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倒黴蛋正是慕容雪,睡夢中他的心臟突然被什麼給刺中一般強烈地抖動了一下,他起身用手捂着胸口,額頭佈滿了冷汗。
一旁的雪狼已經察覺到他的驚醒,早已警惕地立在他的牀邊,只見他咳嗽了兩聲,然後伸手去撫摸雪狼的頭。
“沒事……”他對它說。
再躺下去的時候他已經無法入睡,又想到了剛纔的夢魘,那個被稱爲他父親的男人正用劍指向他,然後對他怒吼:“你這個孽種,我要殺了你!”
在孩提時代他的父親總是提劍要殺了他,父親是那麼地恨他,恨他入骨。
打小他就是家族的恥辱,他的父親恨他,叔父們都以他爲恥,是他的母親一次又一次地將他從劍下救出,她的身上不知被父親刺傷過多少回?最後母親被族裡的人逼得瘋瘋傻傻的,他們被迫流浪在外。
他沒有一般小孩那樣快樂的童年,可以說整個童年幾乎都是在陰霾中度過的,打從記事開始他就覺得父親對他很兇,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仇人一樣,叫他孽種。他唯一的玩伴是一隻小狼,他唯一能感受到的關愛是來自母親,他那個瘋瘋傻傻的母親,人家都說她瘋了,他哭着喊着說她沒瘋,沒瘋,同族的小孩用石頭扔他,也叫他孽種,還有人叫他狼孩,說他是狼的後裔。
這幾乎就是他孩提時的全部記憶,他的印象裡似乎就沒有什麼歡笑和快樂,他漸漸地失去了笑的能力,不輕易信人,也不去和人接近,他的身邊只有一頭狼。
沒有過去也不願意再去尋找過去,他對於過去的種種不幸都不再提起,只是一個人活了下來。
他有一個要殺他的父親,一個瘋子母親,身邊唯一的同伴是一頭狼,他叫慕容雪。
一個從白雪國度走來的人,人們看到的他是那麼潔白無瑕高高在上,但他的曾經卻是黑暗的血腥的,所以,他的心裡永遠都是那樣的冰冷無情。
他叫慕容雪,一個沒有學會開心笑就已經失去情感的人。
倘若人生能自己選擇的話,他寧願自己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有疼愛自己的父母,有關心自己的叔伯和兄弟,有喜歡自己的玩伴,不過這些已經是一場舊去了的夢了。現在的他有了自己建立的家園,有誓死效忠於他的族人,他收容那些被人唾棄爲異類的人,救助弱者,藐視一切虛僞的仁義。
有些人不懂開心笑是什麼滋味,而有些人從此卻再也無法開心地笑了,再怎麼笑都是僵硬的,不快樂的。
莊夢蝶站在大師兄秦柯的房外沒有進去,她的心突然間就冷了,十多年來歡笑着的容顏一下子就變得憔悴了。有這麼一刻她開始恨秦柯,她以爲他是她的,原來有些東西有些事不是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如今的他心裡只有那個該死的女人,他的心裡想的也只是那夜驚鴻,就連這個小師妹的心都來不及顧及一下。
人,怎麼可以變得如此之遠?
她此時此刻竟是如此的恨夜驚鴻,恨不得一刀殺了她,這是個可怕的念頭。
突然她又想起了往昔的秦柯,是那麼溫柔那麼疼愛她的一個人啊!莊夢蝶只想他能夠變回從前的秦師兄,想到這兒她的心又軟了,淚水止不住地流了出來,她覺得自己竟是如此的不爭氣,如此的沒用。
“夢蝶……”
叫她的人是夜眉,臨盆在即的夜眉挺着個大肚子正向她緩緩走來。
夜眉還是放心不下這個傻丫頭,雖然他們都告訴她夢蝶沒事,她怎麼可能會沒事呢?母親的死再加上秦柯的背叛,這些幾乎都可以讓一個人倒下去的了,叫她這個做姐姐的如何能放得下呢?
見是夜眉莊夢蝶的眼淚更是不爭氣地嘩嘩往外淌了,看着她這副傷心欲絕的模樣,夜眉真是痛得不得了,她拉着她回房,然後倒了熱水替她擦乾臉上的淚水。
“你說,那個夜驚鴻到底有什麼好的?”莊夢蝶看着她問。
夜眉遲疑了一會兒,才坐下對她說:“夢蝶,有時候感情的事並不是用誰好誰不好來決定的,愛一個人是自己內心所無法控制的,這一生或許會愛上一個好人,也有可能會愛上一個壞人,這是很奇妙的事情,是誰也控制不了的。秦柯他控制不了,你也控制不了,愛上了也就愛上了,並不是因爲誰好或者誰不好!”
聽了夜眉的這番話,莊夢蝶覺得自己懂了又似乎不懂。
“夜眉姐姐,爲什麼夜驚鴻總是那麼幸運?什麼都可以得到,我卻要失去那麼多東西?我不甘心,不甘心!”
“傻瓜,這只是小孩子說的話,天有定數人各有命,又豈能一概而論呢?”
“我討厭長大!討厭秦師兄!我恨死夜驚鴻啦!”莊夢蝶再次抑制不住內心的情緒哭了起來。
也只有在夜眉面前她才覺得自己是可以哭的,可以哭得那麼痛快,那麼徹底。
在別人面前她總是要裝得很堅強,她要告訴別人告訴秦柯她不是沒人要的,是她不要他了。
見莊夢蝶這麼一哭,夜眉的心更是揪着疼,當初或許應該勸驚鴻離開的,但是驚鴻受的苦也不少,倘若他們兩情相悅自己又怎忍心棒打鴛鴦呢?唉——也罷,情感這關是人人都必須要過的,可憐的夢蝶會學着自己長大,會走過來的。倘若不是因爲她臨盆在即體力不支,她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
看着好不容易纔睡着的莊夢蝶,夜眉無奈的嘆息着,這情感若愛得深畢竟已當真。
夜眉一路想來已不知不覺走出了小軒,碰巧遇見丈夫童貫飛和師弟元方剛從師父那裡回來。
“這麼晚了,怎麼還出來啊?”童貫飛見妻子這麼晚了還挺着個大肚子出來,擔心她受了寒,所以有些生氣地問。
夜眉不高興地看着他們兩,然後淡淡地說:“你們這些男人,都是些沒心沒肺的東西!”
突然被妻子沒頭沒腦地罵了一下,童貫飛更是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不知爲何她連師弟也罵上了?豈知男人心思實在不如女人細膩,怎又會知道她擔憂着什麼呢?
現在不管妻子生的是什麼氣,他都只好一概承認下來,免得她動了胎氣。
他傻傻賠笑着,趕忙脫下外衣給她披上,然後扶住她的肩,笑着說:“好了娘子,不管你生的是什麼氣都是我不好,這麼晚了,天寒……擔心凍壞了肚裡的寶寶,咱們有話回屋再說。”
“是啊嫂子,你要有什麼氣盡管衝二師兄發好了,呵呵,可別拿我出氣啊!”元方摸着腦袋看着她傻笑。
夜眉忍不住噗嗤一笑,然後對他們說:“我不是因爲自己才生你們的氣,我是替夢蝶生你們的氣!”
“啊?小師妹她……她怎麼樣啦?”雖然元方心底也擔心着莊夢蝶,可是自從她知道大師兄要娶夜驚鴻就不再和他們說話了,小師妹要是生氣了也只有大師兄一個人才能哄得好,他們是看在眼裡疼在心底卻束手無策啊,無奈小師妹又有意疏遠他們,都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纔好。
“幸虧小師妹還有你這麼一個好姐姐,唉……可惜你又臨盆在即,切莫太過操勞纔是!”
見丈夫這麼說,她搖搖頭嘆息說:“我也想啊,可是女兒家的心思你們這些個粗漢子又怎麼會懂得呢?她是在惱你們幫了驚鴻沒幫她,現在她眼裡秦柯就是背叛了她,而你們兩也是幫兇之一啊!”
“哦——原來是這樣啊!難怪小師妹都不肯和我們說話了。”聽妻子這麼一說,童貫飛這才明白小師妹的心思。
元方無奈地說:“要是秦師兄能勸勸她就好了,小師妹最聽秦師兄的話了!”
“你們以爲秦師兄不想麼?他是不知道如何安慰夢蝶啊!多說一句又怕傷了她的心,不說又不放心,你們做師弟的應該多爲他着想,幫忙照看好夢蝶纔是!”
“娘子你說得對!可是我們又不知道要如何安慰纔好啊!”
“唉——現在我是有心無力了。元方,以後你就替你大師兄多照看小師妹吧,無論如何都不要讓她覺得自己是被人拋棄的,你師母過逝了,宮主又忙着攻打狼月教的事,這個節骨眼上若再沒個人留心她,只怕她會有什麼想不開的。”
元方聽了也覺得夜眉說得很有道理,還是女人的心比男人細膩啊,他們此刻一心只想着如何攻打狼月教,卻不知道那個愛哭愛鬧的小師妹正在一個人承受着多大的痛苦啊!
“大嫂你放心好了,小師妹就交給我吧,你好好安胎不要操心了,我一定會替你和師父照看好她的。”
聽他這麼說,夜眉才稍微放心了。
“有你的話我就放心了。哎——看來我還真是顧不上她了,纔出來走動這麼一會兒,就覺得這腹中胎兒踢得厲害呢!”
童貫飛連忙伸手摸了摸妻子的肚子,果然感覺到孩子在踢她呢!他呵呵一笑說:“咱們還是回去吧,小師妹的事就交給元方好了,現在當心胎兒要緊!”
“嗯!”
見童貫飛夫妻二人恩愛地攙扶着回去,一路上有說有笑的元方不禁有些羨慕起來。看着天上的月亮他想自己什麼時候也能像二師兄那樣成個家該多好啊!想到這不由笑了起來。可惜啊,他元方好漢一個卻沒人喜歡,想到小師妹又覺得這世上可憐的何止他一個?小師妹更是可憐,從小就一個心思撲在秦師兄身上,什麼都是秦師兄,如今秦師兄卻要娶別人了,這叫她心裡如何好受?想到平時就嬌慣了的她此刻又沒師孃可撒嬌,又沒了夜眉在身邊安慰,不知道獨自一個人是如何的孤單了,他這個做師兄的真是太不稱職了,怎麼可以就這麼把她扔在一旁不管了呢?
正所謂事事難料,當初爲夜驚鴻的事他幫了秦師兄,又怎能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呢?
懷着對小師妹莊夢蝶的虧欠之心,元方開始思量着要如何才能逗小師妹開心。小師妹最喜歡吃望月軒的芝麻燒餅啦,這些日子她都沒心思好好吃過飯,不如今夜就下山去爲她買來?
童貫飛扶着夜眉回了房,又打來熱水替妻子洗腳,看着丈夫溫柔地替自己洗腳,夜眉打心眼裡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她看着他笑,他擡起頭也呵呵地笑着問她:“你笑什麼?”
她撫摸着他的額頭,嘟嘟嘴說:“笑你們男人粗心起來那麼氣人,可是細心起來又是這麼溫柔。”
見夜眉這麼一說,童貫飛頓覺慚愧起來,他用手心撫摸着妻子的腳,心疼地說:“瞧你的腳都浮腫了,身體一定更是吃不消,這孩子又逢在這節骨眼上出生,可我這個做丈夫的偏不能時時刻刻在你身邊照顧……真覺得心裡對你虧欠啊!”
“傻瓜,你已經對我很好了。這些日子大家都忙着攻打狼月教的事,我又豈能不體諒你呢?再說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懷胎,你不用太擔心的。”夜眉說着,目光早已溫柔地落在熟睡的兒子身上。
童貫飛也看着兒子熟睡的樣子笑:“你知道嗎?今天阿羽還問我弟弟什麼時候來啊?我好想和弟弟玩呢?”
聽着丈夫學兒子說話,夜眉又忍不住噗嗤笑了起來:“你們父子都一樣,傻里傻氣的!”
童貫飛端着洗腳水,彎起身對她說:“我兒子可不傻!”說完趁機親了妻子一下。
“是啊,兒子不傻,他老子傻!”
“你不是就喜歡我傻嗎?不然你怎麼會嫁給我呢?”
看着丈夫端着水盆走出去,夜眉撫摸着肚子裡的胎兒,又看着大兒子阿羽,總覺得上天對她實在是太好了,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殺戮和爭奪,他們就這樣平平靜靜地過一輩子也是好的呀!
在她七歲的時候爹孃逢了戰亂死去,是北冥秋紅把她接到了無雙宮。那一年,才十七歲的北冥秋紅就招募了一批女孩進入無雙宮,並開始訓練她們,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和夜驚鴻、夜琳琅認識了,姐妹三人還在很小的時候就已經一起出去殺人,替無雙宮賣命。三人因爲戰績顯著還得到了宮主賜名夜姓,當年她們三姐妹是如何的風光啊!江湖上的人一聽到夜氏三姐妹,無不嚇得膽戰心驚。
可惜她嫁入浮雲宮後便早早退出了這江湖,不然現在也能助宮主一臂之力,攻打狼月教了。攻下狼月一直都是宮主的心願,無奈狼月易守難攻,宮主一直未能得償所願。現在她不能和宮裡的姐妹們一起共進退,如今她的世界只是眼前的這個孩子和溫柔體貼的丈夫,除了這些她什麼都不想要,什麼都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