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照在雲府牆頭鏤刻的流雲圖案上,難辨真假。雲映湖穿過重重院落,終於推開一扇門——
室內明如白晝,只是一地狼藉。裝飾器物已被搬空,只剩空空的牀榻。香爐的灰燼撒得滿地,猶帶一絲異樣苦香。那個小小女孩從容地站在房間中,正仔細看着房中牀榻。
“五位雲公子都已遇害。”她輕聲說,“這院子比我見過的所有院子都大,足有五間上房,一定是幾位雲公子的住處。”
雲映湖不覺走到她身後,伸出一隻手:“你怎麼隨便跑到男人的房間裡……”
他只說到一半,便撐不住跪倒在地。伸出去的手跟着落下,搭在了孩子脖頸間。
“這個房間裡有兩張牀榻,你又這樣緊張,想要追來殺我滅口。雲莊主,若我沒有猜錯,你府裡還有個六公子吧。”
不等她說完,雲映湖的手已經扣在她咽喉上。只是好一會過去,他仍沒有下手。
女孩露出暖心一笑,在他染血的鬢髮上輕撫一下:“天下人不許女子修習玄術,因此女孩只能求人保全。好在我父親歷來對我縱容,就連玄術也背了人親自教導。他是橫雲第一玄術高手,甚至可以凝風化刃,我身爲他的女兒,真是想差都差不了。雲莊主,你已傷重至此,就算是我,
也可殺了你。”
雲映湖看着她的天真笑顏,手上慢慢用力:“你多大?五歲?六歲?爲何會有這樣的眼神,這樣的心機?”
女孩周身突然旋過不自然的風,她一擡手,便輕易揮開了他的手。
“我活得並不久,只不過比別人多死過一次罷了。”她淡淡笑了,“言歸正傳,雲莊主,連我都能看出的破綻,禁軍肯定也能看出,到時六公子性命堪虞。不如,我們將這多出來的牀榻移出去吧。”
“爲何?”
女孩走過來,努力扶起他:“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兩人移走牀榻花了很長時間。最終在院裡坐下時,雲映湖身上血跡卻不再洇浸開,像是已經沒有血可流了。他臉色更加不好,聲音也越來越微弱:“娃娃,可不要……出爾反爾……”
“若遇六公子,就當做不認識……除非他要害我父親。”
雲映湖輕聲笑道:“除了當今皇帝,無人能害你父親。娃娃,你可記住,那雪擎風,有蛇蠍心腸……”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孩子忙喚道:“雲莊主,雲莊主——”
雲映湖微微睜開眼:“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雪晴然。”
他看了她一會,慢慢從懷裡
摸出一個硃紅的手串,放到她手中。
“晴然,若他反過來要去傷你……便拿這與他……”
女孩點點頭,他的手便慢慢離開她的指尖,滑落在身側。最後一句話從他脣間滑落,如同夜闌囈語:“容兒……我又……做了傻事……”
夜風掠過窗外,滿院茶花發出瑟瑟悲音,彷彿在哀悼這位主人的離去。他仍像活着一樣,面上是個極溫柔的神情。
四下響起雜亂人聲。女孩轉身跑出房門,就看到一個穿着染墨白袍的人已經到了門口。那是個劍眉星眸的男人,輪廓優雅得猶如一幅妙手剪就的剪影,端嚴中又帶一絲若有若無的秀美。只是那好看的眉梢眼角,皆是一股矜傲寒涼,令人見了便不由得心生畏懼。
禁軍們亦匆匆追來,看到她滿身的血跡,頓時齊齊跪下,卻連求饒的話都不敢說。
那人俯身抱起孩子,大袖將她藏到懷裡,低低地問:“傷到哪裡了?”
孩子輕聲說:“父親,我沒有受傷,雲莊主沒有打我,也沒有罵我。他對我笑了,還誇我聰明。父親,雲莊主是個……”
她的最後幾個字沒有發出聲音,只動了動嘴脣。她父親低下頭,看出她說的是“好人”。他並未應聲,只將女兒抱起來,離了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