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皇帝單單只是這麼點不靠譜也就罷了,更讓文武百官感到憂心忡忡的是御史臺的御史大夫只不過是就黃金屋勞民傷財一事表示了自己抗議和憤慨之情,就被一心一意期待着金屋早日落成的皇帝和貴妃命人拖到文武百官出入的正陽門口鞭笞二十大板,以儆效尤!
要知道在大燕雖然沒有刑不上大夫的說法,但是打從大燕開國以來,就不曾用這樣近乎奇恥大辱的方式讓身負職銜的大臣們如此丟臉過。
看着在笞刑結束後,就二話不說撞了牆的文武百官們沒有一刻更清楚的認識到了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至於宮中因爲或大或小的事情冒犯惹怒貴妃而死的妃嬪、太監和宮娥們更是死傷無數,一時間在京城人的眼中,整個皇宮都彷彿籠罩在了一層濃郁的幾乎化不開的血色之中。
陸家女被爲老不尊的皇帝強搶入宮的時候,人們還有些同情她,但是在發生了這一系列讓人猝不及防又目不暇接的殘酷事件後,人們開始懷疑,是不是根本就不是老皇帝對陸貴妃一見傾心,而是陸貴妃骨子裡就是個攀龍附鳳的人,若非如此,她又怎麼會在進宮後表現的如此驕橫跋扈,簡直與閨閣之中的她判若兩人?
當然,也有人站在陸家女的立場上,說她這是報復,報復皇帝無視她婚約強搶她入宮的可憎行徑,還說陸家女定然是想要用這樣的方式弄垮皇帝的江山,讓他知道,不是什麼女人都會爲他的權勢榮華所屈服。
這兩種說法在京城十分的流行。
特別是在陸貴妃越來越肆意妄爲的行徑中和皇帝爲了她只差沒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給她當球踢的盛寵中越演越烈。
而妖妃的名頭也是在這個時候牢牢實實的戴在了陸貴妃的腦袋上。
激進一點的人們更是把如今的陸貴妃與歷史上的禍國妖姬妲己、褒姒相媲美。
倒黴糟了無妄之災的陸大元帥一家也不再像往常那樣被民衆們所愛戴和景仰,只要是提到姓陸的,老百姓們就忍不住想要啐上一口的衝動。
因爲皇帝越來越昏庸不着調的緣故,朝中的有能之士開始偷偷的與太子殿下暗通款曲,預備以太子殿下的名義串聯衆多文武大臣來一次‘清君側、誅妖妃’,徹底的把他們已經荒誕到了懸崖邊邊上的君王又重新給拉回到正常的軌道上來。
所幸,他們的皇帝雖然被妖妃迷惑的變成神經病了,太子殿下卻依然是一派讓人信賴不已的儲君風範。
在聽了大臣們的來意後,他大義凜然的直言:“哪怕是被父皇猜忌,廢了這太子之位,他也要盡一份自己的心意,義不容辭的讓君父重新擦亮眼睛,不再被可惡的妖妃迷惑矇蔽!”
大臣們對此自然是大爲感動,原本就已經倒向太子的心情在聽了對方如此慷慨激昂的表態後自然是越發的顯得迫切了。
在大家翹首以盼的等待中,機會很快就來臨了。
在一次例行去往圍場狩獵的途中,太子殿下夥同一衆大臣文武製造了一起人爲的刺殺案件,原本只是想嚇唬嚇唬老皇帝的他們卻不知道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皇帝居然真的被刺客刺殺了——還傷勢嚴重的很快就到了垂危一線的地步!
衆文武大臣見情況已經迥變到如此地步,又惶又怕,最後只得趕鴨子上架的藉此時機,逼迫陸貴妃爲皇帝殉葬。
陸貴妃本就對被她強搶進宮的皇帝沒有半點感情,自然抵死不從,最後還是馬上就要晉升爲當朝太后的皇后娘您帶着一干早就對她恨之入骨的妃嬪親自動手,把她逼上了墊腳的黃花梨海棠式六開光圓杌,拿白綾活活吊死了她。
瀕死的皇帝沒想到他堂堂一國之君爲一介小小女子破例到如此境地都不能打動她的芳心,一時激怒之下,竟然下達了將陸貴妃和她那個心心念念惦記着的未婚夫一家滿門誅絕的遺旨!
爲了讓新君不至於在他崩逝後陽奉陰違,他還當着所有人的面立下了毒誓,直說陸大元帥滿門不滅,他在九泉之下永遠都不會瞑目!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新帝無奈,即便他知道陸大元帥滿門是受他們家的那個不孝女所牽連,依然不得不遵從父皇遺命的‘揮淚斬元帥’。
——悲(迫)痛(不)欲(及)絕(待)的把陸大元帥和附帶的陸貴妃未婚夫滿門悉數殺了個精光。
自從被強搶進宮後就一直把自己當個木頭人一樣看待的陸貴妃不明白自己在短短半年之間怎麼就變成了一個人人喊打的妖妃,甚至連累的全家和未婚夫全家都不得好死?!
她一腔怨憤無法宣泄,直接化作了厲鬼盤桓在大燕皇宮流連不去,也正是在這個時候,她知道了真相。
原來這一切都是老皇帝父子密謀剷除她父兄的手段。老皇帝身患重病,三年之內必死無疑,一直都對功高震主的陸大元帥心存芥蒂的老皇帝在從太醫院院正口中獲悉這個消息後,來不及爲自己既定的命數感到悲傷,就以最快的速度召來了太子與他訂下了這一條毒計。
老皇帝不是個在乎身後名聲的君王,對他而言,只要能夠把他耿耿於懷的陸大元帥父子一網打盡,保住他大燕的萬里江山,別說是揹負一個臨老入花叢的風流名聲了,就是讓他立時駕崩了,他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是啊,他是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那原主呢?
原主和她的家人們就活該要爲他的猜忌心理買單,而落到那樣一個慘不忍睹的下場嗎?
想到那個漂浮在刑場上空拼命呼喚親人卻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一個個被砍頭的可憐少女,想到那個用充滿悔不當初的語氣,滿臉木然的說着“這回我想要死得有價值一點”的絕望幽魂,陸拾遺眼角有一滴無聲的淚悄然滑落。
原本帶着幾分漫不經心的的態度也變得格外鄭重起來。
她輕輕按撫着自己的左胸,無聲地張闔着嘴脣,對這具身體裡最後留着的一點殘留意識,一字一句的認真承諾道:“放心吧,我會讓那對父子爲他們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也會如你所期盼的那樣——”陸拾遺嘴角勾起一個異常冰冷的弧度。“‘死’得有價值一點!”
陸拾遺是個特別心大的人。
心中既然已經有了決斷,她自然不會在被沒必要的情緒影響心情。揉了揉自己因爲接收原主記憶而脹痛的太陽穴,調勻了因爲情緒波動而有些凌亂的呼吸。
陸拾遺輕吁了口氣,一邊抽掉身後的隱囊扔到牀腳,一邊自己也縮進暖烘烘的被褥裡,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重新閉上了眼睛。
接下來的時間裡,自然是一夜好眠。
第二天清早,陸拾遺被昨晚睡在她腳踏上誤以爲是丫鬟實際上的宮女的年輕女人給叫醒了。這女人陸拾遺認得,她不是別人,正是原主被皇后等後宮嬪妃逼着上吊自盡的時候,主動投誠往房樑上掛白綾的人——當時聽着她美其名曰“奴婢這是棄暗投明”的叫囂,本來就悲憤不已的原主恨得更是險些沒嘔出一個殷紅的血來!
原主進宮後,對這個被皇帝親自挑選來服侍她的宮女雖然冷淡了兩天,但是卻並沒有對她做過什麼,相反,隨着後來這個宮女對她的用心服侍,原主也逐漸對她產生了信任心理,只要一有什麼心事都會和她聊聊。
自幼被陸大元帥嬌寵着長大的原主是個十足十的傻白甜,別人對她好三分她就恨不能還十分回去,這偌大一個關雎宮裡,只要是這宮女看中的東西,不論是精美昂貴的首飾還是錦繡輝煌的布料或者各種擺件玩器,原主都會毫不猶豫的送給對方。
原主之所以會這麼做,除了因爲她看不上老皇帝的髒東西以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她自認爲在這偌大的宮牆裡,她也只有這叫素娥的宮女一個知心人了。
知心人,知心人,這哪裡是什麼知心人?
這分明是送原主入地府下黃泉的上路人!
想着依稀殘留在心坎處的那點悲憤情緒,陸拾遺垂了垂眼簾,踩着素娥還沒有收攏的鋪蓋下了牀。
素娥眼底閃過一絲驚異,平日裡這位主兒對睡在她腳踏上可以和她說一整宿安慰話的自己可是十分尊重的,即便自己只是一個身份低下的宮女,她也從不曾用這樣輕慢的近乎鄙薄的態度踩過自己的被褥,怎麼今日突然……
往日一向不把這位有福不會享的貴妃娘娘放在眼中的素娥心裡的警戒線莫名顫動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面前的這位名義上被皇上捧得只差沒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給她當球踢的貴妃娘娘似乎換了一個人似的,渾身上下都散發着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儀?說句斗膽一點的話,她甚至覺得陸貴妃身上的氣勢比起坤寧宮裡的皇后娘娘還要猶勝上數分。
陸拾遺沒有去理睬素娥暗地裡那隱晦的打量眼神,她一副昨晚沒怎麼睡踏實的倦懶神情,在素娥的服侍下慢悠悠的洗漱梳頭妝扮自己——原主不喜歡自己身邊有太多人服侍,除了素娥陰差陽錯的入了她的眼以外,其他的都被趕到外殿眼不見爲淨去了。素娥也樂得如此,狐假虎威的把關雎宮一衆太監宮女支使的團團轉,儼然一副正經主子的張揚派頭——隨後又用了精緻美味的早膳。
原主在皇帝心裡的地位雖然是驢糞蛋子表面光,但是外面的人不知道啊,因此,只要是送到關雎宮裡來的東西,不拘什麼,都是最上等的,有些甚至比皇后宮裡的還要好上幾分。
這也就難怪老皇帝下令要原主殉葬的時候,皇后那迫不及待的近乎失儀的態度了。作爲後宮之主,被一個小丫頭片子一壓就是足足半年,麪皮都被對方拽下來扔腳底下踩了,要是再不做點什麼,恐怕這整個後宮都找不到一個真正敬服她的人了。
壓根就不知道自己被丈夫當了一回槍使的皇后娘娘只要想到住在‘關雎宮裡的那個小賤人’,就會又氣又惱的兩天兩夜吃不下半點東西。
素娥見陸拾遺在用了早膳後居然來到了偏殿她平日裡放衣物的黃花梨萬福吉祥紋四件櫃前,這心裡忍不住的就是一咯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