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的午後適合安睡,昭桓宮內寂靜無聲,涼風吹拂着紗幔輕輕飛起,又緩緩落下。
貓王在榻下自個兒玩得無聊,翻身打了個滾甩着粗大的尾巴,叼起布偶趴到榻上,往溫如是的臉上蹭。被它黏噠噠的口水弄醒,她擡手揪了揪它厚實的圓耳朵,拽過貓王的小老虎娃娃,隨手往外一扔:“乖,自己玩去,要是被你主子知道你個笨蛋又往榻上放玩具,晚上又得被關籠子了。”
貓王搖頭晃腦地往她身上拱,完了還叼起她的衣裙扯了扯,嗚嗚咽咽地轉頭望着被扔到門邊的布偶撒嬌,似乎不停地在說,來吧來吧,咱們一起來玩吧。
溫如是被它鬧得沒法,只好揉了揉睡得昏昏沉沉的額角,起身去撿它的玩具玩拋來拋去的遊戲。
剛走到門口,就聽外面有侍女壓低聲的討論。
“明日太后設宴賞花,大臣們的家眷都接到了帖子,怎麼也不見通知我們娘娘準備一下?”
“我聽慈安殿的姐姐說,這次宴會是爲了給皇上選後,要是真的如此,想必是故意瞞着娘娘的吧。”
“噓,小聲點,別讓娘娘聽到了。”
……
樓迦若要立後了?
溫如是呆呆地立在門後,手裡還拎着一隻沾滿口水的布娃娃。半天都等不到她拋出去,貓王急得在她腳邊直打轉。
所有人都知道,只有她被矇在鼓裡。她慢慢挪到桌邊坐下,眼眶有些乾澀,溫如是眨了眨眼,她還以爲即便樓迦若不說,他的心裡還是愛着她的。
她以爲,他只是害羞,只是拉不下那個面子——她以爲,他真的原諒她了……
溫如是吸了吸鼻子,他怎麼能夠這麼做,在她沉溺進他的溫柔呵護,在她卸下了所有防備的時候,親手給了她致命一擊!
十月末的溫度涼爽宜人,溫如是卻只覺得一陣陣刺骨的寒冷。
夜裡樓迦若還是像往常一樣擁着她,溫如是趴伏在他的胸口,顯得異常的溫順乖巧,他輕撫着她的長髮,語聲溫柔:“今日怎麼這麼安靜。”
溫如是垂眸微笑,眸光繾綣,低聲緩緩道:“我只是在想……如果你不是皇帝,也許,我們會更幸福一些。”如果他不是皇帝,她就不用跟別的女人去爭他。她喜歡他,很喜歡,卻因着這份喜歡更加不能容忍與別人分享。
溫如是的愛情很自私,容不得一粒沙子。她緩緩闔上眼,不再等待他的回答。
懷中的女人呼吸均勻,似已入眠,樓迦若卻沒有一絲睡意。明日就是賞花宴了,雖然與會的大家閨秀衆多,其實人選早已內定,只不過就是去走個過場而已。
太尉的女兒安雲欣,年方十六,知書達理、能文能武,重點是娶了她,朝中的武事便能完全掌控在他的手中。立安雲欣爲後之事勢在必行,任何一個有理智的皇帝,都不會拒絕掌管軍事的太尉示好。
樓迦若低頭,她的睡顏絕美,脣色猶如清晨的花瓣嬌豔,濃淡適中的柳眉微微輕蹙着。如果他不是皇帝……她還會不會乖乖地待在他的身邊?樓迦若不想知道答案。
他收緊雙臂,輕輕在她額上印下一個吻。
卯時的天還未亮,爲了不擾了溫如是美夢,樓迦若只讓人留了一盞燭燈,等隨侍們爲他換好朝服,他正待提步,就聽她輕輕喚了聲:“迦若。”
回頭只見她在錦被中支起身,烏黑柔亮的長髮逶迤在榻上,明亮通透的雙眸在昏黃的燭光映照下明明滅滅,整個人單薄得有些脆弱。
樓迦若轉身將被子拉起蓋住她的肩頭:“朕吵醒你了?”
溫如是搖頭,拉着他的袖口輕輕晃了晃,眸色中染上了濛濛的水霧:“我想你今天在宮裡陪我。”只陪一天,一天就夠。
難得見她這麼依戀自己,樓迦若幾乎都快要忘了那些煩心的事,他彎起脣角,笑容溫暖得就像陽光破開雲霧,俯身在她脣上輕啄:“乖,再睡一會兒,朕很快就會回來。”
溫如是低下頭,眼中酸澀得承不住那滴重量:“……很快是多久?”
樓迦若輕輕嘆氣,將她擁進懷裡,心底柔軟得就像塌了一角:“晚膳之前,朕一定回來陪你。”也許他不該剪斷她的雙翼,將她一直困鎖在這宮中,可是,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放手。
樓迦若頓了頓,輕聲哄道,“晚上換身衣服,朕帶你出宮去逛夜市。”像對真正的夫妻一樣,牽着她的手,出去逛逛街、買點瑣碎卻並不一定能用得上的小玩意兒,她或許會像他一樣期待這樣的相處方式。
溫如是微微點頭,語聲低不可聞:“嗯。”
早朝的時辰將至,樓迦若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轉身出門,行至宮門卻聽得一聲清悅的呼喚。
“迦若——”
他回眸,溫如是長髮微亂,一襲皎潔的白色素衣,雙足赤\裸立在門邊,隔着飄飄蕩蕩金黃的銀杏落葉,她的雙眸仿似籠罩在晨間的霧氣中,恍恍惚惚凝着露珠的輝光。
“不要忘了,”溫如是笑得瀲灩,眼底卻藏着清清淺淺的憂傷,“我在這裡等你。”
她輕薄的長裙被晨風吹起,衣袂飄舉,弱不禁風,襯着巍峨莊嚴的殿閣背景,顯得無比的寂寥。
樓迦若的心中驀然就升起了一片綿綿密密的刺痛,他彎了彎嘴角,柔聲迴應:“好。”
樓迦若最後終是離開了,溫如是無力地靠在門邊,有人將披風搭到她的肩頭,聽聲音彷彿是連翹:“娘娘,皇上都走遠了,外面太涼,咱們還是進去罷。”
溫如是直起身,攏了攏肩上墨色的羽緞披風回身入內,赤\裸白皙的腳下是光可鑑人的地板,沁涼入心,她背脊筆挺,語聲低緩:“連翹,你不是有個兄長在皇上身邊當金刀侍衛嘛……”
這是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如果其中一定要有人退讓,那個人,肯定不會是她!
賞花宴中衣香鬢影,跟一衆鶯鶯燕燕相比,其間最爲出色的還是要屬太尉之女。安雲欣今日身着一件火紅的長裙,眉目爽朗,有一份天然去雕飾的自然清新,尤其是眉間脣畔的英姿氣韻,確實有大家之風。
席間的才藝表演各有千秋,安雲欣的劍舞剛柔相濟、身若驚鴻,一出場便豔壓羣芳。
樓迦若穩坐在高位之上,視線在她英姿勃勃的面上停留了片刻,眼中浮現的,卻是清晨孤孤單單地立在宮門的那個寂寞身影。
他指尖微動,正待起身,卻見手旁遞過來一個紅漆描金的海棠花托盤,盤中是支華美的鑲玉鸞鳳金釵。太后溫聲徐徐道:“皇上,該爲勝者頒獎了。”
環目四顧,太尉臉上掩飾不住的喜色,安雲欣盈盈秋波內傳送的嬌羞,還有太后隱隱的哀求目光,樓迦若指腹拂過那支代表着後位的鳳釵,釵頭尖利,耳畔有溫如是柔軟的音調縈繞不去。
——不要忘了,我在這裡等你。
樓迦若深吸了一口氣,拈起金釵緩緩起身……
昭桓宮內,溫如是抱膝坐在寬大的龍榻上,身上還是晨間的服飾,素衣黑髮,整整一天,她就這麼安靜地坐在榻上等着他,不進食,也不說話。
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櫺探進來,房內沒有點燈,只有連翹默默地立在一旁,望着她的目光中帶着幾分憐憫。
晚膳時間已經過了,樓迦若卻沒有回來。平時有他在的時候還不覺得,如今一個人孤零零地坐在這上面,才覺得這張牀空曠得可怕。
更可悲的是,愈是這種時候,她愈是難以抑制地思念樓迦若。溫如是垂眸掩去眼底的水霧,他既然編了個很大的網,將她牢牢困在了這裡,自己也應該留下來陪着她纔對,怎能扔下她一個人不管呢……怎麼辦呢,她不想一個人痛。
溫如是仰望着房樑上垂下的一道白綾,那是連翹親手打的結,應該很牢靠,她微微笑了笑,笑容還是一如既往的明豔:“出去罷,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娘娘。”連翹皺眉,猶疑不決。
“不用擔心,我有分寸。”溫如是輕聲打斷她的話。
連翹默然退出殿外,皇上已在回宮的路上,但願兄長的報訊不會遇上什麼差錯,否則,恐怕整個昭桓宮上上下下的人,都要爲娘娘的鋌而走險陪葬。
夜色漸深,溫如是緩緩下地,素白的裙裾悠悠拂過地面,地板冰涼沁人,她卻一無所覺。
這個時候,宮外的夜市應該已經開了,他們現在本該攜手遊走在熱鬧的市井之間,手裡拿着宮中沒有的雜七雜八小飾品,一路品嚐過攤上美味的風味小吃,相愛的兩個人在街頭巷口時不時輕聲絮語,相視而笑。
他們本該相依相守,可是,他卻食言了。
月色映照下的地板泛着溫潤的光澤,纖纖赤足步步行過,溫如是輕輕踏上安置在白綾之下的檀香木圓凳,白綾柔軟絲滑,她慢慢將下頜探入綾圈。
窗外有三長一短的夜鶯清鳴響起,溫如是勾起嘴角,清清淺淺地微笑,毫不猶豫地踢開了足下的圓凳。
白色的裙裾着她的動作微微揚起,又緩緩飄落。
喉間的疼痛蔓延上耳際,溫如是有些透不過氣,她平靜地闔上雙眸——樓迦若,要是我死了,你會不會悔不當初?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阿里擼亞、沈安然、石暖°的地雷支持!~愛你們!~╭(╯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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