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夜驚鴻離開了無雙宮後並沒有直奔浮雲宮,而是策馬去了幽冥谷。這幽冥谷坐落在背山之陰,谷深不見底,據說谷內有個自稱爲幽冥鬼子的老人,此人極其古怪,爲人孤僻。聽說他早年喪妻之後就變得有些瘋瘋癲癲,時常將誤入谷內人的人皮活生生給剝開,然後再把那些人皮掛在樹枝上嚇人,漸漸的人們再也不敢去那個山谷,還把這幽冥谷叫做——人皮谷。
夜驚鴻爲何要隻身去這種鬼地方呢?實在是不爲人知。
此刻她已經提劍徒步走入深谷之中,只見那谷底四周濃霧瀰漫,怪樹林立,宛如一座浩大的迷宮,而樹枝上時不時會看到一些風乾了的人皮掛在上面,被風一吹就能聽到咕咕的嘶鳴,宛如慘死的厲鬼在山谷中呼叫,再有些飛禽走獸的動靜就更令人膽戰心驚起來。她撥開那些常年無人經過的草叢和灌木,漸漸向深谷走去。
只見她邊走邊大聲叫着:“幽冥鬼子——幽冥鬼子——”
突然山谷深處傳來一陣悽慘嚇人的笑聲,又聽到有些似人非人的聲音怪叫着。
“誰這麼大膽……敢闖我幽冥谷啊……”
這哭中帶笑笑中帶哭的聲音,聽上去不免讓人毛骨悚然起來,夜驚鴻屏住呼吸,然後提劍微微一笑,突然“唰——”的一聲躍到樹上,然後左腳一蹬,身體又躍到了另一棵樹上,就這樣左右換了幾棵樹之後她突然從一棵樹上揪出一個人來,然後抓過樹上掛着的藤條把那人倒掛在樹枝上,只見那鬼東西一身烏七八黑,身上還纏滿了綠色的藤條,倒過來的頭髮和鬍子全都遮住了臉,身體一晃一晃地倒掛在樹上,大叫:“死丫頭——還不快放我下來——”
夜驚鴻抱着雙手得意地站在一旁偷笑,然後抽出身上的劍“啪”的一聲將拴住他腳的藤條砍斷,那人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只見他像個烏龜似的爬在地上不動,夜驚鴻噗嗤一笑,用左腳踢了踢他:“哎——快起來!”
“死了——死了——”他立刻彈跳起身,拍了拍手,理了理滿臉的頭髮鬍子,等頭髮和鬍子分家之後才故作生氣的說:“一看就知道是驚鴻你這死丫頭,要是琳琅準不會這樣對我,就知道仗着武功好欺負我這個不會功夫的老人家!”
她笑笑:“你什麼時候變成了老人家了?你不是神出鬼沒的幽冥鬼子嗎?”
“咳咳咳——”他故意做作地乾咳了兩聲,然後神氣地拍了拍身上的灰塵問:“你來找我幹什麼?”
“前次我派人送來的那個人呢?”
幽冥鬼子指了指她身後,說:“樹上掛的就是了!”
夜驚鴻回過頭去,只見身後不遠的樹枝上掛着一張染滿鮮血的人皮,便生氣地拔出手裡的劍擱在幽冥鬼子的脖子上:“你殺了他?”
幽冥鬼子無奈地看着她說:“有什麼辦法,他一醒過來就拿着劍要殺我,我爲了自保只好把他給殺了!”
“你——”夜驚鴻生氣的瞪着她。
幽冥鬼子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然後說:“你瞧瞧,這麼擔心他,那個長得俊俏的後生難道是你的相好?”
夜驚鴻才知自己上當了,收回手中的劍,生氣的說:“你故意逗我?”
“誰讓你這丫頭動不動就摔我,害得我老命都快沒了!”
“你是幽冥鬼子,誰敢要你的老命?我問你,那個人怎麼樣了?是死是活!”
“我幽冥鬼子還沒有救不活的人呢!”他得意地拍拍胸口說。
“誰讓你是琳琅的師父呢?徒弟都這麼厲害,師父就更不用說了!”夜驚鴻故意拍他馬屁,只見幽冥鬼子果然笑得更開心了,像個孩子一樣拉住她的手,然後樂顛顛地問她:“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
“哈哈哈——你這丫頭,說話倒是越來越中聽!我問你,那個人是你什麼人啊?是不是你相好的?幹嘛還不讓我告訴任何人?連你們宮主北冥秋紅都不行?我知道了……小丫頭長大了,私藏了個男人居然不想讓人知道啊!”
“你老別瞎猜了,此人生死事關重大,你答應過我不告訴別人的!”
幽冥鬼子見她一臉嚴肅,也不敢再鬧,吐了吐舌頭,然後點點頭:“你放心好了,我只想專心研究我的醫術,對於其他的一概不管!”
“這樣就最好!”
“想當年我就是喝醉了酒,將別人的秘密說漏了嘴,結果招來了殺身之禍,我的妻子阿蘭替我枉死之後我就發誓再也不管別人的閒事,一心只是專心研究醫術。”
“呵呵呵!所以你爲了報答有救命之恩的宮主便答應教琳琅醫術,還讓我幫你找些死人的屍體來,然後剝了他們的皮掛在樹上風乾嚇唬人,爲的就是不想有人進谷來打擾你。”
“嘿嘿嘿,你這丫頭,還多虧你肯幫忙,否則我哪來的清閒專心研究醫術呢?”
她看了看四周掛着的人皮,笑着說:“這種鬼主意也只有你才能想到,不過倒是挺管用,我剛進來的時候也被嚇了一跳呢!”
“真的嗎?”幽冥鬼子開心地問。
她點點頭。
二人說話間已經走到了一間草舍之中,屋內躺着一人,面色如蠟,一頭亂髮遮着,滿臉鬍子看不出模樣來,露在被褥外的上身有着幾處縫合過的傷口。
“他的傷全好了嗎?”她看着那個人問。
幽冥鬼子搖搖頭:“半條命算是撿回來了,不過還有半條我是無能爲力啦!”
說完已經將他身上的被褥一角拉開,只見褲子下一雙腿筆直僵硬。幽冥鬼子搖搖頭,嘆息地說:“下半身被石塊壓得太久,筋脈已斷,這輩子恐怕是不能再行走了!”
“怎麼會這樣?你就沒有辦法救治嗎?”
他搖搖頭:“從萬丈懸崖摔下來的人,還能保住一條性命已經算是奇蹟了,他這雙腿是華佗在世也救不好的!”
“真是可惜……”夜驚鴻惋惜地說。
看着她滿臉惆悵,幽冥鬼子呵呵一笑:“可惜了一個帥郎君,就這麼變殘廢了?”
“我是說可惜了他一身好武功,你都想到哪兒去了?”夜驚鴻被他說得有些羞澀起來,忙用手指着牀上的人說:“你瞧,他頭髮亂成這樣,滿臉鬍子,怎麼不替他梳理一下?”
“哈哈,這兒常年都沒有人來,梳理給誰看啊?再說了這些是姑娘家的事,我幹嘛要做啊?”
夜驚鴻無奈地搖搖頭,然後看着沉睡不醒的人問:“他爲何還沒醒來?”
“哦,我怕他給我惹事就暫時用銀針封住他的穴位,讓他乖乖躺着了!你也知道,我又要上山採藥還要研習醫術,哪有時間來照顧他嘛。現在你來了就好了,早點把他帶走吧!這一年來可把我拖累了!”幽冥鬼子邊說着邊替他拔出了插在頭上的銀針。
“拔了銀針,他一會兒就能醒了!我先去替你打些熱水來!”
“要熱水乾什麼?”
“你不是要幫他梳理嗎?所以我去幫你打些熱水來!”幽冥鬼子嗤嗤笑着,甩着大袖子就出去了。
夜驚鴻無奈地搖搖頭,他這副鬼馬的性格一點都沒變,人雖然變老了,不過心態還是沒跟着有所長進。
她看着牀上的男人,用手輕輕替他撥開額前的亂髮,只見那**的左臂上仍舊有條很舊的劍傷,她用手輕輕地摸着那傷痕,內心不由有些溼潤起來。
男人俊美的臉宛如一座沉靜的冰山,只見他緩緩睜開緊閉着的雙眼,猶如遠處的山霧一般凝視着她。
“你醒了?”夜驚鴻溫柔地問他。
他看着她良久卻不說話。
“你不用驚訝,我救你只是把欠你的還給你!”
“我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是他開口說的第一句話,這讓她的眼眶有些潮溼,內心有些哽咽起來,她連忙轉過頭去不看他。
“你爲什麼沒有說呢?我問過秦柯……他當日在狼月教救我的時候我身上的毒箭已經被人拔除,而且他的左手臂上也沒有任何劍傷……那個在山洞救我性命的人是你……那天殲滅狼月的時候,我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崖上,身邊的一切突然變得好安靜好安靜,耳畔有風在吹過……這感覺就像那漫天的飛雪灑落在身上一樣,一切都是那麼的安靜。我的腦海裡突然想起了那一日的事,那天我中了狼月教的毒箭,之後就神志不清地倒在了山洞裡,後來我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人影出現,是他替我拔除身上的毒箭,是他幫我上了解藥,是他救了我……”
她說着有些哽咽起來,用手指溫柔的撫摸着他左臂上的傷口說:“這是我留在你身上的劍傷,你和北冥秋紅決戰的時候用的是劍,這些才讓我想到了那個救我的人是你,狼月教的教主——慕容雪!”
慕容雪微微一笑:“說與不說又有何妨呢?”
她搖搖頭:“你怎麼這麼傻……你救我性命,我卻殺了你!”
慕容雪搖搖頭:“現在你不是也救了我?”
“我不想欠別人,只想問你當初爲什麼要救我?”
爲什麼要救你呢?慕容雪心裡想着,然後情不自禁的伸出手去仔細撫摸她的臉,那修長的手指雖然冰冷卻溫柔的撫過她的面頰,此刻她的心突然就變得安穩下來,緩緩閉上了眼,仔細感覺着這種溫柔,從她的額頭到鼻尖,從她的眼睛到嘴脣……猶如當初那奇妙的感覺,她的身心開始慢慢放鬆下來,情不自禁的依偎到他的懷裡,慕容雪抱住她,只覺這一切似乎等了太久太久。
驚鴻,跟我在一起吧……
我喜歡你……
我就是爲了殺死你而活着的……
往事如煙,說過的話就在耳邊,他們的相遇便猶如一場夢,此後彼此都是處於對立面。在刀光劍影中無法彼此相信,相互猜忌,陰謀,殺戮,有情抑或者無情都在不明之中,所有的相遇直到相知,似乎過了一千年那麼久。也許第一次初見她的時候,這個女人就已經在他的心裡發芽開花,只是他不曾知道。這月牙般寧靜的女子,這如同皚皚白雪中跌落的紅色海棠,驚鴻一剎只爲花開。
“哎呀呀——水來嘍!”幽冥鬼子卷着衣袖,擡着熱水,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見兩人如此,嚇得瞪大了一雙眼睛,呆呆立在那兒。
夜驚鴻連忙羞澀地起身,去接過他手中的熱水。
幽冥鬼子見她滿臉羞紅,低着頭在擰手中的毛巾,馬上明白了剛纔的狀況,很是識趣地哈哈大笑着對他們說:“我去打點野味,今天做頓好吃的哈!”說完哼着小曲,搖搖擺擺地走出去了。
慕容雪看着她不斷地擰着手裡的毛巾,似乎要把它擰爛爲止,不由笑着問她:“這熱水是做什麼用的?”
她低頭擰着手中的毛巾,心裡很是慌亂,爲何總是這樣?不知覺的和他親吻,情不自禁的投入這個男人的懷抱,她捂住了通紅的臉,搖搖頭,自己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心亂如麻?心裡又是羞又是喜……這多不像自己啊!
慕容雪看着她突然用雙手捂住臉,拼命的搖頭,不由哈哈大笑起來,她從沒見過夜驚鴻這種嬌羞的模樣,每次見她不是怒氣衝衝的要殺他就是生氣地看着他,今天的驚鴻竟是如此可愛。
“這盆水是做什麼用的?”他忍住笑,再次問她。
她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慌慌張張地說:“給你……刮鬍子用的。”
說完把水擡了過去,然後又拿過刮鬍子的刀具,仔細一看居然是幽冥鬼子用來解剝屍體用的短刀。幽冥鬼子深居這深谷裡,又留鬍子怎麼會有刮鬍子的刀具呢?
慕容雪本來想要起身,突然想起自己雙腿盡毀,已經不能動彈了。
“我來幫你吧!”夜驚鴻溫柔地對他說。
然後捲起袖口,拿過短刀在他的臉上颳了起來。慕容雪笑笑,閉上眼感受着她輕柔的動作,聞着她身上的幽香,這一年來他是怎麼過來的?不斷的吃藥,忍受着身體上的傷痛,一個人孤獨的沉睡在夢裡,空洞的不知年月如何?爲了讓狼月教的人最後能全身而退,爲了母親能活下去,他選擇死在自己喜歡的女人手裡,他以爲自己的人生就此結束,就要這樣安靜的死去了,卻從未想過還能有今天的軟玉溫香,他覺得以前冰冷無情的慕容雪已經慢慢被融化,因爲身邊的這個女人,自己的內心竟然慢慢懂得何爲人世間情愛的溫暖和傷痛,是苦也有甜,痛也是心甘情願的。母親當時爲何會爲了那個男人而不顧一切?爲何內心深處再無其他!今天,他終於有所領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