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太奇怪了……這個地方。仰面以放出白晰光芒的月亮來辨認東方,風花滿頭霧水地遊蕩在兩側皆是密林的道路上。她以前怎麼沒發現學園裡還有這種地方呢?是最新的遊樂設施嗎……說的地方是在,再往深處走下去吧?不過約在這種地方……那混賬膽子還真大呢。面部肌肉抽動了下,風花露出陰邪的笑容。
在這種地方,就算他嘶聲力竭的嚎叫,也沒有人可以及時救他的。只是很對不起手上的命運共同體了,要喝下那麼噁心的血。不過……到底是哪裡啊?爲了弄清到底哪裡纔是正中央,風花一直在儘量地向深處邁進。可是看來,這迷宮不小……
有人影。
不會是錯覺。今天的月光很明亮,視野極佳。因此不帶任何思考的,風花提起刀追了上去。她有想過張口喝止那人,但看身型,不像是那個混蛋。而且那傢伙也不會這樣敏捷。用雪夜的視線看過,那傢伙笨得能在沒有任何障礙的道路上自己絆倒自己,好像還是個雀目,稍微暗點就看不清東西了。
那會是什麼人?先不管是什麼人,總之……它很蹊蹺,只是一味的逃跑。也很不妙,居然比她想象中的速度還要快……
漸漸拉開距離了。對方有斟酌着恰時地等她跟上?在好容易縮短間距下看去,它裸露出的手腳蒼白得像是在月色下微微泛光,有些令人目眩。再次行動也是毫無聲息,死寂得難以讓人聯想到真正的人類。在這樣萬物靜謐的夜晚出沒……罷了,管它是人是鬼,都無所謂。但是這種情況……也許是同夥?想把她引誘到埋伏地?
“站住!”風花大聲喝道。
可不用想也知道,它怎麼可能會一叫就停?咬着牙跟上,風花回憶着走過的路途,她還不打算在這種樹海里迷路。等等,好像……它在把自己往深處帶?果然是同夥嗎?哼……無聊的舉動。她就順着他的意,來個一網打盡好了。
停下來了?
“你是什麼東西?!”風花立刻質問道,刀尖直指它,並沒有進一步靠過去。
“呀,居然說什麼東西,真失禮呢。”
一邊說着話,自轉角走出,靠近它,看着她,笑得讓人想痛扁他的人是……那混賬。他膽子真是不小啊?居然有膽來……風花狠狠地磨着牙,從兜裡掏出一個被她捏到變形得要看不出是個紙信封的信封,一拳示過去。
“混蛋!你是瞧不起我嗎?這種東西……這種、這種東西……”
“太好了,你有收到。”破君拍了下手掌,手扶在“它”的肩膀上說道,“順帶一提,她是你哥哥喜歡的人哦,你不能那麼沒禮貌地待她……”
“你……”風花壓根就沒理這些,她還在死命握着那信封,氣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你是用寫信的方式通知她的。”藏人若有所思地說,不着痕跡地把白龍引到身邊,護着她。
“信?恐嚇信還是挑戰書?”赤間也走出來說道。在外圍果然沒辦法完美協助,但只希望他不要第一個被殺,不然這個迷宮就會消失了。老闆想阻擋青梅竹馬的計劃也便跟着泡湯。據說那個人正義感很強,只要機會,肯定會來的。
“怎麼會?那種高難度的東西我不會寫啦……”破君也不知在謙虛個什麼鬼地笑道,“那是情書。”
情……情書?赤間一時無語,瞥瞥老闆,又偷眼瞥瞥還躲在角落的七海和青井。
“我還是第一次給人寫情書呢,是滿懷真摯情意的情信哦?咳,畢竟她最討厭人就是我,如果我向她告白,她肯定會很困擾吧。”破君邊想邊得意地說道,“以她的脾氣,絕對會準時赴約的。”
“……爲什麼?按理說不是該置之不理嗎?拒絕都會嫌麻煩這樣。”
“不,絕對爲了修理我一頓而赴約,還會很準時,免得我跑了。”破君點道,一點就透。
“她的脾氣啊……”赤間乾笑了兩聲,佩服到五體投地。“老闆,你真的很擅長怎麼激怒人哎……”
“俗話說得好嘛,氣死人不償命,這種事要比討人喜歡簡單多了。”
“是爲了討我厭嗎?”
嘎查一聲,手上的信封被五指戳破了。撒開手,白紙啪嗒地掉在地上,被風吹得輕輕滾動了一下。風花露出犀利駭人的雙目,長髮在月光的映襯下泛着異色的白光,好似是她的怒氣實體化了一般,看起來如鬼神般迷人又可怖。
“你很有覺悟啊……不過才找這麼點幫手,夠嗎?”
“不是幫手,是給你找的對手。”破君立着倆手心示弱,訕笑着說道,“我還想告訴你一件信上不夠篇幅說但很重要的事……”
“你,很夠膽。”
“等等等等等!”也覺自己好像做過頭了,破君急得大叫起來。“我現在是言葉的鑰匙。我想告訴你的其實是這件事。但又不好讓署長大人知道,所以只好私下裡把你叫到這裡了。寫普通的邀請函你是不會來的吧?”
“你是……言葉的鑰匙?”風花果然怔住了。
“是啊,我也很意外,沒想到會有複數鑰匙產生。言葉也對此有點苦惱呢。”這是實話,會出這種事兩人都很鬱悶。破君作勢懇切地說道,“想到這層原因,我覺得若是我們能和好的話,雪夜和言葉就都會很高興了。這不是件兩全齊美的好事嗎?”
“沒關係,只要殺了你就可以了。”風花不帶遲疑地說,身爲舞姬,她早已清楚規則。“既然言葉會覺得苦惱,就證明你成爲她的鑰匙對她來說只是個意外。是因爲瓢簞鮎的關係吧,你好像有計劃過這樣的事。”
“嗯……”破君沒作辯白。
“才藏是你害死的,我不會再讓你毀了言葉。”風花憤憤地說,“你本來就是不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人,和天災沒什麼兩樣!殺了你,大家都太平!”
哎呀呀……和她的觀點有部分一致呢。藏起來的青井有點尷尷尬尬地想到,偷偷看着老闆鎮靜有餘的態度。就目前的情況和七海並沒有提出任何警示這點來看,一切都和他預先設想的分毫不差。好厲害,說是料事如神也不爲過。確實可以算是天災型的人物了……
“太平?如果說,我對言葉真的很重要,你也會這樣說嗎?”風花果然沒有雪夜那麼好騙……不過破君還是反問道,“就算是瓢簞鮎的關係,但那隻鮎魚也是基於本人的意願纔會起作用的。言葉她是有充分考慮過才做了這樣的決定。我知道才藏和你關係很好,可爲了替她報仇,你就要讓她最重要的人再次陷入悲傷?我們都一樣的,都不想再次看到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言葉,不是嗎?”
“……聽、聽你胡說!你到底想要幹嘛?你這種人……根本就不會對別人這麼好!”風花怒罵道,可她的動搖卻不容忽視。
“還是說……”忽然調轉語氣,破君冷冰冰又顯得極其失望地說道,“你實際上纔是打算殺掉全部舞姬和鑰匙,以求得到最終勝利,只兌現一己之私的人?”
……被人,知道了。
是幻聽吧,有叮咚的一聲響。身體變得有些僵硬,像墜入了冰冷的深壑中。從頭到腳潑下的涼氣使得整個人都有些忍不住想要打顫。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這種時候,在鞠月明白地提出的那一刻起,她就想到了。
這場十二人之戰與以往不同,消失與死亡都是絕對的。不可能再次復活了。灰飛煙滅,不會有任何贖罪與重生的機會。是真正殘酷的戰爭。就算她把其他舞姬全數擊敗,實現願望……到那時,看着雪夜,看着周圍缺失的那麼多位置,她該怎樣解釋?
——我的願望,是希望和風花並肩走在一起。
“我、我也是……”
費力地小聲給予了回覆。腦中曾假想過無數次的,還有在背後窺見到他偶爾照出的倒影……明明應該很清晰纔對。但卻無論如何,她都沒辦法真切地記住他的形象。每次注視到的,都只是自己。有時甚至會有那樣的想法,她和他,根本就是同一個人……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原諒這樣的自己。他是確確實實存在的,爲什麼要懷疑?一直在爲她着想的,一直守護她的……
“那又怎樣?!”風花厲聲叫道,恨恨地盯着眼前這個人,這個他最喜歡的人。“我想實現自己的願望,我想看到他,有什麼不對?!”
“我沒有說不對。”破君平靜地說。雪夜的妹妹比他想的還要善良,和曾聽到的那個文靜的她似乎在本質上並沒有任何變化。這,其實讓破君有些無所適從。但到了這一步,他沒理由也不敢不繼續下去。破君生怕在突然地停滯下來的同時,他會崩壞掉,腐爛掉。
“我也希望雪夜能獲得幸福。”閉上眼睛,破君覺得自己整個弦都繃得緊緊的,讓他透不過氣。“但是我也很喜歡雪夜,不想自己見不到他。所以我想提議,我們堂堂正正地來場對決好了。”
“你?”風花狐疑地看着他。
“當然不是我上場啦。”破君自嘲地笑了笑。“爲了不至於再次傷害到言葉,我不想讓她被牽扯進來。所以,這一位,”鄭重地示着一旁的白龍,破君說道,“她是白龍。如我所說的,她是你哥哥喜歡的人,你在邊境應該見過了。但白龍她現在也是邊境唯一有舞姬資格的人。你要是想實現願望,遲早有一天會和她碰上。所以我提議,請她來代替言葉,和你作出勝負。若是她輸了,我會心甘情願的把腦袋奉上,決不逃跑。這樣對你也更合算,等於是一戰擊敗了兩個舞姬,而且不必和言葉對峙。”
“是這樣嗎?”風花問她。這個人……是雪夜最喜歡的人?方纔引路的也是這個人,她竟然沒認出來。
“然而,有一點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破君又接着說道,“他,”破君指着藏人。“他是她的騎士,不太可能若無其事的看着你傷害她。因此,想要打贏這位白龍,必然要先和他一決高下,且是生死論輸贏。我知道這很不公平,但這點是沒得勸的。畢竟你也看到了,白龍現在只有一隻手臂,可以說根本無法和你匹敵,他無法坐視不管。相信同樣有想保護的人的你可以理解他的心情。你看你是要和這兩人同時對陣,還是要和他先分出勝負?”
“一起來吧。看你很礙眼,我趕時間。”風花輕蔑地說,“我和他,剛好也有點私仇未了……”
私仇?好恐怖……壓着無奈,破君默默地吞了口唾沫,對藏人點了下頭,自己隻身後退,又順勢命赤間不動聲色地將場地拉大。背手翻動轉軸與羅盤,像幻術一樣撤掉這一帶實體的障礙,把它們補充到更外圍。直到赤間做完這一切,藏人和白龍才走上前。
目的是——逼得風花不得不召出子獸爲止。
確實,只有右手臂的白龍不能算是可以做這種戰鬥的戰力。她已經沒辦法使用引以爲傲的弓箭了,石頭流對於風花來說更是小兒科。但以那套飄忽不定的靈活腳法,她還是可以成爲一個分離火力的標靶。直到風花分身不及,不得不把那隻叫嵐的子獸召喚出來幫忙——他們就勝利了。但是關鍵在於,如果風花至死也不願意召喚出子獸的話……
“我實在想不通,幹嘛要搞得這麼複雜呢?”赤間輕聲問道。雖然很不甘心,但那兩個邊境人確實要比他和青井以及七海厲害得多。真遇到這種事,也唯有求助他們一途了。
“想不通什麼?”破君順口問道,看着場中。焰煉理應是克時雨蒼燕流的,但也可以作反之來看。似乎風花的劍術在雪夜的日益影響下,要遠比赤手空拳的藏人和白龍更來的具有威力……廢話了,這是理所當然的。可這,也是他任性的請求。
“老闆,你很信賴這兩個人吧?”赤間不悅地問,不慎被自己說出來的話傷到了一下。“我是說你很相信他們的實力,對吧?他們可以殺了風花纔對,爲什麼還要叫他們儘量不要傷害她?這樣他們很危險啊。”
“不該問的別問。”
“是、對不起……”
儼然的厲色嚇了赤間一跳,可即便是急忙閉上嘴也還會覺得心裡彆扭得慌。興許是注意到了自己這點,赤間聽到接下來老闆的語氣緩和了不少。就算幫不上什麼忙,老闆也還是看重他們的。赤間自我安慰式的這麼想到。
“我……答應過雪夜。”破君目不轉睛地說,在月光下,他面無表情的臉略顯青白。“雪夜說了,他希望被殺的是風花的子獸,不是風花本人。然後當風花最重要的人消失後,我就要負責安慰她,照顧她,不讓她傷心難過。”
“不可能吧,她恨死你了。”赤間直白地說,“怪不得你以前那麼想跟她搞好關係,我還以爲你們已經處得很好了……”
……好像有這麼回事?破君怔了下。不過赤間大概是忘了,那時舞姬之戰還沒開始,當有了這個設定後,他就在刻意疏遠風花了。他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了。
“我就算想和她搞好關係也不可能,從一開始她就老是瞪我了,把我當害蟲似的。”
“呃,我倒沒太注意……”赤間低下頭說。
“你當然注意不到,每回我都瞪回去了,一見我瞪回去她就不理我了。”
那確實……關係能好纔怪……赤間不經意地想到,對他這位老闆有點無語。
“反正,恨就恨吧。”破君又轉而說道,臉上還是一片淡然。“雪夜還說了,如果我沒辦法照顧她,把她打昏過去也行。總之就是要她沉睡,不要再醒過來,這樣就她就沒有機會再難過了。”
“可是老闆,你不覺得……”遲疑了下,赤間沒再說下去。
“覺得什麼?”破君問,忽而想起,“啊,我想起來了?她說的私仇,不會是藏人的絕招吧?哈哈哈!這可愛的小妹妹……”
“沒、沒什麼……”赤間在笑聲中沉默下來。
“不要擔心。”破君說道,“他們兩個會自己酌情的,實在不行都會以自保爲優先。”
“嗯……”
看着那張側臉,赤間又下意識地去小心地瞧青井和七海。盡是默然,青井無聲地按着手機,耀眼的字幕在黑夜的鋪襯下從她亮晶晶的瞳孔上依次滑過,可她的視線卻自始至終都沒有變過。恐怕……什麼都沒看進去吧。一動不動的,七海盯着地面,下巴一直隔在膝蓋上,像是已經睜着眼睛睡着了。這隻會讀心的妖怪……在剛纔的那一瞬間,她有看到什麼嗎?
居然下雨了。
冰涼的雨點打在臉上,看着風花狂躁暴虐的可怖模樣,赤間還是覺得很不理解。這女孩,這個厲害到能改變天象的人,是一心想要取老闆性命的人……爲什麼他還要考慮到她呢?那種事就算答應下來,也不能頂着這樣的風險吧?怎麼看都自顧不暇了纔是。要是雪夜知道了也不會同意的。一定不會同意的。老闆採取的這種做法,太任性了,太固執了。這樣勉強要求那兩個人……萬一他們都因此被風花打敗了,接下來死的人,可就該是他自己了。是因爲雪夜的關係嗎……
——老闆,你不覺得……這樣有點沉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