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沐飛走近了,白雲暖才發現他眼底竟依稀還有淚痕。
“你哭了?”白雲暖問。
“哪有。”楊沐飛趕忙拿手擦淚,一擡手,手上竟握着一隻瑪瑙鐲子。他慌忙又將那手藏到身後去,換了一隻手擦淚。
安宇夢道:“沐飛,你手上拿的是什麼?”
“沒……沒什麼。”楊沐飛支吾。
白雲暖道:“心硯的手鐲怎麼在你這裡?你去見過我嫂嫂了?”
楊沐飛默認。
白雲暖道:“她是領着哥哥的休書離開白家的,怎麼可能會不顧屈辱自己返回來呢?”
“正因爲表嫂被休,我才擔心她。今兒去王家看了才知道,她在孃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楊沐飛紅愁綠慘。
“怎麼會呢?王家大哥大嫂對長嫂一向疼愛有加,上回他們還一起到白家來要長嫂和離呀!”白雲暖不解。
楊沐飛沉重道:“因爲上回表嫂不答應和離,而這回卻是被休,王家人覺得表嫂讓王家蒙羞,讓王家受了奇恥大辱,所以此番表嫂回孃家,很是受了王家嫂子一番奚落。”
“父親已讓小廝將長嫂的陪嫁全都打包起來,又賠償了不少值錢東西,用馬車一併給王家送去了,算是給王家賠罪。他們這樣還不滿意嗎?還要給長嫂施加壓力?”白雲暖不忿。
楊沐飛道:“表嫂看起來很不好,我去見她時,看她很是鬱鬱寡歡,眼底淚痕未乾的,可是見了我又強顏歡笑。說王家哥嫂再怎麼說也是血親,不會虧待她的,只是讓我將這隻瑪瑙鐲子帶回來還給表哥,說原是表哥贈送給心硯之物。阿暖,就不能讓表哥和表嫂復婚嗎?表嫂多好的一個女人!”
白雲暖搖頭道:“哥哥的牛脾氣,誰能勸得動?他寧可被父親罰在祠堂面壁思過,也不肯答應將長嫂從王家接回來。”
“表哥這是何苦?”楊沐飛心裡恨恨然。
安宇夢搖頭道:“或許王麗楓自己也不願意回來。我依稀記得振軒說過。不是他要休妻,是王麗楓要他休妻,所以清官難斷家務事。咱們旁人觀棋不語好了。”
楊沐飛看着手中的瑪瑙鐲子道:“不行,我還是要借送鐲子的契機再和表哥好好談談,希望他能回心轉意。”
白雲暖勸道:“可是哥哥被父親禁足,不許任何人去見他呢!”
“我的身份。姨父不好責罰我吧?看在死去的三姨的份上,姨父不會拿我怎樣的。”楊沐飛說着就走了。
安宇夢看着楊沐飛匆匆的背影。轉頭對白雲暖道:“你會不會覺得有點點怪?”
“什麼怪?”
“就是沐飛對振軒和王麗楓的事情特別上心。”
“哦,他從小就和我哥要好啊!關心我哥的事情也是難免。”
“你確定他是關心你哥,而不是關心王麗楓?”
安宇夢的話叫白雲暖吃了一驚。
※
夜色深沉,白家祠堂內。白振軒一個人孤零零地跪着,他面前的香案上供着先祖白嶸珉的雕像。燭光照着雕像,也照着白振軒。雕像不言不語。冰冰冷冷。白振軒也不言不語,目光空洞。他戴着重孝。白衣素服,整個人看起來就像一個幽魂。
祠堂的紅漆大門吱呀一聲開啓,楊沐飛提着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白振軒根本不關心來人是誰,他只是木頭一樣跪坐在地上。
楊沐飛看着白振軒的背影,搖了搖頭,他走到他身邊去,蹲在地上,從食盒中拿出了一碟糕點,道:“餓了麼?吃點東西吧!”
白振軒不爲所動,“不餓。”
楊沐飛只好將糕點擱在地上,道:“表哥,你這是何苦呢?”
白振軒不說話了。
楊沐飛盤腿坐在他身邊,道:“把表嫂接回來,可好?表哥,算我求你,表嫂他真的很愛你。”
白振軒擡眼看楊沐飛,見他一臉擔憂,便道:“沐飛,謝謝你的好意,可是我和麗楓是曾經滄海,你不會懂的。”
“什麼曾經滄海?你就爲你的自私找藉口,你心裡擱着心硯,心硯是你心裡永遠的一道坎,你不願意讓這道坎兒過去,就非得休了表嫂!你全都不爲表嫂一個女人家考慮,你有沒有想過她做了棄婦之後洛縣的人會怎麼看她?王家的人會怎麼看她?白家祖訓不許男子休妻,而表哥你寧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執意寫了休書,別人一定會想是表嫂犯了什麼不可饒恕的罪,才致使你這麼做!表嫂一輩子都會活在別人的唾沫裡!”
“她自己何嘗不知她的處境,可是她仍執意離開白家,我能怎麼樣?哀莫大於心死,她對我是死心了吧!只有離開白家,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解脫。”
“你又在給自己的不負責任找藉口!”楊沐飛惱怒地揪起白振軒的領子,目眥盡裂,道:“說到底,你就是個不忠不義的男子,你背叛了自己的妻子,卻還冠冕堂皇地在祠堂裡跪着,宣告自己沒有錯,你讓我感到噁心!”
白振軒看着楊沐飛盛怒的臉,驀地笑了起來。他任由楊沐飛揪着自己的領口,悠然道:“所以,我這樣噁心的人如何配愛她?你這麼關心她,何不娶了她?你如此瞭解她,心疼她,爲什麼不自己愛她?而要強迫一個根本不愛她的人去愛她?誰纔是僞君子?誰更噁心?楊沐飛,有種你娶她,有種你就不要在乎她棄婦的身份!”
白振軒說着一把推開楊沐飛。
楊沐飛向後跌了幾步,終於站穩了。白振軒的話令人振聾發聵,也叫他心驚肉跳。
白振軒看着他迷惘的神色,笑道:“怎麼,不願意還是不敢?那就不要在我面前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冒充好人義正詞嚴!”
楊沐飛怒了。他一甩頭,負氣道:“你以爲我不敢?我娶她娶定了,娶給你看!”
“別,你娶誰,幹我何事?若只是爲了娶給我看,只怕對王麗楓而言,是另一個悲劇的開始。”白振軒淡淡地笑着。整了整身上的衣袍。重新跪坐到地上去。
楊沐飛從袖子裡掏出那隻暗紅的瑪瑙鐲子,塞到白振軒手裡道:“我一定不會像你一樣,保護不了心愛的女子。還讓無辜的女子淪爲悲劇!”說着,將那盤點心放進食盒,提起來就走。
邊走,還邊回頭丟了一句奚落的話:“白振軒。你不配我楊沐飛關心你!我看不起你!”
祠堂的門“吱呀”一聲重新關上了,白振軒的目光落在手裡那隻瑪瑙鐲子上。與心硯之間的點滴往事如潮水浮現到眼前,卻是令他愧悔難當,欲哭無淚。
※
駱雪音站在衣櫥之前,對一櫥子摺疊得整整齊齊的衣服發愁。她的衣服多是鮮豔如彩虹的顏色,實在找不出一件素色的。可是白雲暖說得也沒錯,白姜氏屍骨未寒。自己在白家之內的衣着實在太過招搖。她記得她有過素色的衣裳的,就是不知被丫鬟折在哪裡了。這衣服櫃子實在是設計得不合理。
“南湘。寶蝶。”駱雪音喊進了兩個丫鬟。
嫁進白家時,她執意不要駱家的陪嫁丫鬟,因爲在駱家的時候,那些丫鬟婆子都覺得她行止怪異,她覺得到了一個新的地方就要有一個新的開始,過往的人和事撇開也好。免得自己被揪住過去老被說個不停。而真娘因爲已經嫁了秦艽,又是白姜氏的陪嫁丫鬟,自己不便叫來使喚,就放他們在蘭亭之外的一處宅子另外安家。
秦艽自然開心,真娘因要給白姜氏戴孝,也沒有拒絕。白玉書見二人同意,也沒有反對。
於是,駱雪音賞了秦艽和真娘不少值錢東西,她說:“等你們兩個生了私生子之後,本夫人另外有賞!”
當時白玉書正在喝茶,茶水直接從嘴裡滋了出來。
她忙改口道:“是家生子,口誤口誤!”
於是,白玉書便讓南湘、寶蝶到蘭庭來伺候。南湘寶蝶原跟過王麗楓,兩個丫頭心思單純,手腳也利落,駱雪音也算滿意,又賞了二人不少東西,而兩個丫鬟覺得這個新夫人雖然有時高冷,但出手闊綽,便對她忠心耿耿的。
此時,南湘和寶蝶進來問道:“夫人有何吩咐?”
“幫我去找些木料過來,竹子也可以,再找些鋸子、錘子、釘子,要快。”
南湘寶蝶不便追問,趕緊去讓小廝置辦這些東西。
白雲暖抵達蘭庭時,見駱雪音正指揮小廝在園子的空地上鋸木、敲釘,他們身邊立着一個一個半人高的狀似衣櫥的傢俱,只是門還沒有裝上去,櫃子裡也沒有層層隔板,空落落的,駱雪音正命小廝將一根鋸好的竹子用釘子釘在衣櫃的兩邊。
白雲暖不解地走到駱雪音身邊,問道:“娘,你這是在做什麼?”
駱雪音難得熱情道:“我覺得家裡的衣櫥不好使,讓小廝新做了個。我還做了許多衣架呢!”說着便讓南湘寶蝶捧上幾個掛鉤式或枝叉式的木質衣架,駱雪音將那些衣架一一掛到櫃子裡的橫杆上。
“娘,這些小東西也稱作衣架?”白雲暖一頭霧水。
駱雪音點頭道:“對呀,將衣服的脖領處往衣鉤上一套,再往衣櫃裡一掛,這樣衣服就不會出現褶皺,你在挑選衣服時又一目瞭然,省時省力,多好!”駱雪音一邊說,一邊讓一旁的小廝脫下外套,示範給白雲暖看,這些小衣架該如何使用。
“怎麼樣,很方便吧?”白雲暖還是第一次見駱雪音笑得如此憨態可掬。“我這小衣架是不是比你屋子裡那些素衣架、花衣架實用得多?”
白雲暖一想自己屋子裡的大衣架採用橫杆形式,兩側有立柱,上下承木墩底座,兩座之間有橫板或橫棖,立柱頂端安橫樑,兩端長出立柱,盡端雕出龍鳳紋或靈芝或雲頭之類。的確是繁雜了些。
“回頭我讓小廝做幾個送給你,只可惜是木頭的,如果有鐵絲啊,鋼絲啊,塑料的質地做起來的就更豐富了。”
“啊?什麼鐵絲、鋼絲、塑料?”白雲暖心裡吃驚,前幾日的“暖色調”、“冷色調”還沒弄明白,今兒又多了這麼些新詞彙。這駱氏也太博學多才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