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山州已是一番動亂不堪,處處都暗藏着一股無法隱忍的殺機,稍不注意便會惹來是非。窺於神劍之人已經四處埋伏,而無雙宮上下早已是危機四伏,即便是在夜裡這些殺機仍舊在蠢蠢欲動當中,不過誰都沒有先出招,似乎都在等待,都在等待對方先出手,然後再一擊制敵。
“宮主……你還沒睡啊……”夜琳琅一襲束身黑衣,提劍向他走來。
北冥秋紅此刻並無睡意,只是一人坐在荷池邊看那一池安穩的荷花並蒂開放。這夜來得太靜,太靜了也令人心有不安,不過他此刻的惆悵並非在此,此刻他便宛如一尊木刻的雕像,不動聲色地坐在那荷池邊。
他越是不說話,夜琳琅心中就越是感到不安,她用溫柔的目光看着他,然後在他身邊單腿跪下,溫柔的用手握住他發冷的手心,用淡淡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問他:“你……究竟有何打算?”
北冥秋紅雖然沒有轉過頭來看她,但卻用手輕輕握住她的手,然後擡頭看着暗沉的樹影,輕輕的嘆:“該來的終於要來,是擋也擋不住的。”
“你放心,無論發生什麼事我都會守着你的。”
他笑笑,然後轉過身看了一眼她,卻說:“爲何這番打扮?你難道是怕有人會夜襲?”
夜琳琅點點頭。
北冥秋紅看着她這一身黑衣打扮,眼神似乎變得溫柔起來,他伸出手輕輕的替她理過額上不小心灑落的髮絲,夜琳琅看着他溫柔的目光,突然雙眼一瞬間盈出淚波來,她輕輕的咬了一下嘴脣,然後忍住淚問他:“這一刻,你眼裡看見的是誰?是我……還是她?”
他並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而是轉過頭繼續面對那一池安穩的荷塘月色,不語也不爭辯。
似乎是在等什麼。而他到底在等什麼呢?這除了北冥秋紅自己是別人永遠也不會知道的。
夜琳琅搖搖頭,然後起身努力仰着頭,不讓眼中的淚水流出。她笑了笑:“我真傻,說過這輩子都不會爲任何男人動情,卻爲什麼偏偏會爲你這樣無情的男人而動情?”
“如果有一天,你有機會離開我,那麼……你就走吧。”他無視於她的情感,只是那麼冷淡地說。
“我說過,我不會離開你的——除非我死了。”
北冥秋紅冷冷一笑:“何必呢?何必拿感情的事情來糾纏於我呢?”
“你懂什麼是感情的事嗎?你本就是個無情之人!”
“那你爲何還要跟一個無情之人在一起?”
他這一句話終於讓她隱忍許久的淚水失控地滾了下來,此刻她好恨自己,好恨眼前這個對他如此冷酷無情的男人,他們的肉體可以纏綿卻無法彼此交心,他永遠都不屬於自己,她恨不得用手中的劍,一劍殺了他。
似乎有一絲風從他們中間穿過,又似乎是夜琳琅身上發出的一股殺氣,總之是令人無法分清,她只是那樣呆呆地僵持着站在那兒。
良久之後,他纔開口冷冷地說:“你何必遷就我呢?倘若有一天你想離開就離開好了,這樣長久的遷就一個人是很累的……”
她忍住心中的怒氣,然**緊手中的劍,冷冷地對他說:“你休想擺脫我。”
話畢,人已經轉身離去。
北冥秋紅並沒有伸手挽留夜琳琅,他從來都不會去挽留任何人,因爲他的心靈深處並不想對任何人有牽掛,而此地也必將是他要離去之地,毫無掛礙才能去得乾淨。
那水池中的倒影宛如一面平靜的鏡子,鏡子的另一頭是什麼樣子的呢?他想知道……
“娘……你爲何哭泣?”
“秋紅,你父王另尋新歡,他早將與我的盟誓忘記……”
“娘……你不要再哭了。”
北冥秋紅伸出稚嫩的手掌替母親擦去臉上的淚水,可那眼淚卻如同無法停止的泉水,擦乾了又流出來,看着母親日漸消瘦,以淚洗面的痛楚,他明白情字是困惑人心的魔獸。
“秋紅……你記住孃的話,倘若你這一輩子遇見自己最愛的人,千萬千萬要遠離她,因爲她會成爲你一生中最大的敵人。”
“娘——”
“他對我說要娶那個女人,他不顧我們曾經的山盟海誓要另尋新歡。我的心已經死了,當他告訴我這句話的時候就已經被他給殺死了。什麼一生一世,情比金堅?我恨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的。”
看着身形漸瘦的母親,緩緩的踏入暗夜的身影,他的心也碎了,他一路跟,她一路走,可是幼小的他卻無能爲力,無法替母親將感情上的傷痛拾起,無法替她粘合心頭的那道創傷。
“娘……娘……”看着母親的身影越走越遠,他一路跌跌撞撞跟着去。
“黃泉之眼……黃泉之眼……跳下去的人從沒有從裡面出來過……哈哈哈……我要讓你永遠都找不到我……永遠。”
在北冥秋紅的記憶裡,那個爲情所傷的女人當年就那樣毫不猶豫地跳入了北海最深處——黃泉之眼,從此,她去了另一個世界。從此,他失去了他心愛的母親,這一切都宛如一個魔咒,最終他的父親也失去了他的王國,雲荒帝國幾乎是在一夜之間毀滅一旦。
在他的記憶裡他恨這致命的愛情,因爲就是這叫愛情的東西殺死了他的母親,摧毀了雲荒帝國,帶走了他的父親。這份不能碰的情感,於他來說從來都是危險的,致命的。
當一個男人不再相信任何人的時候,他也漸漸地不再相信感情。
當一個男人不再相信感情的時候,他就會慢慢變得無情起來。
…… ……
“你們要帶我去哪兒?”夜驚鴻一路在馬車內吵嚷着。
阿木迦只是任由她這麼一路吵嚷,等她鬧得累了自然會睡去。
“你們究竟想帶我去哪兒?”夜驚鴻依舊不放棄地試圖掙扎,想找個機會再逃走,可無奈她身中“黃泉蚊子”之毒,身上的武功根本就無法施展。他們這一行人連夜奔波趕路已有兩天腳程,這一日,一行人便已靠近北海海岸。
她這才終於明白,阿木迦等人是想將自己押回鬼族之地去,倘若上了船,進入茫茫北海她就再無逃脫的可能了。
難道,他們兄弟二人終究逃不過這場生死一戰麼?爲何上天總要如此捉弄人?當她想要離開一個人身邊真正忘記那個人的時候,老天爺又要把她拉了回去。爲何她要看着兩個自己在乎的男人刀劍相對?浴血廝殺?這世界除了你死我亡的局面就再無其它嗎?
她不敢去想下去,她一定要想辦法離開這兒,一定要回去阻止慕容雪殺北冥秋紅,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夠眼睜睜的看他兄弟二人互相殘殺。
很快阿木迦等人就押着她上了一艘小船,一行人緩緩向那北海之巔駛去,船已經緩緩駛入北海,四野已然升起茫茫白霧,夜驚鴻心中暗暗想着,如果此刻自己跳入這茫茫北海,或許能夠憑丹田裡的一口氣逃過一劫,倘若隨他們回了鬼族之地,只怕就再無機會阻止他們兄弟二人廝殺。慕容雪此番前去,二人必有一死……一個是對她有恩之人,一個是對她有情之人,她不想將來自己後悔,寧願大膽冒這個險試試。
此刻,站在船頭的阿木迦突然聽得船內傳來撲通一聲,隨後立刻有人出來稟報,夜驚鴻已經跳入海中。
阿木迦急得大叫,下令所有人跳入海中尋找,無論如何都要找到那名女子。
夜驚鴻憋足了氣,一個勁地向岸上游去,但總覺得自己的身體好沉好沉,宛如被什麼給拖住一般,慢慢地四肢已經開始有些麻木起來,忽然一個白色身影游到她的身邊,伸手一把拉住了她,然後宛如一條靈活的游魚一般將她帶走。
她突然覺得胸口很悶:“咳”地吐出一口水來,醒來之時只見自己已經躺在岸上的一塊礁石上,而身邊站着一個身着白衣的男子,他身上的衣服全溼,用手抹着頭上的水漬問她,“你是何人?爲何那些鬼族的人要追你?”
“你……你不是鬼族的人?”
“噓——”他突然彎下身來,然後看了看不遠之處,小聲地對她說:“他們很快就會過來,我們要立刻離開這裡。”
夜驚鴻起身,見不遠處阿木迦正帶人在四處尋找自己,她看了看那白衣男人一臉質樸的神情,便點了點頭,跟他悄悄離開。
等二人逃過他們的視線,到了安全之處,她纔開口問他:“你是何人?爲何要救我?”
“你不用知道我是何人,且告訴我你是誰?”
夜驚鴻笑笑,然後搖搖頭說:“那我也不告訴你。”
男人回頭看了一眼她,然後笑了笑說:“我剛纔在北海里採珍珠,卻發現了鬼族的船,然後又見到你跳船,後來我發現你居然不熟水性,心想一個姑娘爲何不顧生死要跳船入海,想必此事定有隱情便把你救了出來。”
“謝謝你……”夜驚鴻一路跟着他走,見他腰後背着一個精緻的魚簍,便好奇地問他,“你爲何要採那些珍珠?”
他笑笑:“珍珠具有藥性,可以入藥,我採珍珠是回去做藥用的。哎——你可以叫我採珠人,不過我今天不僅採到了珍珠,還採到了一個大美人兒!”
“呵呵呵……採珠人,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前面不遠處就是我家,如果你不嫌棄可以上來休息一會兒,然後再把你的故事告訴我。”
“我可不會把故事告訴你,除非你先告訴我你的故事。”
“我哪兒有什麼故事啊?只是一個普通的採珠人。”採珠人笑笑,然後拂袖繼續趕路。
兩人很快就到了採珠人的家,他家裡一屋子藥草味,院子裡還曬了不少草藥。
“你是一名大夫嗎?”夜驚鴻好奇地問他。
他搖搖頭:“我只是喜歡研究些醫術,不過不能替人治病……你身上的衣服溼了,不如暫時換上我的衣服,等衣服曬乾了再穿回去。”
夜驚鴻點點頭,隨手接過他遞過來的乾衣物,然後進屋更換,等她換好衣服出來採珠人已經在處理他採回來的珍珠,只見他拿起一粒對她說:“這麼大的珍珠你見過嗎?要到北海深處才能找到!”
她不屑地笑了笑:“我纔不稀罕呢……我身上有比這更稀罕的寶物!”
“哦——你是說你脖子上戴的那顆龍魚眼嗎?那果然是個寶貝,可惜你還沒學會怎麼用它,不然你也不會差點在海水中淹死了。”
“啊——你居然識得這是龍魚眼?!你果然不是一般人啊,但不知這龍魚眼有何用途,我要怎麼用它呢?”
他笑笑然後說:“其實龍魚眼乃是世上奇珍,入水後倘若含於口中可令人暢遊於水裡不用呼吸,另外它還能入藥,據說它還有更爲神奇的功能,似乎是能儲存人的記憶於一千年不滅!”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哼哼,自小在醫書上看過,不過這真的龍魚眼倒是今日第一次見。對了,剛纔我在水裡救你的時候,握住你的手腕自覺有股奇特的脈搏在你體內竄動,卻不知道你是否身體有恙?”
她將袖口捲起,然後伸出手腕給他,淡淡地說:“你這麼厲害,能不能把出我身體上中的是何毒?”
他呵呵一笑,然後說:“你這是在考我啊,先讓我把了脈再說……”
二人就地在院中坐下,夜驚鴻也並不顧忌任憑採珠人替她把脈,只見他一襲白衣隨風輕飄,眉頭時而緊鎖,時而又平靜下來。她心中想,此人看上去倒不像什麼壞人,眉宇間自有那麼一股與世無爭的寧靜,但他也一定不是一個普通的採珠人那麼簡單。
採珠人緊閉雙脣不語,良久才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她問:“姑娘身上所中之毒實在奇特,這毒恐怕是鬼王至寶‘黃泉蚊子’之毒,恕在下直言,姑娘爲何會中了這樣的奇毒?你到底和鬼族人有何糾葛?”
夜驚鴻見他居然識得這“黃泉蚊子”之毒便知不是泛泛之輩,便坦誠將所有經過來龍去脈都告訴了採珠人聽。採珠人聽完後突然嘆了口氣,然後又不停搖搖頭。
等他沉默了許久,又突然擡起頭說:“這‘黃泉蚊子’之毒除了鬼王之外……其實還有另一種解法。”
“此言當真?”她驚喜地看着他,眼前的這個人簡直是太神奇了,似乎就如上天派給她的救星一般。
“不過,這只是一個傳說,誰也沒有試過,畢竟中了‘黃泉蚊子’之毒的人都已經死了。倘若姑娘肯嘗試一下,我倒願意幫助你試一試。”
“你且說來。”
採珠人看着她緩緩道來:“傳聞鬼族擅長用毒,而最厲害的非鬼王之血飼養的‘黃泉蚊子’莫屬,不過這‘黃泉蚊子’的得名卻是依仗於另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
“黃泉之眼。”
“黃泉之眼?”
“沒錯,要想飼養這種蚊子,就必須讓它喝下黃泉之眼的水,這樣才能加強它的存活能力和毒性。據說這黃泉之眼乃是北海之巔的一處泉眼,倘若不小心墜落黃泉之眼的人是必死無疑,那黃泉之眼不僅深不見底,黃泉之水本身就含有劇毒,也正因爲如此,以黃泉之水飼養的蚊子便被鬼族之人稱作‘黃泉蚊子’。”
“原來如此……”
“倘若我們能取到黃泉之眼的泉水,然後再以泉水入藥,以毒攻毒,或許能夠替姑娘解除身上‘黃泉蚊子’之毒。”
“這真是太好了……可你怎麼會知道那麼多呢?你能不能告訴我你是誰呢?”
他搖搖頭:“我已經沒有名字了……只是一個塵世中虛度之人,你不必問我是誰,也無需知道我是誰。”
“每個人背後都有他心中不想說的秘密,如果是這樣那我就不問了。”
採珠人笑笑:“如果你想盡快治好身上的毒,想盡快趕回山州制止那兩兄弟仇殺,我們最好趕快上路。”
“我們去哪兒?是去找黃泉之眼嗎?”
“對——去找黃泉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