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飛入洞的溫如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穿過瀰漫在外的黑霧,一進洞口,就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拖拽着她往下拉!
她連忙掐訣想要重新飛起,誰料體內的靈氣完全就驅使不動,溫如是的身形不受控制地向着洞底急速下墜。好在她還知道變通,掙扎無果之後立刻就放棄了跟那股力量對抗的心思,迅速幻化成本體。
“嘭——”地一聲,溫如是就一頭扎進了洞底的水潭!
潭中的水寒冷得徹骨,若不是原形的抵抗能力還不錯,溫如是估計,她就算沒有被砸向水面的巨大拍擊力摔殘,也承受不了這樣的冰寒。
一探到底,溫如是就趕緊重新變回人形,奮力游上水面。不過幾息間,她發上的水漬就凝成了霜!
溫如是抖抖索索地攀着潭邊的石頭往岸上爬。她的下半身還沒來得及上岸,眼角餘光便掃到洞頂光照不到的黑暗之中,那裡彷彿立着一個模糊的身影。
溫如是一頓,小心翼翼地往邊上挪了挪。那潭中的水不知道是什麼來歷,縱使她抗性極佳,雙腿也凍得隱隱作痛。
一朵火苗突然在近處燃起,飄飄蕩蕩地落到了她的身上。溫如是閃避不及,忽覺那徹骨的寒冷一點一點地被漸漸驅散。
對方不像是有惡意。她勉強定了定心神,試探着開口:“誰在哪裡?”
四周一片寂靜,溫如是等了半晌,還是沒有聽到迴應。她緩緩往前踏了一步,忽聽一道清潤的聲音低低響起:“不要過來。”
溫如是停下腳步,方纔心底的不安,也因那熟悉的人聲莫名地平靜了下來:“……後卿。”居然真的是後卿,他怎麼會在廉殤君士的禁地中?
“你要是不想死在這裡的話,最好趕緊出去。”後卿的語氣淡漠。
溫如是垂眸,身上靈氣化出的玄衣竟然沒有恢復原樣,還在淅淅瀝瀝地滴着水:“我的靈力被封住了,飛不起來。”
後卿一怔,隨即冷冷道:“封靈大陣你也敢闖,死了也是活該。”
溫如是被擠兌得無語。她怎麼會認識什麼封靈大陣?這些東西有誰好心教過她?什麼都是自己摸索着艱難修煉,就算她是個執行者,也不過就是比旁人多了一點劇情走向的瞭解。她又不是萬能的,什麼都懂……
如果不是因爲想要查清瑤華仙子和廉殤君士在後卿身上到底做了些什麼,她何苦要自找罪受,專程走這一趟?
溫如是抿緊雙脣,良久,深吸了口氣,擡手露出腕間的金鐲:“何必如此冷嘲熱諷,你不是早就想讓我死嗎?有沒有這個陣,對你來說,應該也沒什麼區別吧。”
黑暗中的身影慢慢邁出,月色漸漸映出後卿的面容。
他就在黑暗與光明的交界處停下了腳步:“你放心,從今往後,那鐲內的殺機對你再無威脅。”他的面色蒼白,言語中有着淡淡的疏離。
後卿的視線緩緩下移,最終停在溫如是的腕間,“就當是個飾物,喜歡,你就留着,不喜歡,砸碎了也好。”
他的眸光平靜,就好似一切都靜止如水,再無半點留戀,“只是不能動用靈力,你還有手有腳,可以爬出去。”
溫如是沒有動,心裡有太多的疑問,一時卻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後卿不屑說謊,既然他說了金鐲內的封印對她不再有威脅,溫如是也相信他的承諾。
她下意識地擡頭望了眼高高的洞口。那高度,若是徒手攀爬確實很有難度,但是沒有試過怎麼知道不行?只是……
溫如是有些茫然。她沒有忘了自己是爲什麼來到這裡,除了解決了封印的危機,她其實什麼都還沒做。可是溫如是也不想因爲這些,真的死在這裡。她回頭望向後卿,不知不覺就將心裡的問題脫口而出:“然後呢?”
然後,她就能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離開嗎?後卿爲什麼不跟着她一起走?
“沒有什麼然後,”後卿靜靜地注視着她的側面,“忘掉在這裡看到的一切,忘掉你曾經見過我,出去以後,你就自由了。”
自由?如果不是被他設計,她本來就是自由的。
溫如是惱怒地瞪了後卿一眼,向外走出一步,又猛地停了下來。
她伸手進懷,摸出搶走的乾坤袋,回身一把擲向後卿:“既然如此,東西還給你。別說我不厚道,裡面的物什,除了磬鱒液和絨寶,我什麼都沒動。從今往後我們兩不相欠!”
後卿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這麼做。乾坤袋砸到他的身上,又反彈回地面,錦袋上淡藍色的的絲線沾了塵,灰撲撲地有些淒涼。
後卿垂眸:“……也好。”
見他這麼說,溫如是反倒冷靜了下來。
她若有所思地看了後卿半晌,忽然向着他的方向走去。剛邁出兩步,一道輕飄飄的掌力便拍過來,將她推得更遠。
溫如是立在原地,沒有再試圖接近:“爲什麼?”
月白色的廣袖緩緩垂落,後卿微微蹙眉:“哪有那麼多的爲什麼。”
“爲什麼突然對我這麼好,什麼都不計較了?爲什麼不殺了我,爲什麼不許我靠近,堅持要我離開這裡?”溫如是玄衣似墨,眸色如水,“我背叛了你,奪了你的寶物,抽了你的血,你爲什麼不報仇。”
“乾坤袋就在你的面前,爲什麼不撿。”
後卿睫毛輕微抖動了一瞬,沒有答話。她也不以爲意,只是一步步向前踏近,語調平靜,“你到底在掩飾什麼?”
回答她的仍然是一道毫無殺傷性的掌力,這一次,溫如是被推得更遠,幾乎都快要靠近山壁。她執拗地立在原地盯着他,彷彿得不到答案就誓不罷休。
兩人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過了許久,後卿才輕輕嘆息了一聲:“蠡淵寒潭的水是由魔物生靈所化,等到封靈大陣跟寒潭之水徹底融合,你到時再想走,就來不及了。”
“正好,我還有很多事要問你,你跟我一起出去。”溫如是挑眉,彷彿毫不在意。
其實不用他說,她也能感覺到身上的冷意在逐漸加深。後卿不是危言聳聽,溫如是也並不懷疑這一點,只是,要讓她就這麼無功而返——溫如是擔心,自己有朝一日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望着不遠處這個執拗的女人,後卿深感無奈。
曾經讓他心寒無比的小石妖,卻在這樣的場合下,出現在他今生最狼狽的時候,在他被最好的兄弟背叛之後。後卿似乎感到自己沉寂的心又開始緩緩跳動了起來。
後卿微微勾起脣角,笑容苦澀。
“我走不了。”
不是他不想走,是真的走不了。
後卿慢慢步出陰影,邁過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乾坤袋。一滴一滴的金色血液沿着他走動的軌跡落在地上,從身後紮根在他體內的無數樹藤張牙舞爪,在慘淡的月色下猙獰地露出了真容。
“神血跟蠡淵寒潭中的魔靈融爲一體之時,我的神魂也會被玷污。還有五天,我就會徹底忘了你們,墮落成魔。”後卿微笑着,彷彿沒有任何的痛楚。
溫如是一滯,震驚得已經說不出話。她猜到後卿有所隱瞞,但是沒想到答案是這樣的不可挽回:“難道就沒有解決的方法嗎?!”
後卿輕輕搖頭,這次沒有阻止她的靠近:“廉殤預謀已久,他不會給我足夠的時間衝開法陣。”
心裡隱隱約約的預感讓她的雙腿如墜千斤,步近後卿身前幾乎已經花光了她全部的力氣,就連擡手觸碰他的身體,彷彿都成了一種奢侈。
嵌玦中,關於後卿的資料,緩緩浮現,包括原先並不完整的記錄。
溫如是心中酸澀,雙手緊緊捏握成拳:“是不是,因爲……那三滴心頭血?”
因爲她奪走了他鑄就神魂的基柱,他纔會讓廉殤君士有機可趁,落得這般下場?是因爲她的出現,才補足了那缺失的一部分?
後卿眼底露出淡淡的溫柔,他輕輕擡手,撩起她散落的碎髮捋向耳後:“不必在意。”不必在意,因爲他已經放下。
“就算沒有你,廉殤也能找到其他的機會。”因爲,他沒有防備自己的兄弟,就像他當初也不曾防備溫如是一樣。
後卿那時一氣之下,也不是沒有想過殺了背叛他的人。他一次次地幻出水鏡,一次次地準備泯滅她的生機——可是,最終卻還是心軟了。
水鏡中的小石妖,跟他身邊的那個謹小慎微的琉璃判若兩人。
她會跟龜仙人吵吵鬧鬧,糾結於晚飯是吃生魚,還是烤魚。會爲了一點小事就哈哈大笑,會在生氣的時候,將足尖幻成硬石踹人……
她的笑容明豔耀目,彷彿匯聚了世上所有的陽光。
那樣的小石妖,於他而言,太過陌生。可是,那也許纔是她的本來面目,肆意、鮮活而真實。
他會忍不住時常幻出水鏡,長時間地將視線停留在她身上,他開始一點點地熟悉她新的樣子。後卿記得,自己曾經問過,他對她不好嗎?如今不需要她回答,他也知道了那個答案。
他好像,真的對她不夠好,纔會逼着她,寧願揹負被追殺的恐懼也要離開。
他後悔了,可惜,已經太遲。
後卿微微笑着,輕輕推開溫如是。
“走吧。趁我還有一點神力,可以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