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雲荒,她一直以爲只是個傳說,而事實上它已經在她腳下。
環繞四周雲霧繚繞,遠處山脈已被冰雪覆蓋,四周狂野悽悽,奇異形狀的五彩岩石堆壘的殘缺城牆依舊依風而立,毫無退縮,哪怕它們再經歷一千次的摧毀和洗禮,它們存在過的事實依舊無法被全部磨滅。被大火燒燬的黑色痕跡已經被綠色的植被所覆蓋,眼前的一切都是她未曾見過的……
“這兒就是傳說中的雲荒?”她禁不住嘆息地說,看着眼前的一切,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雲荒……真的已經消失了?
白衣飄飄的採珠人緊閉着雙脣向四周看去,他用手指了指前面的路說:“謊言只能矇蔽世人,卻無法磨滅真相的痕跡。雲荒雖然已經亡國,不過這兒仍舊充滿了神秘,要去黃泉之眼必定先要繞過雲荒帝國。”
她點點頭。
採珠人又對她說:“在雲荒鼎盛時期,鬼族之人要想去黃泉之眼盜取黃泉之水乃是件非常困難之事,鬼王每年都會藉助北冥嗜血的那一天派人渡過北海去盜取黃泉之水。”
“北冥嗜血是什麼?”
“是北海一年一次的大漲潮,當大潮漲起便將海底的紅色海藻沖蝕而起,那一日,潮汐翻滾如血,疊層翻滾成雲,氣勢猶如嗜血吞雲壓制而來,所以被北海一代的人稱作北冥嗜血。而那一天,鬼族的人就會趁着潮汐氾濫潛水過去,盜得黃泉之水之後再趁退潮之時離開。不過潮漲潮落之間盜取之人性命仍舊憂患,有幸回來之人乃是寥寥無幾。”採珠人說完,又感慨地嘆息了一下,然後再看了看前方的路途笑稱:“現在要取黃泉之水已經沒有那麼難了,我們只需沿着這條路徑而去,便可到達黃泉之眼。”
“對於鬼族的事你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她疑惑地問他。
他搖頭不語,然後笑笑說:“我是無所不知的嘛!”
“你既然知道雲荒和鬼族的恩怨,又可知雲荒當年滅國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雲荒帝國被滅乃是由一段孽緣所起,如果不是因爲那場變故,他們兄弟二人也不會這般命運多舛。當日的一切緣由鑄成了今日的這段恩仇,那兩兄弟的命途現在就掌握在你的手裡,當年雲荒滅國皆因一個女子而起,如今也要由另一個女子來結束這段恩怨,我想這是上天終有定數,冥冥中自有一番主宰。”
採珠人口中所說的兩兄弟便是北冥秋紅和慕容雪,如今兄弟兩必將爲爭奪一把神劍而對立相見,結局不難猜測,二人生下來註定就是宿世天敵,如今仍舊劫數難逃。
“倘若不是因爲我,他們兩就不會倒戈相向……”
“正是因爲有你他們兩才能逃過一劫,狼月一戰之後慕容雪居然能放棄仇恨與你共赴天涯,倘若不是因爲愛你至深,或許他早已經去找北冥秋紅報仇了,北冥秋紅滅他狼月族人,他又豈能如此輕易放過他的性命?倘若不是你他們兄弟兩早已血肉相殘了。”
“他當初寧死也要保全狼月,可惜我們沒有給他機會,才鑄成大錯。現在,我只想全力阻止他兄弟二人相殘,哪怕是付出性命的代價也在所不惜。當初我錯過一次,現在我不想再讓自己後悔。”
“夜姑娘,你且放心,我必定會盡全力幫助你,我也不希望看到他兄弟二人互相殘殺,終身揹負上仇恨而活……這樣活着實在太累了,倘若能夠選擇,我希望他們能夠看得開,在有生之年能夠活得且自逍遙一些。”
“採珠人,是不是能夠看開一些,放下一些,人才能活得無憂一點?如果真是這樣,我寧願世人會懂得,切不要爲了那些無謂的固執而迷亂了活着的意義。”
“夜姑娘,你是不一樣的人,我知道只有你才能真正的解救他們,你是他二人的一味解藥。”
“一味解藥?呵呵……就看他們自己願不願意逃離那無常道場之苦,能否肯自己救渡。再說我也只是個無法自主命運的人,又如何能成爲別人的解藥?倘若真能爲所愛之人解除人生痛苦,我甘願粉身碎骨也要成全其心願。”
夜驚鴻說到這兒,腦海的記憶突然跨越時光回到了很久以前……
她已經不記得太久以前的事情了,爹孃是誰也已經變得模糊,她的記憶是從那人到來的那刻開始變得清晰明瞭的……在那戰火連天的時代她的腦海裡只有遍地屍骨的畫面,那些鐵馬金戈從她身邊滾滾而去,他們的手上都拿着沾滿血漬的戰刀。整個世界充滿了殺戮、期盼、饑荒……無情和死亡已經令她幼小的生命感到絕望,枯萎。而就在此時,那個她生命裡的救星出現了,宛如被上天特別眷顧一般,他騎着一匹黑色的戰馬走過她的身邊,俯身之時伸出了那救渡的手。
“跟我走。”
她的腦海裡全是當初他的那句跟我走,宛如活在人世最堅固無比的誓言,她發呆地看着馬背上的英俊少年,那時他的臉上已經有着不安於世的桀驁,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生命中最親的男人——北冥秋紅。
曾經她活着只是爲了這個人,爲了她愛的人能達成心願,她甘願付出一切。
她從來不自知,她只是她自己。
突然間她開始感到無比的惶恐,這個男人,這種感覺早就離自己那麼遠,爲何會突然時空回首?爲何那種情感的依賴和眷戀仍舊?爲何她又爲他而心動,心痛?
“不……不……”她努力地搖着頭想制止自己再去想,然後失控地用手打着身邊的石壁。
“夜姑娘,你怎麼了?”採珠人見她心神恍惚,突然發起狂來。
“爲什麼我還是不能夠忘記那個人?我以爲我已經對他忘記,已經習慣生命裡沒有他,已經放下那不該有的想念和愛慕……爲何偏偏又想起?爲何?爲何?”夜驚鴻搖搖頭,撕裂地吶喊着。她無法忍受現在的自己還對北冥秋紅餘留感情糾葛,她恨自己,亦害怕自己會在情感上一再欺騙別人甚至是自己,她曾經有負過秦柯,她明白那種背叛的感覺是什麼?無視卻不能原諒的罪惡感仍在內心不斷蔓延。
採珠人看着她如此痛苦,輕輕地握住她拍打石壁的雙手,對她說:“有些事,你或許無法對你身邊最親甚至最愛的人表露,但你可以面對我時毫無顧忌,因爲我們沒有關係,日後也不會再見。雖然不能爲你分擔心憂,但能讓你宣泄出來也是好的,這些痛苦和折磨不應該成爲你永遠揹負下去的東西。夜姑娘,人生長路漫漫,有些事情有些人該放下,該卸下,這樣你才能走得瀟灑,走得更遠。”
“我本不應該再想他,是我的錯。”
“我明白一個人口不對心的時候是什麼感覺,有時候告訴自己要這樣做,可心裡偏又那樣想,因而如此人才會有那麼多的痛苦。不過這不能全怪我們自己,因爲我們是人,有時候不是什麼都能控制得很好的,因此才更爲真實。有些感情需要宣泄,有些感情需要割捨,有些感情又或者只能不說。”
她問他:“你曾經有愛過一個人嗎?或者你曾經愛過一個不該愛的人嗎?”
採珠人搖搖頭:“我不知道什麼是愛一人,更不明白什麼人是應該愛或者不該愛的,它的區別又在哪兒?但我明白心生愛意,並以此爲生活的依渡是溫暖的,所以我不想讓自己去愛什麼人,因爲我害怕自己無法承受失去那個人的痛苦,但我也不想自己失去了愛,因爲沒有愛的活着是麻木的,猶如堅硬的屍體內心空洞,活着毫無意義。”
“或許有一天你會明白愛一個人的痛苦,又或許你永遠不會深切的去愛,因爲你已經超出愛情去看待人世的種種,所有的事物其實都有一定規律,而你比誰都能通透的看待它們,因而也不會沉迷去愛。”
“活着,總要有所割捨吧,慾望太多總是會給自己平添太多煩惱,我希望我的生活能夠簡單明瞭。”
“爲了你內心向往的那份簡單,你避免少與人接觸,避免和人有過多的情感糾葛,因爲你明白人與人之間有太多無法避免的矛盾。不過我是終究無法避免與人相處,無法讓自己活得簡單,因爲我終究不能離開人羣,無法一個人生活,那份孤單和絕望是我所不能承受的。”
“你錯了,我不是爲了自己才逃避與人接觸的,恰恰相反,我是爲了另一個人所以纔不能和世人有太多接觸。”
“那個人在你心中一定很重要。”
採珠人點點頭:“是的。人人都有心中所想要守護的人,夜姑娘,爲了你要守護的人,我們快去黃泉之眼吧。”
她點點頭,隨他而去。事實上她已經不明白自己此刻內心所想要守護之人是誰?慕容雪還是北冥秋紅?當新歡和舊愛相互糾纏的時候,她已經開始有恐懼的感覺,因爲她始終是無法自主的人,因而也活得如此不夠瀟灑。
黃泉之眼,北海之顛一處深邃的泉眼,洞窟之內泉眼散發出碧幽的光芒,泉水從北海之顛引入,經由洞內地下涌出,孜孜不斷,暗涌的熱浪宛如潮汐一般向他們襲來,絲絲斷裂的泉水泡沫聲如同黃泉之國亡靈鬼魅的低沉**,有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你看裡面散發着黃綠光芒的就是黃泉之眼,因爲這泉眼外形像是一隻眼睛,所以被稱爲黃泉之眼。我們且要小心,泉水有毒,不要被它噴發的泉水濺到。”採珠人再次提醒她小心提防。
夜驚鴻點頭,尾隨他進入了洞府之內,當二人接近泉眼之時,那泉眼突然發出一陣沉悶聲響,本來平靜的泉水突然宛如蛟龍出洞一般不斷向上涌出,黃色的水面突然變成了血腥的紅色,讓人心生恐懼。
“這是怎麼了?”夜驚鴻感覺很奇怪,立刻機警的向他看去。
採珠人也覺得有些不太對勁,看着那焦躁不安的泉眼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怎麼了?泉眼似乎有些異樣,或許是地下的泉水受到地熱正開始向上涌來,我要立刻過去取那泉水。”他邊說着邊取下腰間掛着的葫蘆,然後連忙向那泉眼走去。
採珠人已經向那泉眼靠近,正當他拔開葫蘆的塞子想要彎腰取水的時候,洞府內突然開始搖晃起來,腳下的岩石宛如漂浮在水面的方舟,開始一塊塊分裂開來。
“小心——”夜驚鴻在他身後大叫着。此刻她也無法站立穩妥,腳下的地面開始分裂開來,只見斷裂之處乃是浮於黃泉之水之上。
“不好,黃泉之眼似乎是醒了,我們要速速離開!”採珠人大叫着連忙向她跑來。
“可我們還沒取到黃泉之水,不能就這麼離開。”
“下次再取,倘若被洞內的黃泉之水覆蓋,就別想活着出去了。”採珠人大叫着,拉住她就要往洞外跑。
夜驚鴻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看着他說:“你先走。倘若現在取不到黃泉之水,不知又要等到何時。”
只見她忽然奪過採珠人手中的葫蘆,然後一把推向他腰後,一股力道將他托起,順勢將採珠人送出洞去。自己卻拿起葫蘆踏着腳下浮動的地塊,快速跳躍到黃泉之眼邊,那黃泉之眼宛如一頭猛獸開始甦醒,不斷噴吐着水泡,激濺的水花開始向石洞四周噴射。
夜驚鴻忽然飛身縱到洞頂,只見她將腰間長劍插在洞頂,然後翻身墜下,運氣旋轉着身體去取那黃泉之水,真氣從她旋轉的身體內散發出來擊落了飛濺而來的水珠,力道快速有力,一連貫動作無絲毫遲疑。此刻她已經投身取到那黃泉之水,快速蓋上了葫蘆塞子,與此同時雙腳腳尖已經夾住洞頂上插着的劍柄,雙腳借用劍柄在運力將身體向相反方向迴轉,猶如靈巧的燕子翻身一般將身體彈回洞頂,拔過長劍雙腳一蹬洞壁,連人帶劍一起彈出泉眼,最後藉助未全部沒入下沉的地塊,飛身而出。
採珠人早在外面焦急萬分,卻聽得洞內一陣轟隆聲響,黃泉之水已經受不了地熱開始噴發覆蓋洞府,此刻只見夜驚鴻猶如一隻黑***翩躚飛出洞外,他連忙大叫着跑向她:“夜姑娘,你這麼做實在太危險了——”邊說着邊看她是否受傷。
“我沒事!”夜驚鴻笑着說完,便將手中葫蘆交給他,然後收起手中長劍瀟灑的插入腰間劍鞘。
採珠人見她果真沒事,又見手中葫蘆已然盛滿黃泉之水,不由大爲佩服的說:“夜姑娘,你真是厲害,真是令在下佩服萬分!”
“一直以來都是我在佩服你的無所不知,如今也換你佩服我一次了!”她笑着說。
“呵呵呵——你放心,那就讓我這個無所不知的人替你研製解藥,助你解除身上‘黃泉蚊子’之毒,讓你早日趕回山州。”
採珠人此刻見她美貌的臉上神采飛揚,有種不一樣的美感,忽然明白爲何那個人會喜歡上這個女子,此女子果然是不一般的人物,她的內心有着一股異常堅強的力量,有時候往往能令她變得不一樣,只是她不曾知道,她其實是個能夠自己掌握命途的女子。
此刻採珠人心想,倘若命途是我們所無法掌控,那麼我們只能比以往更加努力積極的去面對一切。夜驚鴻,或許此刻我才真正明白,當初我爲什麼會選擇隱姓埋名,遁隱於世。我們本有着不一樣的命運,你需要完成你在江湖中的那份使命和擔當,於情愛,於恩怨,於你自己。而我,只能盡力幫助你。希望有朝一日,你對愛你的人能不要殘忍,哪怕他愛你所用的方式是錯誤的,也請你手下留情,原諒他難以自拔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