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峪鋒沒有在宮裡待多長時間。
他很快就回來了。
帶着一大堆的賞賜和一個成功讓嚴家女眷重新活過來的消息。
“——身受劇毒重傷垂危也比真的沒了性命強,”嚴峪鋒強打起精神和馮老太君商量,“我打算馬上就收拾行囊帶上幾個治毒傷厲害的太醫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邊疆去救人。承銳的身體耽誤不得。”
自從陸拾遺生下龍鳳胎後,嚴峪鋒就自動改換了對兒子的稱呼,正正經經的拿他當個大人看待了。
“你這是想要我老婆子的命嗎?”馮老太君怒瞪着眼睛,“就你這個樣子還以最快的速度趕到邊疆去?你也不怕行到中途就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她又不是個老糊塗,怎麼可能拿兒子的命來換孫子的命?
“母親,承銳身邊必須有一個家裡人撐着他,他現在的情況很危急,我們不能待在京城幹看着。”心急如焚的嚴峪鋒耐着性子說服自己頑固的老母親,“而且我會坐馬車去,現在的馬車速度很快,只要我們沿路不停,那麼——”
“沿路不停?相公,你確定你不是在開玩笑嗎?”蘇氏也不同意讓沒了一隻胳膊又沒了一條腿的丈夫重新返回邊關去,哪怕她心裡也十分的擔心自己瀕臨垂危的兒子也一樣。“你忘了半個多月以前,宮裡太醫對你例行復查的結果還是需要好好靜養。”
“峪鋒,我的兒!你就打消了這個主意吧,不論是爲娘還是你媳婦都不會同意你現在去冒險的。”馮老太君一臉贊同的說。
“母親,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我——”
“你一點都不清楚!”在最初的震驚難過後,馮老太君重新恢復了理智。“如今銳哥兒出了事,家裡就靠你這根頂樑柱撐着,你要是再有個什麼三長兩短,要我們孤兒寡婦的怎麼活?”
“母親……”嚴峪鋒還不死心的還要再勸,被馮老太君板着一張臉狠狠喝止了。
就在眼下的場面陷入一種膠凝的狀態時,陸拾遺知道她主動請纓的機會來了。
“老太君、母親,我覺得父親說得很對,現在的相公身邊確實應該要一個親人在身邊。”
“可是,拾娘——”蘇氏大急,“不是我狠心不顧自己兒子,而是你父親他真的——”
“母親,您誤會我的意思了,”陸拾遺安撫地握了握蘇氏的手,語氣溫和的打斷了她即將說出口的話。“我的意思是父親不能去,不代表我也不能去啊。”
“你?!”大家異口同聲的說道。
“是啊,我,我纔是咱們家目前最合適的人選不是嗎?”陸拾遺一臉認真地毛遂自薦。
“拾娘,因爲承銳帶着一個小隊奇襲韃子王帳,又把韃子首領強行俘虜了過來的緣故,現在的邊關可謂風聲鶴唳,你一個女兒家就這麼跑過去要是遇到了危險怎麼辦?”嚴峪鋒皺緊眉頭,面上的神情很是不贊同。
馮老太君和蘇氏也不贊成陸拾遺去冒險,在她們眼裡,陸拾遺從小到大就被陸家保護地好好的,根本就沒有見識過外面的風浪坎坷更遑論戰場上的刀光劍影。她們可不想好不容易攔住了兒子,孫媳婦又折在了那個該死的鬼地方。
“老太君、父親、母親,現在的邊關雖然很不平穩,但是因爲相公的努力比起從前來說已經好太多了——前不久我和母親去外面應酬,不還聽到人說有許多大膽的商人特意往邊關跑嗎?而且我是女眷,就算到了那裡也只是待在府裡照顧相公,哪裡都不去。等到相公傷好了我就會和他一起回來。”陸拾遺的語氣很認真。
“那鈞哥兒和珠姐兒……”馮老太君面上的神情多出了幾分猶疑。
“今早您和父親不還說要把兩個小搗蛋接到您的院子裡去住一段時間嗎?”陸拾遺微微一笑,“只不過,等我離開後,母親可能要辛苦一些了。”
“不過是一些尋常的繁雜瑣事,哪裡稱得上辛苦,倒是你……拾娘,你真的要去嗎?”蘇氏的臉上滿滿的都是掙扎之色。她雖然從不曾跟着丈夫去過一回邊關,但是從丈夫偶爾的隻字片語,還是知道那不是一個好地方,尤其是對她們這種需要男人保護的女人來說。
“母親,我這次是非去不可!”陸拾遺臉上的表情格外的堅定,眼神裡也帶着幾分毅然決然的味道。
面對陸拾遺的堅持,馮老太君三人哪怕心裡再不放心,也不得不無奈妥協。畢竟一切就如陸拾遺所說的那樣:她是整個侯府裡最適合也是唯一的人選。
當陸拾遺想要去邊關照料丈夫的消息傳出去後,立時引起了軒然大波。
京城裡的人們沒想到定遠侯世子夫人在膝下已然有靠的情況下,竟然還會爲相處了那麼短時間的丈夫跑到邊關去冒險,一時間都大爲感動。不少人在誇獎陸拾遺有情有義的同時也在感嘆陸尚書府上的家教不是一般的好——難怪馮老太君豁出老臉也要把陸尚書家的千金小姐給娶回家去!這樣的好姑娘,別說是定遠侯府了,就是他們也眼饞的慌啊!不但一進門就生了對龍鳳胎,對丈夫也這麼的情深義厚,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而被外面人誇讚‘教女有方’的陸尚書夫婦卻在收到消息後,卻是氣得整張臉都青了!
他們幾乎是二話不說的就殺到了定遠侯府,半點都不客氣的對那怎麼看都怎麼不順眼的親家們表示他們要馬上見自己的蠢女兒一面!
本來也不怎麼想讓陸拾遺去——擔心孫子孫女在沒了父親又沒了母親——的定遠侯等人可謂是求之不得,趕忙叫了個丫鬟把正在收拾行裝的陸拾遺交到會客的小花廳裡來。
爲了他們一家三口能夠好好說話,定遠侯等人更是在一陣例行的寒暄後,就以飛快的速度把整個小花廳都讓給了他們。
臨走前,馮老太君更是握住陸夫人朱氏的手鄭重其事的拍了拍,“親家母,請一定要好好的勸勸拾娘,鈞哥兒和珠姐兒還小,他們不能沒有母親呀!”
定遠侯府旗幟鮮明的態度讓陸尚書夫婦緊繃的面色有所緩和。
“放心吧,老太君,我們會很快讓那傻丫頭改變主意的!”朱氏順着馮老太君的口風趕忙表態道:“這丫頭也真是,都是做兩個孩子的娘了,居然還這麼衝動!”不管這定遠侯府的人是真心不願她閨女去邊關冒險還是假意做出這樣一副姿態來給他們夫妻倆看,他們都要站在道德的制高點,先把這個立場擺正了再說。
馮老太君自己也是做母親的,當然能夠體會朱氏現在的心情,因此沒再說什麼的,讓兒媳婦攙着她和兒子一起離開了。
陸朱氏連生九個兒子才得了這麼一個閨女,對陸拾遺自然是捧在手心裡怕摔,含在口裡怕化,往日在家裡,不論陸拾遺捅了什麼簍子,她都會問都不問的直接給自家小閨女撐腰掃尾巴。
陸拾遺還沒有附身之前的原主之所以會在不樂意皇帝賜下的婚事後,就二話不說的抱着個首飾匣子跟人私奔,未必就沒有母親朱氏和家裡其他親人把她寵壞的因素在其中。
因此,當這個在女兒面前軟和妥協的完全沒了脾氣的慈母破天荒的惱怒着一張臉過來揪陸拾遺耳朵的時候,饒是陸尚書和朱氏做了大半輩子夫妻,也忍不住有點想要揉眼睛的衝動。
“你不是最喜歡揪你哥哥們的耳朵嗎?還總說手感不錯嗎?”朱氏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女兒,“如今我這個做孃的瞧着也有些眼饞,你不介意把耳朵奉獻出來,也讓我這個做親孃的揪揪吧!”
早已經算到陸尚書夫婦會殺過來興師問罪的陸拾遺歪着腦袋癟着嘴,“我是娘生的,娘想怎麼揪就怎麼揪唄,不過還請娘手下留情,揪得輕一點,要不然我會覺得疼的。”
“你疼不疼跟我有什麼關係?”朱氏沒好氣地說,手上的動作卻下意識的鬆緩了幾分。
“世人不都說打在兒身痛在娘心嗎?”陸拾遺眨巴着討好的大眼睛,“這揪耳朵想必也可以算作是同理吧?”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朱氏才放鬆緩了的手又狠狠一擰!
“哎喲!”這回陸拾遺是真感覺到痛了,哎喲喲的叫個不停,邊叫還邊不斷的使眼色找她親爹陸尚書求助。
“娘子,拾娘她……”陸尚書對這個唯一的女兒也是疼進了心坎裡,見她叫痛成這樣哪裡捨得,剛要開口爲女兒說兩句討饒的話,就被難得悍婦了一把的妻子一個異常凌厲的眼風給驚住,最後也只能回給小閨女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表示歉意。
“虧你還知道什麼叫打在兒身痛在娘心!”直接無視了這對父女的眉眼官司的朱氏語氣裡充滿着惱恨的味道。“你明知道你是娘心坎上的一塊肉!怎麼還存心用這樣的方式折騰自己讓娘不好過呢?!去邊關救你相公?!他算你哪門子的相公?!你就是掰着手指頭數都未必能數滿你們待在一起的時間!”
“娘……”眼瞅着朱氏眼圈都紅了的陸拾遺也不叫疼了,她撒嬌似的用被揪住的那邊耳朵軟軟地蹭了蹭朱氏的手指,“您別生氣,我知道錯了,可是您也要聽我解釋呀。”她一點都不畏懼朱氏那鐵青的想要殺人的惱恨表情,不停地蹭呀蹭,蹭呀蹭。“我既然做出了那樣的決定,自然有我自己的理由啊。”
“我不管你有什麼天大的理由,也不想聽你說過多的廢話!我只知道我老了,不想要白髮人送黑髮人!如果你實在是覺得在定遠侯府待不下去的話,那麼,就帶着兩個乖孫孫跟嚴家的臭小子和離大歸吧!我們家雖然稱不上鉅富,但養你們娘仨完全是綽綽有餘了。”清楚自己在女兒面前有多沒底線的朱氏乾脆不聽陸拾遺的解釋,直接要她和嚴承銳和離。這一次她不管什麼狗屁的君命難爲,只要女兒能夠快快活活的生活在她身邊,哪怕是全家都因此而抄家流放了她也沒什麼好後悔的!
“娘,我和相公是諭旨賜婚,不能和離的。”陸拾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而且就眼下這情形,您讓我大歸,不是把我放在火堆上烤嗎?”
“就算被放在火堆上烤也比客死他鄉強!”朱氏用力鬆開揪住閨女耳朵的手,從家裡就一直在強忍着的眼淚這回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住了,“我生了這麼多兒子就獨得了你這麼一個閨女,你要真有個什麼差錯的,你讓我這個做親孃的怎麼活?”
“也讓我這個做親爹的怎麼活!”陸尚書對妻子這番話卻是一百萬個贊同!
他也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兒控,當初嫁女兒的時候差點沒偷偷躲在書房裡哭死,如今自然也沒辦法接受自己養尊處優的心肝寶貝風餐露宿的跑到邊關去爲個根本就沒什麼感情的混蛋女婿冒險!
朱氏話裡行間所表露的真摯母愛讓陸拾遺動容,面對這樣的母親,陸拾遺實在不忍心在做出一副沒心沒肺的模樣罔顧她的一片真情。因此在朱氏鬆開揪她耳朵的手後,她直接窩進了朱氏的懷抱裡,就像原主小時候朝着朱氏撒嬌耍賴一樣的緊緊依偎着她。
“孃親,我是您的女兒,我能夠理解您對我的心疼,只是,您和爹爹卻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陸拾遺的眼睛在陸尚書夫婦面上緩緩掃過,“現在的我,也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
在陸尚書夫婦複雜的面色中,陸拾遺的語氣格外的鄭重。
“正所謂,一夜夫妻百日恩,爹爹、孃親,作爲妻子,我不能放着自己的相公在邊關孤零零的遭罪;作爲母親,我也不能在兩個孩子長大後用無地自容的語氣告訴他們,因爲他們的孃親懦弱怕死,所以纔沒有趕往邊關去見一見他們重傷垂危的父親,甚至放任他在邊關受苦而無動於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