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夜叉說藍玉柳中了邪,比朱虎犯了事還要讓朱獾好奇。
中了邪,驢不到村人的意思就是鬼附身。
藍玉柳鬼附身?可能嗎?不可能,她附鬼的身倒是有可能。
當朱獾興沖沖趕到朱扇子屋門口的時候,屋外重新圍滿了衆鄉鄰。
“天道畢,三五成。日月俱,出窈窈。入冥冥,氣佈道。氣通神,氣行奸。邪鬼賊,皆消亡。視我者盲,聽我者聾。敢有圖謀我者反受其殃,我吉而彼兇。”癟嘴婆手持木劍正圍繞藍玉柳念《辟邪咒》。
藍玉柳躺在朱扇子夏天午睡用的那把大竹椅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白得跟張錫紙一樣,讓那些男人們看了心疼不已。
朱獾沒有多看藍玉柳一眼,而是定定地看着藍玉柳躺的那把竹椅子。
這把竹椅子確切地說是把竹躺椅,造型類似於貴妃椅。這把竹躺椅原來擺放在朱扇子的書房裡,朱獾孩提時候不止一次躺過。
現在這把竹躺椅搬到了朱扇子屋的道地上,這樣朱獾和衆鄉鄰們站在屋門口就能看見藍玉柳躺在這把竹躺椅上。
這把竹躺椅據朱扇子說是他的祖上傳下,至於已經傳了幾代,他始終不肯說。
朱扇子不說朱獾也能從竹躺椅的外觀上推測至少有三代以上,因爲整個竹躺椅已經紅得發亮,紅亮得比上了紅漆還要紅亮。
因爲生長在大山裡,驢不到村又是盛產毛竹,朱獾從小耳濡目染,深知竹製品的顏色要自然成爲紅色至少得經過幾十個年頭,尤其是紅得發亮。
毛竹的本來顏色爲綠色,製成竹製品後隨着時間的推移會慢慢變成綠黃色、黃色,變成黃色之後又會由純黃變爲黑黃、紅黃,直至變爲紅色。變成紅色之後,又會由淺紅變爲深紅,到暗紅之後就開始發亮。
朱獾現在緊盯這把竹躺椅並不是因爲它的年代久遠,而是竹躺椅左右扶手的前端竹節上有東西在閃閃發光。
什麼東西?以前怎麼從來沒有看到過?朱獾正定睛在那閃閃發光處的時候,藍玉柳突然從竹躺椅上一躍而起,一把奪過癟嘴婆手上的那柄木劍,直奔朱獾而來。
眼看木劍就要刺進朱獾的胸口,蛋兒他娘過來一把拉朱獾到自己的身後,然後昂首挺胸迎向木劍。
“噹啷!”木劍掉到地上,藍玉柳一個鷂子翻身穩穩躺回到竹躺椅上。
這一幕發生在瞬間,眨眼的人或者腦子開小差的人根本看不清或者反應不過來剛纔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朱獾剛要開口質問藍玉柳,蛋兒他娘先於她開口:“你肚子不餓,我們餓,大家都等你吃中飯呢。”說完,拉朱獾出人羣。
朱獾走進蛋兒家,劉叔、魯伯和王眼鏡已經坐在八仙桌邊,魯歡從廚房端菜出來,招呼朱獾:“快進去,嬸子給蛋兒煎蛋蛋呢。”
馬夜叉給蛋兒煎蛋蛋?蛋兒的蛋蛋找回來啦?找回來應該好好保護啊,怎麼還煎呀?蛋兒得有多痛苦?
朱獾想起醜玉曾對她說過,當年她們一起在宮中的時候,總能聽老太監說淨身摘蛋蛋如何如何痛不欲生。現在馬夜叉要煎蛋兒的蛋蛋,這還了得?
蛋兒他娘不由分說拉我過來,莫不是讓我過來勸阻馬夜叉不要煎蛋兒的蛋蛋?有可能,否則她這樣嫉惡如仇的人不會任由藍玉柳當衆拿木劍刺我。
咦,屋裡真的不見蛋兒呢。要是在平時,他知道我來了肯定蹦蹦跳跳出來迎接我。看來蛋兒他真的被馬夜叉摁在竈上煎蛋蛋了呢,我得趕快進去,否則蛋兒好不容易回來的蛋蛋就這樣被馬夜叉不分青紅皁白地給煎了,到時候我怎麼向爹交待?
朱獾暫時忘記剛纔的不快,三步並作兩步小跑進廚房,她要阻止馬夜叉煎蛋兒的蛋蛋。
好你個魯歡,耍我呀?朱獾跑進廚房,見馬夜叉正在竈上給蛋兒煎荷包蛋,蛋兒搬了條凳子站在凳子上撲在竈沿邊看馬夜叉給他煎荷包蛋。
“姐,嬸子煎的荷包蛋可好吃了呢,我一下子能吃五個。”蛋兒嘴上和朱獾說話,眼睛緊緊盯在鍋裡的荷包蛋上。
“吃啥補啥,那你多吃幾個。”朱獾退出廚房,想要找魯歡好好說道說道,結果魯歡先開了口:“快去坐下,聽我爸爸說說那把竹躺椅。”
聽魯伯說說那把竹躺椅?魯歡沒有去現場怎麼會知道那把竹躺椅?魯伯對那把竹躺椅有研究?他也看到那把竹躺椅的扶手突然閃閃發亮了?可魯伯他也明明沒有在現場啊?
朱獾將信將疑過去八仙桌邊坐下,雙目呆呆地望向魯伯。
魯伯問朱獾:“你沒事吧?”
“沒事啊。”朱獾回答。
劉叔說話:“看來真的中了邪。”
“中什麼邪?我看明明是想借中邪殺死我。”朱獾恨恨地說。
魯伯對朱獾說:“她是沒有真的中邪,而你卻真的中了邪。”
“我中什麼邪?你們兩個算什麼高人?我看根本不是‘劉魯至老宅安’,而是‘劉魯至老宅更亂’。”朱獾扭過頭不看魯伯。
劉叔說話:“中的還不是一般的邪,看來這把竹躺椅果然爲陰物。”
“陰物上了咒符,自然邪氣不小。仙子連日來淨遇陰晦之事,陽氣損傷不少,中了它的邪當屬正常,有你在應該無妨。”魯伯探頭張望朱獾。
劉叔同樣探頭張望朱獾,望了一會搖頭嘆息道:“唉,還得你想辦法先破了那陰物上的機關要緊,否則無論我如何施法都是徒勞,只能暫時嚇退那老邪魅半個時辰。”
“這樣可好?你先嚇退那老邪魅,我爭取半個時辰裡面破了那陰物的機關。”魯伯徵詢劉叔。
劉叔點頭:“甚好,但酒還是要喝飯還是要吃。”
“沒錯,酒足飯飽才能破機關驅邪魅。”魯伯說着收回身舉起酒盞。
朱獾心裡暗罵:哼,腦西搭牢,裝什麼裝?還不是在我面前故弄玄虛故作高深?那把竹躺椅除了扶手上莫名其妙閃閃發光之外根本沒有什麼異常?更不要說什麼機關?你們兩個老頭當面不敢去和那柳樹精對抗,在我面前演戲算什麼本事?還說“劉魯至老宅安”,我看明明是“劉魯至老宅亂”,亂得陰陽顛倒,亂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亂得一塌糊塗……
“呔,老邪魅,哪裡逃?”
朱獾正胡思亂想間,劉叔手上酒盞突然重重拍在八仙桌上,一招魚躍於淵,躍至朱獾面前,朱獾根本沒有反應過來。
與此同時,魯伯蛟龍出水,閃離出廳堂,飛身上圍牆,隱於牆角的枇杷樹後。
“哎喲喲,好你個王眼鏡,還說是博士呢,怎麼也跟田小癩一個樣?見到那柳樹精就魂不守舍。”魯歡拉上王眼鏡以最快的速度衝出蛋兒家衝到朱扇子家門口,哭鬧起來。
癟嘴婆還在做法,藍玉柳還躺在竹躺椅上,看熱鬧的鄉鄰還圍在朱扇子家門口,聽魯歡在身後鬧騰起來,齊齊回頭。
蛋兒不知什麼時候擠進了朱扇子的屋裡,扔兩包荷葉包裹的雞屎到癟嘴婆和藍玉柳的頭頂,然後過去解下背上背的一個大水壺,擰開蓋子,潑壺裡的泔水於朱扇子一身。
藍玉柳中邪,癟嘴婆過來做法,鄉鄰們在門口圍觀議論,朱扇子自始至終沒有參與,他一直背對衆人站在道地的桂花樹下看書。
蛋兒完成一系列動作後迅速潛入朱扇子的臥室,從衣服口袋裡掏出一小捆幹艾葉用火柴點燃,待濃煙滾滾時爬窗回到自己的家。
蛋兒他娘站在祠堂門口急呼:“救火,救火!”
馬夜叉站在老宅門口斥責:“着火了你們還有閒心吵?還有閒心看熱鬧?都給我進去救火!”
衆鄉鄰蜂擁進朱扇子的屋,撞倒正在清理頭上雞屎的癟嘴婆和藍玉柳,撞倒正要脫長袍的朱扇子。
癟嘴婆閉眼唸咒語,蛋兒冷不丁扔一包雞屎到她的頭頂,一開始以爲哪個鄉鄰見她做法辛苦,扔肉包子過去,一吸鼻子,好臭,伸手一摸,是雞屎,忙用手上木劍和符咒撥拉滿頭雞屎,沒想到衆鄉鄰爲救火不顧一切衝進屋裡,撞她在地。
藍玉柳躺在竹躺椅上閉目養神,沒有趁機刺死朱獾,心中也沒覺着失落,反而以爲虧得沒有成功,否則一時衝動壞了苦心經營的大事,不值當。連日來沒有睡好覺,迷迷糊糊間要睡過去,天上突降荷葉雞屎於滿頭,對於她一個有潔癖的女人來說,無疑是頂級遭殃,一個激靈從竹躺椅上跳起,急不可耐抹雞屎,剛伸手,衆鄉鄰衝了進來,撞她在地。
朱扇子爲自己導演的一場好戲沾沾自喜,尤其是朱獾差點被藍玉柳用木劍刺死,所有窩着的火一掃而光。他裝模作樣看書,爲的是在鄉鄰們面前找回那一份斯文。雖然背對衆人,但一開始他保持高度警惕,深怕朱獾不管不顧繼續尋事,更擔心朱獾識破他的鬼把戲直接來個魚死網破。沒想到藍玉柳突然爆發要刺死朱獾,他興奮無比。一直以來,他總認爲藍玉柳太過低調,特別是朱獾已經揭穿了她,還那麼忍耐。蛋兒他娘拉朱獾回去後,他開始放鬆下來,本想趕癟嘴婆回去,但想想還是做足全套,沒想到被潑泔水滿身,還被撞倒在地。
衆鄉鄰蜂擁進朱扇子的屋裡救火,你擠我,我擠你,好不容易擠到道地,腳下一滑,撞倒了癟嘴婆、藍玉柳和朱扇子不說,自己一個個全跌倒在地。
鄉鄰們腳下一滑是因爲踩在了荷葉上,青青荷葉扔在鵝卵石地上,自然溼滑無比,哪能不跌倒呢?
哭爹喊娘足足半個時辰後朱扇子的屋才恢復平靜,等斜眼婆從自己家裡趕過來爲朱扇子和藍玉柳端來洗面水洗過臉,藍玉柳想到竹躺椅上躺一會,才發覺那條竹躺椅已不見蹤影。
“椅子呢?椅子呢?”朱扇子來回在道地尋找,多少找回點的斯文又徹底掃地。
藍玉柳還算冷靜,問斜眼婆:“你進來的時候椅子還在不在?”
“椅子不是在屋裡嗎?你們兩個這個樣子做什麼?好像是我偷了去一樣。”斜眼婆的斜眼裡全是黑,說明她對藍玉柳已經很不高興。
朱扇子急急奔進屋裡,尋遍各個屋不見那把竹躺椅,又急急奔出過來抓住斜眼婆的衣領急急問:“椅子在屋裡哪裡?椅子在屋裡哪裡?”
“八仙桌邊,書房裡,牀前,不都是椅子嗎?”斜眼婆想要鬆開朱扇子抓她衣領的手,可自己的雙手一碰觸到朱扇子的雙手,嚇得打了一個冷顫,因爲朱扇子的雙手比冰棍還要冰涼。
朱扇子抓斜眼婆的衣領更緊,歇斯底里地喝問:“竹躺椅?那把竹躺椅?”
“竹躺椅就竹躺椅,你那麼兇做什麼?”斜眼婆沒想到昔日摺扇輕搖的朱先生會變成朱惡魔,想要調頭逃回自己的家,無奈朱扇子抓着她的衣領不放。
藍玉柳過來附耳朱扇子:“我們中了計,竹躺椅肯定被他們取了去。”
“啊?我掐死你!”朱扇子抓斜眼婆衣領的手鐵鉗一般掐緊斜眼婆的脖子。
斜眼婆的斜眼一會兒白一會兒黑,喘不上氣來,亂抓的雙手和亂蹬的雙腳漸漸不再動彈。
藍玉柳伸手一點朱扇子的夾肢窩,低聲罵道:“你掐死她有什麼用?還不快去看看其它寶貝有沒有失少?”
“嗯,好。”朱扇子鬆手斜眼婆,慌里慌張跑進屋裡。
斜眼婆跌坐在地上喘大氣,斜眼斜視藍玉柳並沒有在意她,一骨碌從地上爬起跑出朱扇子的屋,跑回自己的家,三天不敢出家門。
朱獾不知曉朱扇子家發生的這一切,不知爲什麼?劉叔躍到她面前,她只是嚇了一跳,之後就呆愣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任由劉叔站在她的面前唸咒語。
說劉叔唸咒語,是朱獾後來回想從劉叔唸叨的口型中認定,因爲癟嘴婆做法念咒語的時候也是那樣的嘴型。至於是不是真的唸咒語?朱獾沒有問劉叔,也不想問,不好意思問,因爲當時候她確實中了邪一般腦子一片空白,直至劉叔唸叨到魯伯返回,纔有點意識。
說是意識,多少能看到面前的物體而已,至於劉叔唸叨什麼?魯伯回來後和劉叔說了些什麼?耳朵聾了一般根本聽不見。
朱獾隱隱約約記得魯伯單手提回了朱扇子屋裡的那把竹躺椅,就是藍玉柳躺過的那把竹躺椅,她小時候也躺過。
那把竹躺椅應該分量不輕,小時候的朱獾好幾次想挪一下位置,使出九牛二虎之力竹躺椅紋絲不動。後來偷偷和蛋兒一起搬過,還是沒有能夠挪動它。
魯伯單手提竹躺椅到蛋兒家,不是正正常常地從大門進來,而是從枇杷樹邊的圍牆上飛身而下,那竹躺椅提在手上跟捏雙筷子差不多。
魯伯單手提竹躺椅進蛋兒家沒有在廳堂停留,直接去了魯歡住的廂房,過了好一會才從裡面出來。出來的時候額頭汗水津津,好似去地裡幹過大活一般。
見魯伯出來,劉叔停下對朱獾的唸叨,過去和魯伯說話。兩個人站着說了一會話後一起到八仙桌邊坐下,開始推杯換盞。
朱獾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不動,雖然能夠看清面前的劉叔和魯伯坐在八仙桌邊一邊喝酒一邊說話,但聽不見他們說的什麼?
“姐,吃荷包蛋。”蛋兒招呼朱獾,朱獾能夠聽見,她晃晃腦袋,環顧四下,和蛋兒一起回來的馬夜叉、蛋兒他娘和魯歡、王眼鏡已經坐在八仙桌邊吃飯。
朱獾沒有立即過去坐下,而是走到廳堂口張望了一下那棵枇杷樹,又仰頭張望了一下藍色的天空。
用萬里無雲來形容這個時候的天空非常貼切,藍藍的天上連一片白雲都沒有,朱獾懷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眼睛肯定眼睛恢復正常,耳朵也恢復正常,身體的各個功能也恢復了正常,因爲朱獾感覺到了那一股子熱。
朱獾不管蛋兒再次招呼她吃荷包蛋,撒腿跑出蛋兒家。
一路跑回家,沒有碰見一個人,老宅靜得出奇。
朱獾跑進主屋跑進自己的房間,見朱扇子的那把竹躺椅居然在拔步牀前,又驚又喜,驚喜之間不由自主過去躺在上面。
突然來的那一股子熱變得十分流暢,沒有了死去活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