁火打劫了。但要自己放棄皮島,且不說毛文龍是否乖乖聽從調動,往後從遼東本鎮到朝鮮之間的水路交通可就斷絕了,原本與金州足爲犄角、楔在韃子後方的一顆釘子也就給拔了去。這一來損失不可謂不小,一時不由得有些猶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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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在旁道:“老夫臨行之時,王上再三叮囑,務必將此信交與大人親啓,請大人體諒我小國難處,敝國受毛帥之苦多年,大人若不肯作主,小國無法,只能另闢他途了。”桓震心中一沉,他說的另闢他途,分明是拿幫助韃子來要挾自己。卻聽李?又道:“延平院君自漢城押一萬兵及糧草若干起程,大約十數日便至義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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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了咬牙,終於下定決心,皮島雖然要緊,可是度過目前的危機更加重要。形勢所迫,不得不權且答應,往後再作打算不遲。想了一想,道:“事到如今,不由得本撫不允。只是兵事方急,不知大人可容事定後從容措置?”李?點頭道:“那個自然。”兩人擊掌爲誓,相約如有相負,神人共棄。李?笑道:“大人憂心兵事,老夫卻有一個退兵的法子。”桓震搖頭道:“老大人有所不知。多爾袞今早已經盡撤其兵而去,桓某正在疑心彼欲揮軍廣寧,可是日來派出去許多細作,竟然一無所獲,究竟不知道虜兵大軍意在何處。”李?皺起眉頭,自語道:“這可當真奇怪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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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得功忽然插口道:“卑職有一點淺見,不知當不當講。”桓震皺眉道:“廢話,快說。”黃得功向李?借了地圖來,鋪在地下,指點着道:“廣寧是我重鎮,祖總兵大軍屯守,四個炮營有三個駐紮在彼,與當年的寧遠比起來更加難攻,料想皇太極不會貿然去碰釘子。”桓震點頭道:“是。若說是金州,近來複、蓋虜兵並不見增多,也沒有屯積糧草藥物的跡象。金州是金國奇駐紮,他一向十分小心,如有異狀,早該設法報知了。”黃得功手指在地圖上劃個圈子,道:“遼陽三面,廣寧不是,金州不是,義州也不是。”桓震霍然站了起來,叫道:“根本沒有正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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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覺太過匪夷所思,難道皇太極大張旗鼓地叫囂了半天替崇禎復辟,就只是叫多爾袞帶着一隊疑兵來鴨綠江對岸騷擾一番?若真如此,要麼有甚麼背後內幕是自己不知道的,要麼皇太極就是一個呆子。皇太極自然不是呆子,那麼遠在北方數百里的瀋陽城裡,究竟發生了甚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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