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就不吭氣兒了。林君着實後悔了一把,之前的那句簡直就是條件反射似的……這可不是什麼自信不自信的問題,他和她,壓根就不是那樣的關係嘛……太強人所難了,這鬼系統。林君不禁在心裡咒罵了句。依他和翡翠的那片面的熟識程度,頂多能說她是個習慣倚賴他的小姑娘。基於他看到她,還把她帶回來……也許確實有些喜歡,但更多的還是責任,他沒辦法放着她不管不顧。而她……肯定也只是在盲目的憧憬罷了。林爸爸就林爸爸吧,成長速度快得跟火箭似的,也差不多算得上是他看着長大的了……沒錯,這樣一想,就沒什麼可爲難的了。
“我不可能留下的。”林君趁擡手擋住了鞠月再一次明顯的咄咄逼人時說道。
“因爲她是植物?”鞠月問。
“這隻佔了很小很小,幾乎可以忽略的一小部分。”小到她不說他就沒想到的程度。林君這才意識到還有這個根本所在。“其實主要是,我不能留下。而且越是熟悉,她就會越失望。我沒有她想象中那麼好。我和她認識的時間是不短了,可實際上我們相互間一點都不瞭解……你瞧,我連她是什麼植物都不清楚。”
“是啊,心思就沒用在一個地方上……”鞠月嘆口氣說,這不假,誰都能看出始終都是翡翠在一頭熱的努力。
“可憐的翡翠喲……”米娜這時好容易逮住空說話了。“安心啦,林,我會幫你照顧她的。”
“……咦?”始料未及,對米娜的話反應最大的是雪夜。“大姐頭,你意思是……你也不回邊境了?”
“沒錯。”米娜彷彿獲得什麼超級大獎似的喜滋滋地拍了下手。“不是爲那個冒牌貨啦……”米娜先悄聲對林君說,又率直地看着她熟悉的人們。“告訴你們吧,我以前一直很希望能上大學,現在終於如願啦,而且我還在學校交到了朋友。再沒比這更好的世界了,我很喜歡這裡。老闆娘不是也在這裡嗎?我也不用太努力地賺生活費和學費,在百香堂打工就好啦。”
“嗯,我們已經說好了。”鞠月此時才說,“你們不用擔心。”
“這、這麼大的事……”雪夜像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這樣啊……”果真是人生無常。但也是,天下無不散的宴席。現在是該恭喜米娜,找到自己的歸宿嗎?林君釋然地點點頭。“這樣的生活也不錯,是比沒頭沒腦地奔波流離強。”
“我倒是不喜歡學校……”雪夜顰着眉說,“算啦,米娜你喜歡就好了。”
“對呀,很喜歡。”米娜狡黠地抿着嘴笑道,“之前,像遊戲裡的勇者隊伍一樣四處冒險是很有趣,可是太危險了,我又沒什麼本事,肯定還是會怕嘛。我和老闆娘意見一致,丟了性命就得不償失嘍……”
“你們看過浮士德嗎?”鞠月突然奇怪地問道,像是隨口一提。
“只看過簡介算不算?”林君摸不着頭腦地迴應,不管是不是世界名著,反正說到書,他目前蒐羅腦中只能記得記憶還正鮮明的生物學。
“連簡介也沒看過……”那邊,見鞠月盯着他,藏人自我揶揄地聳聳肩,又無奈地搖搖頭。
“我還以爲你看過很多書。”林君驚訝地說。
“怎麼會呢?”藏人的反應更訝異。
“都是被你的外表給騙了。”鞠月理解地說。的確,就藏人的外表來看,說小開或文藝甚至文學少年的可能性要比戰士更大些。
“對啊,都被騙了。”林君跟着調侃,接着問,“浮士德怎麼了?”
“浮士德……”鞠月說着,嘴邊掛上了詭譎的笑容。“對生活要是還有期望的話,不想死亡是很正常的事。如果對自己的一生感到滿足,大概就會變得可以接受了吧。書裡面的惡魔就是這樣誘騙浮士德的。”
“那你呢?”林君別無它意地問道。以他們對鞠月的認知,在邊境獲得永恆時光的鞠月應該已經毫無遺憾了纔對。
“我非常滿意現在的生活。”鞠月笑着說,“你們大概不會相信,那是很久很久以前了……有一天,我突然發現自己不管再怎麼努力,都沒辦法敵得過時間……時間太強大了,可以讓歲月不間斷的流逝。醒悟的那一瞬間,我就一下子崩潰了。說瘋了也不未過。但也就是在那時,我收到了邊境邀請函,所以我是幸運的。只要能得到想要的東西,就算付出怎樣的代價,我都覺得這是合理的。”
“歐巴桑,你太執着啦……”不過彼此彼此。無形中,雪夜對鞠月平添了點親切感。“每個人都會有自己覺得重要的東西,你這個東西,還真是難奪走哩。”
“其實很容易,放着不管就可以了。”鞠月苦笑了下。“我希望,你們不要後悔。這是我的忠告。”
“我早就沒有任何後悔的機會了。”林君帶着嘲諷說道,“我確實沒辦法留下,還是隻能勞駕你們照顧她了。”
“……好吧。”鞠月纔是真的沒辦法地說,“啊,對了。”提點似的,鞠月告訴他們故事的後續發展。“惡魔之所以會誘騙浮士德讓他認爲自己已經了無遺憾了,那是因爲,惡魔膩味了。也就是說,即使是惡魔,也會有對應付貪得無厭的人類感到厭倦的時候。”
“哦……”對這話題完全不解的雪夜拖着長音,滿臉迷茫。
原定七月十五,中元節,也稱盂蘭盆節,鬼節,亡人節。據傳,在七月初,亡靈會偷得半月閒,可以在人間逗留,直到七月半那一天再回去。
然而對於這一點,對於在黃昏巷比萬聖節的重要性有過之而無不及的這一天,邊境人卻沒有誰去刻意地期待和重視。甚至,連鞠月預言過會下瓢潑大雨的七夕都待不到。理由是,作爲最後一個任務的關鍵人物,林君已經決意了。就想雪夜說的,越猶豫越容易拖泥帶水,到時還不夠麻煩的。
“盂蘭盆節可是這裡的重頭戲呢……”鞠月遺憾地說,“該說的我都說了,要是日後再後悔就不可原諒了。”
“當然。”林君回答道,看了看藏人,後者跟着點了下頭。
儘管在巷子裡早有耳聞,盂蘭盆節,這裡會出現真正的亡者之魂……可就算那傢伙真的死了,林君也不打算以這種形式見到他。如果說這就是那傢伙的結局,那麼,死就死了,見不到就是見不到了。可說實話……還是有害怕的因素在裡面吧。林君坦誠地對自己說。即便過了這麼久,那副畫像的一言一行還都讓他難以釋懷。那種委託,根本就……林君這會兒還真有個後悔的事:那時怎麼就沒多問一句,如果換個立場,那傢伙能親手殺了他嗎?
“唉……難得可以祭奠亡者。”鞠月似乎有些焦躁地在掌心敲打着紙扇,說道,“你們都沒有想祭奠的人嗎?”
“沒有。”雪夜直愣愣地說。
“沒有呢……”藏人勉爲其難地笑道。要說亡者,他倒是有點擔心某個從地獄爬回來的傢伙會再追殺他半個月。
“……好吧。”鞠月甩甩手,像是在攆人了。
“走前別忘了把你的那隻留下。”聽說過林君那些不太光彩的英勇事蹟的雪夜提示道,他還惦記着這事呢。“快呀快呀,放出來放出來。”
“……現在?”林君遲疑道,他還沒想好怎麼面對那個不知會是什麼樣形態的鳥。
“當然,這可是爲了它着想哇。”雪夜一臉幸災樂禍地笑道。順帶說來,他還以爲重頭戲還離得很遠,沒想到這麼快就來了。邊境人會這麼輕易就決定離開一個主題,這遠超過了他的想象,他原以爲每回都會有一番不依不捨的離別戲呢。尤其是,這回和邊境人經歷諸多的米娜也選擇分道揚鑣了。
“讓我看看你的手。”沒任何預兆,鞠月猛地一把捉住了林君的右手,煞有介事地盯着他的手掌心看了會兒。“我算出你有女難之災,命犯桃花……”
“喲,還是算命先生,不過是男左女右吧?”林君在驚訝中挖苦道,而說話間,雪夜腦袋也湊了過來,手指在林君掌中點着。
“一斗窮,二斗富,三鬥四鬥開當鋪……”
“你哪學的這啊?”
被問住了,雪夜愣了下,後哈哈一笑。“是別人教我的,不過我只記住了這一句。”
“又是什麼人?還是自創流?”
“她怎麼可能會這個?是另一位對我很重要的人教我的……他還教我了很多別的,像是觀測天氣之類的……”雪夜看着天花板說,裝作在觀察藍天白雲。
“觀察天氣?雪夜,你身邊的人都好厲害呢。”米娜心悅誠服地嘆道,有些好奇。
“是啊,是厲害。可是不瞞你說,當初他們會找我搭夥,也是我的人格魅力所至啊。”雪夜無遮無攔地說。
“自我膨脹過火啦。”米娜緊跟着說,一褒一貶讓雪夜立即就懵了。
“習慣就好了……”米娜的性格真是……林君訕笑着說。“Book!”
隨之喚出書,由鞠月引着進入院子裡,在陣陣可比過渡心境的香氣中,林君也算做好心理準備了。抽出的卡片,看着卡片上方的圖像,林君真的很難想象這樣一隻脾氣火爆的小麻雀會變成怎樣的人型。
“Gain。”
從白霧中生出——棕色的直長髮柔軟的盤爬在地上,全都拽在後面,露出了高高的額頭。兩縷或許只有畫眉才能呈現的白髮跟着髮絲延伸過去,同樣披在身後。許久未見到太陽光的從霧中探出頭,宛若黑色的玻璃棋子般晶瑩的瞳孔在沒有眼白的眼眶裡連眨都不帶眨的,直直地盯着它的主人,然後……一張彎鉤似的鳥嘴,嵌在小麥色的臉上。
鳥嘴……林君想笑又不敢笑。雖然被盯着,但他還是期望這隻根本看不來到底看不看得到東西的不要注意到他的存在。不過這肯定是……
不可能的。
“你就是……我的主人嗎?”
她會說話?如夢初醒地輕喃道,試圖用裹在羽衣下的手觸摸林君。
“沒錯,他就是林君。”雪夜搭茬道,純粹是在等着看好戲。
順着聲源轉頭看到雪夜,數秒,化成人形的低下了頭。接着,就在所有人都以爲它睡着了的時候,這隻看着如同一個二八少女的突然……暴走了。
棗型的黑色眼睛充斥着憤怒的意味。她嘶聲力竭地鳴叫着,迅速地向後退去,露出在飄逸的羽衣下修長的雙腿以及……
“好像有胸部……她居然是女生哎……”雪夜愣愣地說。
但這會兒可沒人能回他話,就連一向鎮靜的藏人都禁不住捂上了耳朵。院子裡簡直像是遭遇了世界末日,所有動植物都被那嘶鳴震得慌了神兒,離最近的毒菇們咧着嘴跟着哇哇大叫還不忘手拉着手一路整齊地小跑。移動速度較快的飛禽走獸則是能竄多遠就竄了多遠,就連本來安定於一處的竹林都攜家帶口的往反方向奔去——沒有多久,噪音便嘎然止住了。
“我能俘獲你第一次,就能抓住你第二次。”
被震得實在是無可奈何的林君不知在何時繞到了的身後。只是,儘管已經儘快控制住情勢了,但他還是有點無措。比如……他還真不知道怎麼對付這樣大的鳥類,於是不太雅觀的用手指把她剛纔大張的嘴捏合在一起。這舉動自覺都有點失禮。
“好好聽我說,”意識到對方是個女孩,唉,雌性,林君更加沒轍了。“我叫你出來,不是爲了再欺負你,以後也不會了。我知道我以前對你很過分,事到如今就算道歉也無濟於事……總之,你以後就乖乖地留在這裡,不用擔心再被任何人欺負。當然,也再也不會見到我這讓人討厭的嘴臉了。”又看了眼鞠月,林君示意道,“她就是以後會照顧你的人。我現在放開你,你去認人,好嗎?別再叫了……小心嚇到人家,人家可不像我這樣粗俗。”
迅速地說完一大串,林君小心地拿開手。
確實變得很安靜,卻一副有聽沒有懂的樣子,還是站在原地。轉過臉,黑亮亮的大眼睛也還是盯着林君。
“她是你的新主人。以後會照顧你的人。新主人。”看着那茫然的眼神,林君試圖講得更簡單些。對方既然能說人話,那也聽得懂纔對啊?
隨着林君的重複,那張頗嚇人的鳥嘴微微張合着,小麥膚色的似乎是在反覆琢磨最末尾那個生詞。好容易,順着他的指向,瞥着鞠月。後者溫婉一笑,指着自己,像對待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
“我不要新主人。”令人意外的,如此說道,說罷,仰天啼叫了一聲,像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喂喂……”那場舞會也算沒白參加,雪夜拉起鞠月的手讓她轉了一圈,像展示商品一樣。“這樣的主人,千載難逢啊!軟弱?難道你喜歡小林那樣的?我聽說他對你很不好啊,你現在吃了他也沒關係的。”
“你信不信我吃了你?”林君一瞪眼,雪夜不吭氣兒了。
“不要新主人。”只是重複,可要說林君……再次望向林君,大眼睛裡全是苛責。
“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和你相處,連讓你成長都辦不到,你跟着我也沒有自由可言。”林君半是勸慰地說道,儘管一直沒用到P.M.,這也和他總是單打獨鬥的習慣有關。可話又說回來,現實裡又有幾個人習慣用P.M.戰鬥了?更何況,就算現在才知道是個女孩,那他以前也有把它當成個小孩子般的小動物,連“訓導”時都在斟酌力道,又怎可能真的放它到危險境地裡戰鬥?
“不戰鬥,不會長大。”歪着頭,看着旁邊。“不長大,沒用處。”
……這該,讓他該怎麼說呢?這景象……竟然似曾相識,林君不禁犯愁了。他開始覺得自己當時一時性起把從那個屬於它的世界帶出來,是個天大的錯誤了。就好像那時……不,比那時還要過分得多。它是個有思維有感覺的生物,不是沒生命的什麼東西。他當時完全沒想到會有今天這樣的交流。
“這裡,還有綠毛蟲和走路草。”白龍走近說道,“你再跟着他,還是一樣會一直呆在卡片裡的。”
望着她,沉默下來。一種柔弱無助的感覺很快地將這個原本氣勢強硬且有着暴脾氣的雛鳥籠罩了。像被拋棄的貓狗甚至小孩,孤伶伶地佇立在原地。既不打算去阻攔糾纏要離開的主人,也倔強地不願意去追隨新主人,只希望乾脆就此要自生自滅。
“我有個主意。”這時,被冷落的鞠月不氣不惱地說道,“你知道嗎?你的主人有個很重要的人在這裡,他其實是希望,你能留下來代替他保護她。這是項很重要的任務哦?”
“啊?”林君沒反應過來。
“就是她。”也不理林君,鞠月大大方方地一揮手,指着遠處。直端端看去,一抹翠色倉惶地在白色的涼亭後晃一下,又消失了。“你不願意嗎?”
低着頭,瞥了瞥涼亭,沒說話。
“鞠月,這……”林君有點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這理由是冠冕堂皇,卻超出了他的預料。若是這隻小鳥真的代替他陪在她身邊,那對她……
“就這樣辦吧?”鞠月自作主張地說,“我相信她們會成爲很好的朋友。”
看着林君,就等他的話。
“……好吧。”簡直就沒反駁的餘地了。鞠月那一指,她們根本就是打過照面了。林君只好妥協道,“我可以拜託你嗎?陪着她。當然,要是你不願意也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不要勉強自己。”
依舊沒說一句話,只是發出不明意義的低啞叫聲。
“我們走吧。”白龍後退了幾步離開了那隻小鳥。
“雖然不太情願,但還是決定要接受這個莊嚴的任務。”鞠月活像是安慰人地翻譯道,擺了擺手。“林爸爸,你可以放心的回去啦。”
“哎喲……”儘管還是放心不下,可不能爲他一個人拖延大家的時間。林爸爸笑着搖搖頭,儘可能誠懇地對說,“我很抱歉,把你關在卡片裡那麼久……”擁有,與剝奪自由。他不奢望原諒不原諒一說。在此時才放手,或許是晚了,也或許不算遲……反正,只能這樣了。
“「Leave」。”
不想再有變數,藏人果斷地叫出口令,周身緊隨着放出光芒。接着是白龍,接着是雪夜。
深深地呼出一口氣,林君再度看了眼在旁滿面平和的米娜,反倒是後者在一副諸事皆可勝任的笑顏下拍了拍胸膛。心照不宣地點點頭,林君衝她比出大拇指,徹底折服了。
“「Leave」。”
離別的光芒在剎那間越發明亮起來。
“林,”節骨眼,鞠月突然叫住林君,問道,“你知道爲什麼很多人,尤其女人都偏好甜的味道嗎?”
“什麼?”由於在光的中心,視線變的朦朧,林君只能詫異地看向聲源。
“那是因爲,他們都覺得自己不幸福的緣故……傳說,幸福的味道,就是甜甜的。好了,再見。”
沒當林君再說什麼,一眨眼工夫,那絢爛的光暈劃過代表黃昏的橘色丸子不見了。
也就在這時,翡翠才走了出來,眉間全是憂愁地盯着那不算刺眼的太陽。
“結果……他還是走了……”
“是啊。”鞠月交叉雙臂,靠在稱爲“樹”的竹子上說道,“我應該把他強留下來嗎?可反倒說了些攆他走的話,對不起。”
“這不怪你。”翡翠笑着說,“本來我也沒想着,我從來就沒有想過他會……我已經很高興了,可以離那麼近地看着他,好像做夢一樣……可是,那天真的嚇了我一大跳呢……”
“是嗎?”鞠月隨口和了聲,似有所想。
“嗯嗯!”翡翠用力地點點頭,生怕鞠月不信。“那些薔薇忽然不聽我的話了,還把我給關起來……真是嚇死我了。我一直都在想到底是哪裡出問題了,她們怎麼可能會有那種行爲模式……”
“嗯……”遲疑了下,鞠月略帶歉意地笑道,“翡翠,其實是我命令她們那麼做的。”
“哎?”翡翠怔住了。
“我這是爲了你呀。”鞠月堂而皇之地說,“不然,一見到他你肯定會逃跑,那樣不行的,永遠都不可能和他說上話。”
“怎、怎麼是這樣呀……”翡翠哭笑不得地輕喃。
“你們……在說什麼啊?”
終於忍不住插話,還在場的米娜狐疑地看着鞠月和翡翠。她們似乎忘記了她的存在,以至於說了那些……
“老闆娘,你果然是?我之前就有懷疑,像你這麼漂亮的人……”
“米娜,”鞠月忽而直面看着她。“你覺得我很漂亮嗎?”
“是很漂亮……”米娜謹慎地說,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謝謝。”魅惑地笑着,鞠月毫無預兆地擡手指着米娜。“C623PS。”
做……什麼?
彷彿是沒由來的,突增了種暈眩的感覺。米娜下意識地護住頭部,在臂彎間,眼角的餘光瞥見了綠色的熒光。心臟劇烈的跳動着。想都不想的,米娜轉身拼命地向遠處跑去。可那光卻如影隨形,一點都沒有被甩掉。
“我又不是在害她,幹嘛那麼害怕呢?”看着包攏着米娜的那團綠光在她不斷的扭動與掙扎下還是按部就班地變得越來越小,眼觀這一切的鞠月全然不爲所動,還站在原地作勢苦惱地說。
“我們跟她解釋……”翡翠試想着說。
“太麻煩了。三言兩語解釋不清,她也不會相信我們。”鞠月攤着手說,一把打開摺扇,放在身前輕輕地搖着。“想不到這女孩……還想得蠻開的嘛,這麼容易就妥協了。”
“她是真的很想上學吧……”翡翠看着那片空無一物的地面。
“翡翠。”鞠月只是叫道。
沒待鞠月明說,翡翠趕忙點了點頭,伸出雙手。
“「書於此處。」”
恍然,在手的上方幻出了一本古老的線裝書。展開它,翡翠將一手放在空白的書頁上,徐徐地念道:
“「一鉢以月,蜂爲地盡,書長其智,以智平治。」”
最後的句點落下,院子奇異地扭曲了。像被水打溼了,橘色的丸子在百香堂獨有的白色天空上開始慢慢融化。也許是被感染了,還在石亭旁沉睡的玫瑰,有着巨大保鏢石的竹林都開始逐漸地褪爲淡墨般的青灰色。遠處的香菇和毒菇望着這邊,面上盡是漠然的平靜,跟燕子一家一同閉上了眼睛,連他們也虛化。
很快,所有的一切都歸爲了單一的線條,水墨丹青在空氣中飄散開來,然後急速地朝翡翠,朝那本書飛去。
“……好了。”好一陣,待那些墨跡在原本白淨的紙上繪成了一大片的景物,並且又檢查了下週遭,翡翠才合上書。
“他們還真是笨哩……這樣都不會發現。”鞠月邊說邊上前拉起那隻被遺留下,對眼前急速的變化顯得完全茫然無措的雛鳥。
“唉……還好沒發現嘛。”翡翠嘆道,臉上依舊殘留着憂傷。
“好啦,你的心意不是已經傳達給他了嗎?”鞠月拍着她的頭,說道,“不得不說,你看男人的眼光還真不賴呢。下次吧,還會有機會的。”
“嗯……”想了下,翡翠抿着嘴笑了,臉頰上紅成了一片。“這、這個……”翡翠猶猶豫豫地用腳尖磕了磕地面,彎下身子提起裙角,小心地看着腳上的鞋子。
“怎麼,不合腳嗎?”鞠月饒有興趣地問,就是她也沒想到會有這一出。
“不是啦,就是很合適才……”翡翠疑惑地嘟囔道,但看得出,她很高興。“我從沒有告訴過他……啊,我記得你說過,只有好男人才會知道……知道情人鞋子和戒指的尺寸?”
“……嗯,是呀。”鞠月笑着點點頭,過了會兒,她的表情裡多了一點無奈。“……翡翠,還有後半句你果然沒記住吧……”
“什麼?”翡翠明顯還沒把心思拉回來。
“沒有……你高興就好。”鞠月臉上的複雜一閃而過,她不想打擾正沉溺在小小幸福裡的翡翠。雖然事實上,且不說情人不情人……翡翠肯定沒有記住那句話:通常會不得而知情人鞋子與戒指尺寸的男人,其實有兩種,一種的確是一心一意只注視着愛人的專情好男人,但另一種……是對此習以爲常,很會花言巧語的壞男人……
“算啦,你高興就好。”鞠月又兀自重複了一遍。畢竟,翡翠甚至爲了能穿上這雙鞋子,連自身被她強制侷限到本該只是植物的身份都放棄了……不然也不會被發現她不是那株月季。呵……那人也真是有意思,有人會送鞋子給植物嗎?
“總之,他的心意是沒錯的。但要是他敢不懷好意,我會教訓他的。”
“不、不要啦……”翡翠驚慌失措地說,都結巴了。
“心疼了?放心吧,只要他懂得回頭是岸就沒關係。”鞠月笑眯眯地調侃道,末了,卻變得好似若有所思。順勢凝視着雛鳥那雙黑亮黑亮的眼睛,鞠月聲音陡然低沉下來。“不過,翡翠你應該懂得分寸吧?得先把那些事處理好……”
“咦?哦、哦,是的……”翡翠的態度也在一時之間起了變化,變得敬畏起來。彷彿她與鞠月之間有道看不見屏障,使得關係甚好的她們有了似乎平白無故的距離感,不免多餘的生疏客套了。
“很好。”鞠月對此完全不以爲意。“我們也該走了。哎……怎麼都那麼愛調皮搗蛋呢?若都如你一般乖巧就好了……”
黃昏篇正式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