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後,浮雲宮迎來了兩件大喜事,大弟子秦柯和夜驚鴻的婚禮,莊夢蝶和夏侯雲烈的婚禮,兩人的婚禮將同時舉行,浮雲宮裡洋溢着一片喜悅祥和。
大喜將至,夜驚鴻心中卻無半點喜悅,看着阿羽在園落中玩竹條編織的圓球,時不時跑過來拉着她的手撒嬌,嘟囔着小嘴說:“姑姑,你陪阿羽玩球嘛!”
小阿羽搖着她的手,見她一動不動在那兒發呆,又繼續撒嬌說:“姑姑,你陪阿羽玩球嘛,媽媽說要哄弟弟睡覺不能陪我玩兒!”
夜驚鴻笑笑,摸摸他可愛的小腦袋:“好,姑姑陪你玩!”
看着孩子天真純潔的笑臉,她覺得心情似乎也開朗了許多,如果人們能像孩子一般永遠單純該多好?這樣大家就不會有殺戮和紛爭了,不過這江湖的事情是身不由己的,哪怕現在的狼月已經成爲一片廢墟,可是那場大火在她心裡卻久久沒能平息,那些在火裡掙扎叫喊的聲音,那些人和狼的屍骨,還有那被燒焦了的斷壁殘垣,一切的一切在她內心深處始終無法釋懷……一切都已經結束了,如今她要按照承諾嫁給秦柯。這一年多來她努力試着去喜歡上這個男人,雖然他各方面都很好,可是自己對他卻沒有心動的感覺,一切都太過平淡,難道愛情只是這樣嗎?她本就是不容易愛上別人的人,這樣平凡的愛情又如何能激起她心中的波浪?或許這一輩就像夜眉一樣過平凡人的生活,不是很好嗎?難道是她的心還放不下江湖?
至始至終她的心裡只有一個男人,那便是宮主北冥秋紅,她答應和浮雲宮聯姻有很大原因是爲了兩宮聯手鏟除狼月教,以前所做的一切都是想着他,唯一的目的就是剷除狼月教,如今一切都已經結束,她卻突然發現自己沒有了方向。該何去何從呢?無雙宮她再也回不去了嗎?宮主從未對她的情感做過挽留,這場負氣註定是失敗了嗎?她的心有點痛,只是再也找不到繼續痛下去的理由。她曾對慕容雪說過,她活着的理由就是爲了剷除狼月教,不是爲了拯救蒼生,只是爲了宮主,宮主要她做什麼她都會去做,這一生幾乎都是這樣……如今她要脫離這個男人,過自己主宰的生活,突然發現宛如木偶斷了線。
她的心很混亂,無法平復,也始終無法融入浮雲宮,因爲她至始至終就不屬於這兒,卻以爲自己真的能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並試圖去變成同樣的人,原來這種試圖也令她很痛苦,如此清晰卻不能自主,人的命運只能這樣嗎?
“驚鴻!”秦柯滿臉喜悅,捧着一塊紅綢過來找她。
“秦師兄,你找我有事嗎?”
“你來瞧瞧這塊布料如何?用來給你做囍服最合適不過了!”秦柯興高采烈地說。
她點點頭,說:“好啊!”
她用手抹了抹那段紅色的綢緞,多麼吉祥喜慶的東西,他臉上的笑容多麼燦爛。
“那麼珠花選什麼的呢?是絹花的還是黃金的?”
“隨便吧!”
“那就叫他們各做一副吧!”他笑着看了看她,又說:“其實,你這麼美麗,戴什麼都好看!”
夜驚鴻淺淺一笑。
阿羽伸出髒乎乎的小手要去摸那塊紅綢,嘴裡嚷嚷着說:“阿羽……要!”
秦柯開心地笑着,故意把紅綢高高舉起不讓阿羽碰到,然後用手點在他的小腦門上,說:“這塊紅布可不行,這是給你姑姑做新衣服的!”
“阿羽也要做新衣服!”阿羽拼命地要去拉那紅綢,卻被他抵住腦門始終沒法摸着那段紅布。
秦柯無奈地搖搖頭,笑着說:“好,等會兒我跟他們說,幫阿羽也做一件新衣服啊!”
小阿羽這才肯善罷甘休,撿起球繼續去玩。
秦柯看到她面色並不是十分喜悅,便問:“有什麼事嗎驚鴻?”
她搖搖頭。
“你好像有心事的樣子。”
“明天就是一如的死祭,我想回無雙宮一趟。”
秦柯也知道一如是夜驚鴻最疼愛的小師妹,一年前遭狼月教的毒手死去,明日便是她的祭日,所以她纔會心神不好。他點點頭,自己只顧着忙大婚的事情,卻沒有顧慮她的心情。
他點點頭答應:“我會和師父說一聲的,你明日就回無雙宮一趟吧!自從你過來浮雲宮後就沒有回去過,一定很想念你的師妹們,替一如祭完墓之後在那裡住一日再回來吧!”
她點點頭。
次日,夜驚鴻一身黑衣,一騎白馬隻身趕回無雙宮。
重回無雙宮的夜驚鴻心中有着說不出的感覺,又回來了,自己卻不再是無雙宮的左護法了,此時此情都有些不同了,只是用言語無法形容,心裡有些不是滋味起來。
姐妹們一起去一如的墳頭拜祭她,真是世事無常,最小的一如居然這麼早就離開了她們,一想到這個才十三歲花季一般天真無邪的孩子就這樣走了,大家心裡都是難過。
“左護法,如果不是狼月教或許一如師妹就不會死!”大家知道夜驚鴻平日最疼愛的就是這個小師妹,某一日卻發現她被暴屍在荒野中,這是怎麼都令人無法接受的事。
夜驚鴻看着一如的墳墓,淡淡地說:“一如,大師姐已經替你報仇了!”
夜琳琅輕輕地拍拍她的肩:“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左護法,一如小師妹生前最大的願望就是能看到你大婚。現在你能找到好的歸宿,不用再過打打殺殺的日子,我們都很替你開心!”霖桐對她說。
她點點頭,然後看着霖桐和衆師妹說:“以後無雙宮就要靠大家了,大家一定要扶持宮主將無雙宮變得強大!”
大家點點頭。
拜祭完一如小師妹後,夜驚鴻、夜琳琅姐妹兩一起走到了狼崖窟,看着對岸一片寂靜如死的狼月教,內心都有種說不出的滋味來,當初姐妹二人爲了達成宮主北冥秋紅的心願而走上了滅狼月這條路,如今一切都已經結束,內心突然又有一片空落的感覺。
“你真的打算遵守承諾嫁給秦柯?”夜琳琅問她。
她點點頭。
“呵呵——北冥秋紅倒是爲你準備了不少嫁妝,到時候會親自送到浮雲宮去。”
“宮主他……他的傷好了嗎?”
“自從狼月一戰之後,他便越發沉迷於練劍,很少和我們說話,似乎一夜之間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宮主都告訴你了嗎?他是雲荒的後人。”
夜琳琅點點頭:“真沒想到你我姐妹服侍他這麼多年,居然還有不知道的秘密。”
“他是個有太多秘密的人,我們知道得越少越好!”
“你也這樣認爲嗎?”
“嗯。”
夜琳琅嘆息着說:“其實,我想這麼多年來他所做的一切無非是爲了雲荒!他身爲雲荒唯一的後人,那段悲慘的往事是不能忘記的,所以……他才揹負了比別人更沉重的東西。”
“我一直都不明白他,現在似乎懂了許多!”
“你聽說過關於雲荒帝國的傳說嗎?”
“我只是在浮雲宮那裡聽到一些,並不是十分清楚。”
“那是幾百年前的傳說了……據說在北海有一個神秘的族羣,它受到了上天的眷顧得到了無上的神力,當時有一個人得到了一把天下無雙的神劍,並且與這神劍簽下了契約,將生死奉獻於這柄神劍,後來他便得到了神劍的威力,從而以神劍的名字建立了紅極一時的雲荒帝國,他的子孫後裔也世世代代享受着這柄神劍的威力……擁有的威力越是強大,人的內心就越是強大,佔有和貪念也就越來越強。終於,殺戮和爭奪開始了……”
夜驚鴻今日是第一次聽聞整個傳說的由來,大嘆:“這雲荒劍帶來的也未必是福啊!”
夜琳琅默默地搖搖頭:“後來不知道什麼原因,七州突然聯盟起來一起剷平了漸漸強大起來的雲荒帝國,就像我們兩宮聯手鏟除狼月教一樣,據說燒燬雲荒帝國的那場大火也是持續了三天三夜……”
“這……狼月和雲荒,真的很像啊!”夜驚鴻內心有些震撼。
“嗯,這些也只是後來聽宮主提的,聽說他抱着父親留給他的雲荒劍逃出了那場大火,然後一個人漂泊在江湖,懷着雲荒後人最後一點血脈建立了無雙宮,他爲的便是有朝一日能查明真相,重建當年的雲荒帝國!”
“這是雲荒前世的夙願,如今將要由他來完成嗎?”
夜琳琅點點頭:“所以,我不會離開他的。”
是的,現在北冥秋紅身邊只有你了琳琅,你要替我好好照顧宮主,完成他未了的心願。
“那麼,你真的能割捨這個男人而去嗎?”夜琳琅又看着她問,那眼神似笑非笑有些詭異。
“琳琅,我以後就不再是無雙宮的人了,或許能幫助他的人只有你了。”
“呵呵,驚鴻,你真的認爲你的使命已經結束了嗎?殺了狼月教,還有云荒帝國……有時候我甚至認爲,你只不過是他布在浮雲宮裡的一顆棋子!”
“啊——”夜琳琅一語嚇住了夜驚鴻,真的是這樣嗎?
“無論如何,雲荒劍重出江湖對我們無雙宮來說是福是禍還未可知……”
“難道這會是把不祥之劍?”
夜琳琅冷冷一笑:“是不是不祥我可不知道,不過能擁有那麼強大的力量是武林人人都想得到的吧!你想想,一統江湖是個多麼美妙的前景啊!得雲荒者得天下,試問世人誰不想要呢?”
夜驚鴻微微一笑:“我就不想,我只願意和身邊的人過安穩的日子。”
“你和秦柯呆久了,怎麼想法也和他一樣迂腐起來?”夜琳琅拂面嘲笑起來。
她搖搖頭:“秦柯是個大好人,我想這個世上能像他那樣的好人已經太少了……相比之下,這江湖的勾心鬥角、爾虞我詐更令人厭倦。琳琅,我已經不想再殺人,也不想再替別人去殺人,因爲我不知殺這麼多人終究是爲了什麼?僅此是爲了讓更多人幸福的活着嗎?可是如果真是這樣,我們殺了狼月教如今這江湖就平息了嗎?我覺得不然……”她低頭看了看腳下那片寧靜的浮雲湖,只見那廣袤平靜的湖水似乎已經去遠,“琳琅,我總覺得江湖依舊還會有事發生,一切都是我們無法平息下來的,無論我們怎麼努力,殺再多的人,依舊是一次又一次的血殺罷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爲金錢、名利、情仇的爭執,我們爲什麼非要夾雜在別人的慾望當中左右自己?”
“驚鴻,以前我們是爲了能活着而殺人,現在是爲了能更好的活着而殺人!”
“就因爲我們要更好的活着,就要不斷的去破壞別人的生活嗎?”
“可是這江湖,如果你不殺別人別人就會殺了你。就好像狼月教,如果你心軟,將來這個世上就不會再有浮雲宮,也不會有我們無雙宮,狼月統治的天下是更爲混亂的天下。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你我都要在這江湖中變得更加堅強,否則就只能依靠別人來保護自己,做一個軟弱無能,成天受人擺佈的女人。”
“或許是我太累了吧,我的心既然已經遠離了這個江湖,琳琅,我只想安靜的生活。”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驚鴻,婚姻並不是你全部的救贖,你也無法靠此來躲避江湖中的恩怨,事非和無常仍舊會伴隨着你,尾隨你而去,你需要變得更加堅強、冷酷、甚至是無情!”
“不——不——不——琳琅,這太可怕了,這和殺人不眨眼的狼月教有什麼區別?終究有一天我們會變成魔鬼一般的人,我不要!”
“爲了自己想要的而努力,哪怕有朝一日化身爲魔又有何妨?”夜琳琅抓住她的肩膀,冷酷地說。
她搖搖頭,用力推開她,然後氣喘吁吁地低着頭不敢再去看她:“你們有太多欲望了,對名利、對權利、還有情仇。而我沒有,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也不會去在乎這些東西,我不想再糾纏進去,這些東西只會使人們罪孽深重,越陷越深。不要再固執下去了琳琅!爲什麼你不肯放過我呢?我知道你會攝魂術……你就是不想讓我好好過日子!”
夜琳琅站在一旁搖頭大笑:“哈哈哈——生活是你自己的,我又如何能左右得了你呢?”
“你恨我……”夜驚鴻突然從牙縫中擠出這樣一句話來。
夜琳琅呆住了,然後問她:“你爲什麼這麼說?”
夜驚鴻擡起頭看着她:“別以爲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傻子,你喜歡宮主對不對?所以你恨我,恨一切接近宮主身邊的女人。”
“你錯了,我不會喜歡上任何人的,因爲這隻會令自己變得脆弱起來,你知道北冥秋紅爲什麼能令區區無雙宮在數十年間崛起於江湖嗎?因爲他是不會對任何人有感情的,動了情是人類最大的負擔,就算我恨你我也不會喜歡那個男人!”
“不管怎樣,那是你們的事了……我不久之後就會嫁給秦柯,希望我們姐妹二人的感情不要因爲一個男人而有所改變!”夜驚鴻說完轉身離去,失去了愛情,她不想再失去這份友情,人心難測,彼此算計,她們還能如當初那般嗎?
誰對誰動了感情誰就要死嗎?這就是夜琳琅心中的想法嗎?因此,她纔不會喜歡上任何男人,因爲她害怕所以要虛張聲勢,令自己變得無比堅強。
想到這她的耳邊突然又傳來一個男人的呼喚——我喜歡你!
這句話在風裡慢慢破碎開來,有些東西因爲單純所以美麗,然而江湖中卻不存在那種簡單而單純的情愛,有太多愛恨成孽。
次日,夜驚鴻早早收拾了行裝準備離開無雙宮,北冥秋紅至始至終沒有出現過,他依舊沉迷在密室修煉雲荒劍,夜驚鴻臨行前準備和他道別,於是請霖桐代爲通傳。
眼前的這個男人,同她離去前一樣沒變,這個既是她師父又是她愛着的男人,如今依舊是一副冷酷無情的模樣。北冥秋紅一襲白衣罩在身上,散落的髮絲掩住了額頭,手中拿着酒壺朝她走過來。
“宮主,驚鴻要回浮雲宮了,特來向你道別!”
他沒有看她,只是擡頭看着院落中開得正火的紅梅花,風輕柔地吹過,那些花瓣落英繽紛地輕輕墜落下來,隨風飄灑到腳下的紅杉地板上。
他難道真的對自己毫無眷顧?原來無情的終究是無情啊!你爲他做再多事情他都是無動於衷的。她的心中微微一陣刺痛,或許她早該習慣他這副樣子,爲何當初要在心裡期盼他會愛上自己呢?是自己傻吧!原來一個人的能力總是有限的,一生的宿命是棋子,就只能死心塌地的做好一顆棋子。
“你……你不想見我嗎?連送別都不想?”
“你應該去過屬於自己的生活,離開我你不是就自由了?這或許是我唯一能爲你做的事情!”
“我現在……連棋子都不是了嗎?”她慘慘一笑,有些失落。
北冥秋紅搖搖頭,舉起手來撫摸着她的臉頰,淡淡地說:“我已經把心交給你了,現在不過是想讓你過幸福的生活。驚鴻,你想要的是我不能給你的,我想要的是另一個世界,我們至始至終不是一樣的人。雖然我心裡捨不得你,不過,這麼多年來你該爲我做的已經做了,如今是脫離我去過屬於自己生活的時候了。不用再聽命於任何人,做一個真正的自己!”
聽到這,她眼中的淚忍不住啪地流了出來,這是她第一次哭嗎?竟然是爲了北冥秋紅,她今生第一次愛上的男人,如今他們便要作別了。如果此刻她的感覺沒錯,他的心裡應該是有自己的,爲何?爲何會變成這樣?
“你是個倔強的女人!放開自己吧!你不再屬於我了!”
她的這一生幾乎都在聽命於這個男人,是生是死,做任何事,如今他說要她自己來主宰自己的人生,聽從自己的內心。是感激?是感激他並非夜琳琅所說的那樣冷酷無情?他只是太過清楚,他能做什麼不能做什麼,想要什麼罷了!因爲他知道自己不能給她帶來幸福嗎?因爲他知道彼此是不會有結果的嗎?那麼,即便是真的相愛了又能怎樣呢?爲何非要彼此束縛不可能?放開或許纔是最好的成全吧!
夜驚鴻第一次如同一個孩子一般,哭着緊緊地抱住他,這些都是她以前不敢去做的。這個男人,曾經幾乎就是她的一切,如同泡影,她對愛情的最初幻想,卻也是最終的破滅。
“以後的路……驚鴻不能陪你走了。”
他淺淺一笑,用手溫柔地擦去她面頰上的淚痕:“從這裡走出去,你就不再是無雙宮的左護法了,去吧驚鴻,去做真正的自己吧!”
她點點頭,帶着笑容離開。是感激?是釋懷?
或許這就是江湖兒女最難說清道破的東西,他們無法左右世事,同樣也無法左右內心的情感。對於北冥秋紅這段孽情,她是時候該斬斷了,然後去過屬於自己應該有的幸福!
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