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袍袖被他重重的力道堅定抽出,溫如是上前一步,緊緊地抱住了他的腰:“我不信。”
她溫軟的身軀緊緊貼在他的胸前,一高一矮,男子俊美、女子明豔,彷彿天造地設的一雙眷侶,可是隔着胸腔的兩顆心,卻仿似遠隔千里,中間有着千山萬水的重重阻礙。
樓迦若擡首望天,那一日的天空碧藍如洗,陽光金黃耀眼,他生生將要溢出的淚逼了回去。
“如果我永遠都不見你的敵人,永遠都不踏出皇宮一步,你能不能答應再試一次?”他的胸膛微微起伏,溫如是柔聲說着說着,竟也漸漸真的生出一種不忍心再看到他難過的心酸。
樓迦若深吸了一口氣,垂手輕輕搖頭,線條優美的脣角微微彎起了一抹自嘲的弧度:“如果我現在不是坐在這個位置上,你還會跟我講這番話嗎?”
不等她回答,他就緩緩繼續低聲說道,“溫如是,我們認識十年了,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比誰都清楚……你還要我自欺到什麼時候?”
聞言,她緩緩鬆開雙手,退開一步望着他黯淡的眼睛,語聲溫柔而堅定:“從今往後,無論你是九五至尊,還是販夫走卒,你去哪裡,我就跟你去哪裡,不背叛、不離棄。如違此誓,就讓蒼天罰我自絕於你面前!”
樓迦若到底是答應了,還是沒答應,溫如是不知道。
那天許下誓言之後,他低頭凝視她良久,最後還是不發一言地轉身離開了。
溫如是自認爲,她的話語應是字字擊中了樓迦若最嚮往的夢想,但是他卻出乎意料地就那麼默然走掉,反而令她篤定的內心開始忐忑起來。
之後的一段時間裡,樓迦若都沒有再出現在她面前,就連宮女連翹失蹤的次數也漸漸少了。
難道他真的已經放棄她了?溫如是暗歎。
裝飾着絹花的鞦韆似乎也再也勾不起她的興趣,倒是飯量漸長,溫如是坐在繁花盛開的院子裡淚目遠望。要是再這麼化悲憤爲食量下去,估計要不了多久,她纖細的小蠻腰就會再胖上一圈了。
一日早晨,見她蔫蔫地提不起精神,正爲她梳頭的連翹忽然開口道:“陵香亭湖畔的荷花開得正好,娘娘要是有空的話,可以去那裡坐坐。”
溫如是眼睛一亮,她何止是有空,簡直就是閒得都快發黴了。
她偏頭想了想,疑惑地看她:“冷宮的人還可以出去?皇上同意的?”
連翹慢條斯理地將她最後一撮青絲挽好,再挑了一朵嬌豔的宮花簪上去,才淡淡回到:“皇上沒說娘娘可以出去,但是也沒說不能出去。”
溫如是愕然,這也行?她怎麼覺得這個宮女比自己還要膽大……
但是不管怎麼樣,連翹都是樓迦若的人,要是沒有一點把握的話,她也不至於將自己往火坑裡推吧。
臨到出門的時候,溫如是還是忍不住再三確認:“我們真的出去了哦?”
連翹無語:“皇上一般這個時候都會去那裡小坐片刻,娘娘你要是再磨蹭下去,就見不到……”
溫如是毫不猶豫拎起裙襬大步跨過門檻,不就是個死嘛,困在冷宮被人磨死,還是厚着臉皮去搏一把,她當然是選後者啦,她溫如是怕過誰來?!
陵香亭座落在一片廣闊的人工湖上,據傳是先先帝,也就是樓迦若的爺爺爲了他最寵愛的一個妃子建的。原主小時候進宮也經常去那裡玩兒,有她記憶的溫如是自是熟悉走哪邊纔有捷徑,沒過多久,就帶着連翹抵達了那個地方。
碧水連天,波上荷葉盈盈相接,粉白淡紅的荷花一朵朵含羞帶怯地悄然綻放着。溫如是一路走得太快都不自覺,這時踏入亭中,才感覺有些氣喘。
好在樓迦若還沒有到,她可以先休息一會兒調整好狀態。溫如是在亭邊的美人靠上坐了片刻,想想忽然覺得有些好笑。
這樣偷偷摸摸趕在別人面前去裝腔作勢地候着,然後等到跟對方碰上,卻又裝作巧遇一般若無其事地道一句:“啊,好巧。”
這麼幼稚的事情也就是在讀書那會兒才做得出來,那時的少男少女們,純情得啊,真是像清晨的露珠一樣簡單、美好。
沒想到今日她也幼稚了一把,溫如是喜滋滋地托腮賞花,涼爽的微風吹送來陣陣幽幽的荷花暗香。
“連翹,你的籃子裡帶水了嗎?”欣賞了好一會兒,她有些口渴,隨口問了句卻沒有聽到迴應。
溫如是回頭正待自己去拿,卻見樓迦若一襲潔淨而明朗的白色錦服,正神態從容地穩坐在亭中的石凳上,對面的座位上也放了張跟他位置上一樣的明黃軟墊。
亭外不遠的地方,連翹正恨鐵不成鋼地恭手站在李公公旁邊瞪着她。
溫如是訕訕地瞟了他一眼,樓迦若也不看她,徑自將事先備好的清泉放進茶釜煎煮:“還不過來坐下。”
溫如是有些受寵若驚,連忙起身嫋嫋娜娜地矜持着坐到他對面。
樓迦若的手指修長白皙,熟練的手法有種行雲流水的優雅,就這麼靜靜地看着他垂眸專注的神情,也會讓人由衷地生出賞心悅目的愉悅感。
樓迦若將一小勺青鹽加入微微起泡的水中,這時候溫如是才醒起,這個年代的人喝的都是煎茶,可不是後來那種清茶……
她保持着淺笑,爲自己的味蕾默哀。
越是講究的人,置入的調料就越多,務求能夠達到猶如人生百味的豐富感覺。花椒肯定是少不了的,但願除了姜皮和荊芥,樓迦若不會“奢侈”地再多加其他佐料。
溫如是看着他輕描淡抹地除去浮在表面的水膜,僵硬地移開視線放到他的臉上,希望他的俊顏能夠讓自己忘記待會兒的折磨。
不一會兒,待水燒到邊緣氣泡如涌泉連珠,樓迦若從釜中舀出一瓢水置於一邊,投入碾好的茶末,再用竹筴在沸水中不斷攪動以培育湯花。
如此燒到釜中的茶湯氣泡如騰波鼓浪,當聞到撲鼻而來的各種佐料香味時,溫如是已經不想掙扎了,她幽怨地蔫蔫望着樓迦若,但他卻就是不擡眸看她一眼。
樓迦若緩緩加進剛纔舀出的那瓢水,使沸騰暫時停止,然後盛出第一盞茶湯遞到她的面前:“頭道茶的味道最爲香濃馥郁,既然今日你來了,當先飲此盞。”
媽媽,她一點都不想要這種“香濃馥郁”啊。溫如是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柔順地雙手接過。
皇上第一次示好親手煎茶,別說是花椒、姜皮了,就算是一碗辣椒醬,她也得捏着鼻子喝下去。
待到溫如是強撐着喝光,樓迦若忽然悠悠道:“你以前從來都不肯多喝一口煎茶,現今怎麼轉了性子一口飲盡?莫不是因爲朕的技藝日漸精進,終於能調出你喜歡的味道?”鳳眸星目只輕輕掃了她一眼,便復垂眸舀第二道茶湯。
這話含怨帶刺的,扎得溫如是欲哭無淚。喝也不行,不喝也不行,他不會是成心讓連翹帶她來,好整她泄憤的吧?
還沒有從上一盞中緩過勁,第二盞又遞了過來,溫如是無語地望着他脣邊隱隱浮現的一絲弧度,終於怒了。
她雙手接過緩緩起身,蓮步輕移,繞過石桌踱到樓迦若的面前,清清淺淺地笑着:“最好的一道已經被我牛飲糟蹋了,這第二道怎能由我一人獨享?”
樓迦若挑眉,風姿卓越地穩穩坐着,也不怕她膽敢冒犯聖駕。
可惜溫如是不但敢,還冒犯得很徹底。
她舉盞仰頭飲了一口含在嘴中,隨手擱下旋身就坐進了樓迦若的懷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接堵上了他的薄脣!
亭外候着的小夥伴們都驚呆了,低垂着腦袋想看又不敢看,只有連翹抿着嘴無聲地偷笑。
樓迦若的脣瓣微涼,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龍涎香味。溫如是膽大包天地環住他的脖頸,試圖將茶湯渡進他的嘴中。
可是除了剛開始被她驚到渡入了一小口之外,樓迦若並不讓她得逞,他靜靜地閉着雙脣任由她貼着自己,不推開她,也不擡手抱住。
直到溫如是無奈地嚥下,他才平靜地開口:“你可以起來了。”
溫如是癟嘴,直接收緊雙臂將頭埋入他的頸窩,反正都已經夠丟人的了,還不興佔點便宜?她埋着腦袋傷心地嘟噥:“不起來,傷自尊了。”要打要罵隨他便,她就當不要臉豁出去了。
樓迦若微微嘆息,動了動脣,還是什麼話都沒有說。
承諾這種東西太不可靠,他不想再聽溫如是信誓旦旦地賭咒發誓,也不想對她許下什麼諾言。
對於她所說的話,樓迦若沒有信心能夠實現,也不想報以任何的期望。
只是,這樣恬不知恥地依賴在他懷裡的溫如是,讓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就這樣也好的溫暖。
湖風清涼,碧綠的荷葉在風中微微搖曳,含苞待放的粉色荷花羞怯地從寬大的葉片之間探出頭來。
陵香亭中,一襲白衣錦服的翩翩公子懷中依偎着淺藍羅紗長裙的少女,兩人的身影彷彿融化在風裡,她的輕紗裙襬隨風悠然起伏,飄渺如同畫卷。
感謝apple兔子和春嫵的地雷支持~愛你們~麼麼~╭(╯3╰)╮
apple兔子扔了一個地雷
春嫵扔了一個地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