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雨軒的臺階上坐着白家兄妹,二人是繼喪母之後第一次換下孝服,穿上亮色的衣服,爲着接駕之故。
白振軒張開深藍色的大氅將白雲暖攬到了腋下取暖。白雲暖小小的身子在哥哥的懷中瑟瑟發抖着。
北風一陣陣刮過廊下,將二人的鼻尖都凍得紅紅的。
“皇上賜婚了,妹妹應該高興纔是。”白振軒淡淡道。
“哥哥爲阿暖感到高興嗎?”白雲暖擡起頭看白振軒凝然的臉。
白振軒緘默,其實他也高興不起來。
“只是賜婚,或許等不到成親,阿暖就可能做了望門寡。”白雲暖愁眉深鎖。
白振軒一顫:“此話怎講?”
“他要上戰場了。明年春天出發。他剛纔是來和我道別的。”白雲暖的眸子溼漉漉的,掛滿晶瑩的淚。
白振軒道:“阿暖你有何打算?”
“能有什麼打算?皇上賜的婚,難道我能抗旨不成?”
“阿暖你喜歡那個人嗎?”
“誰?”
“雍王。”
白雲暖不作聲了。那個一襲金色盔甲的將軍形象早已深入她的心,不是嗎?
“爲什麼不讓他知道你的心意呢?”
白振軒的話叫白雲暖有些困惑地擡起頭來。哥哥的笑容清澈而哀傷。
“喜歡他就讓他知道你的心意,哪怕他真的無法從戰場上回來,對你來說亦是沒有遺憾的,南巡的隊伍明日就返程了,你不去送送他嗎?”
白雲暖有些畏怯,“我可以去嗎?”
“當然可以。你是他的未婚妻呀!晚上,哥哥陪你去館驛找他。”
白振軒的提議讓白雲暖很是心動,白振軒離開聽雨軒之後,白雲暖就在屋內坐立不安。她尋思着去了館驛,見到雍王她能和他說些什麼,或者,她該再送他一樣禮物。那絲帕是溫鹿鳴的。嚴格來說也不算是贈品,也不知是何原因落到了他手裡,又怎麼能如他所言成爲定情信物呢?既然命運叫她成了他的未婚妻。她與其再三矯情,不如欣然接受吧。
白雲暖這樣想着,便讓綠蘿紅玉送進針線包來,翻出一條簇新的雪白絲絹。在上面繡了一個暖字,又繡了一個雍字。兩字之間是一個圓圓的紅點。有緣千里紅絲牽吧。
※
入夜,白振軒來接白雲暖。
白府門前鬆塔已套好了一輛紅帷馬車。
兄妹二人上了馬車便朝館驛出發。
到了皇帝下榻的館驛,但見重兵把守。白振軒自下車去周旋,有錢能使鬼推磨。很快便有兵士上來引着白家的馬車進了館驛偏門。
馬車行了不多時便停在一個小院落裡,兵士交代白振軒道:“雍王下榻之處需打這個門兒進去,隔壁的院子是相爺下榻之處。別走岔了。”
白振軒謝了兵士,從馬車上接下白雲暖。送進了兵士指的雍王下榻的院子。站在院落門口,但見屋檐下立着望月的不是別人,正是雍王,他換下將軍鎧甲,一襲鮮紅的大氅,好不玉樹臨風。
白振軒給了白雲暖一個鼓勵的眼神,道:“去吧,好好說幾句話,哥哥在門外等你。”說着,替白雲暖整了整竹綠色的斗篷。
白雲暖回給哥哥一個笑容,便入了院子,走向廊上的那個瀟灑倜儻的男子。越走近,心便越發地發緊,緊得人發疼。
雍王正在望月,意興闌珊的,忽而聽到一陣輕飄小心的腳步聲,知道有人來了,且來人是個女子,他回過頭去,見白雲暖一襲綠色斗篷,小小的臉藏在風帽中,只露出一雙眸子,閃着雪亮亮的光芒。
他眉頭微微蹙了蹙,神色冷冷的,言語間卻包含着一絲責備:“你怎麼來了?”
白雲暖愣住,竟然如此不解風情,當即都想折回腳步回返了,但還是站住了,帶着一絲逆反的意味,道:“許你與我話別,就不許我也不請自來,說道幾句了?”
小女子性子倒是個潑辣的,不像外表上看起來的柔順。雍王的脣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容來。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夜冷風寒的,你怎麼隻身前來?”雍王的口氣柔和了些。
白雲暖這才柔順道:“哥哥在園門外等着呢!”
然後便陷入尷尬的靜默。
還是白雲暖先打破了沉默,顧左右而言他道:“既然夜冷風寒,就沒有熱茶討一杯喝嗎?”
“太晚了,喝茶對身子不好。”雍王侷促了一下。
白雲暖有些傻眼,她和他畢竟是隻見過一面的陌生人,還真不知要從哪裡開始熟絡。
雍王見白雲暖也很侷促,率先道:“哦,熱茶沒有,火爐倒有,白……你進來煨一會兒火吧!”說着自己先進了門,見白雲暖還杵在原地,他又折回來,這回不再羞怯,一把將白雲暖拽了進去。
進了屋子,白雲暖坐到火爐旁,拿手在爐火上反覆烤着,直烤得整個臉蛋紅撲撲的,忽聽雍王在一旁道:“你再這樣烤下去,只怕那兩隻手都可以吃了。”
白雲暖又羞又惱,縮回手,整個臉更紅了。
不知何時,雍王也拿了把杌子坐到火爐旁。沉默了許久,屋子裡連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得見了,雍王終於打破寂靜,道:“拿來吧!”
白雲暖猛不丁見雍王一隻手伸到自己面前來,不禁嚇了一大跳,“什麼拿來?”
雍王見白雲暖穿一件蓮花色縐綢棉襖,外罩竹綠的斗篷,風帽掛在肩上,星眸低纈,香輔微開,豔若桃李,秀若芝蘭,不禁好一陣*蕩魄。他只覺喉嚨好一陣乾燥,訥訥笑道:“明日我就返程回京了,難道你今夜巴巴地來,竟是空手的麼?”
白雲暖這纔想起自己懷裡揣的那方絲帕。她小心翼翼從懷裡摸出那方絲帕來,道:“你把先前那方絲帕還我吧,這條送你。”
白雲暖低垂着頭,很是窘迫地奉上了手裡的帕子。雍王接過了帕子,見上面兩個新繡的“暖”和“雍”字,脣邊綻了抹滿意的笑容。他將帕子小心折好藏進了袖兜裡,又從另一個袖子裡抽出那方畫着桃花的帕子,一下扔進了火爐裡。白雲暖回神時,那帕子上的朵朵桃花都已付諸爐火。
見白雲暖眉頭緊皺,頗有怪責之意,雍王不經意,解釋道:“這帕子我是從旁人手裡得到的,你不管出於何種目的贈這方手帕,這贈帕都毀了乾淨。”
雍王的眸子裡又射出迫人的寒光來,白雲暖心口像堵了什麼東西似的。她悶悶不樂地起身,向雍王福了福身子,道:“帕已贈到,如此,阿暖就不打擾王爺安歇了。”
說着,便向外走去,還沒走到門口便被雍王一把拽了回來。
“你可是因爲我燒了帕子而對我生惱?”雍王質問道。
白雲暖突然覺得有些累,又有些怕,眼前的男人對她而言陌生得像一個謎,她對他一無所知,卻要將自己的一生如此刻自己的手一樣交付在這個男人手中,這實在是一場毫無勝算的賭局,比嫁給章乃春還要可怕。可是他是皇帝的兒子,是王爺,是強權的代表,自己只是個弱女子,哪怕前程可怕如臨深淵,她亦無法逃遁。一道聖旨已經禁錮了她的前程。就如此刻,他的手將她的手握得生疼,她卻不能掙脫一般,甚至連掙扎都不能。
“你可是惱我了?”雍王重複了一遍問話。
白雲暖眼裡噙淚,哽咽道:“不敢。”
“爲何不敢?”
“王爺,你弄疼我了。”
雍王看見白雲暖眼裡已經蓄滿了淚水,連忙鬆開了自己的手,自己是練武之人,隨便一點力道都不是眼前這個柔弱女子所能承受的,果見白雲暖手腕上已是一圈烏青。
“對不起……”雍王有些急躁地去翻自己的醫藥箱子,可是奴僕不在身邊,他找不到藥箱,而他此刻又不願意有旁人進來打擾他和白雲暖的二人世界。
白雲暖已經察覺他在屋內如無頭蒼蠅一樣是在尋找什麼,忙道:“王爺,不礙事的,我自己回府擦些化瘀的膏藥便可以了。”
白雲暖委曲求全、隱忍謙讓的態度讓雍王更加有些抓狂。他懊喪道:“我燒那帕子是因爲你不應該將那帕子隨隨便便贈給別的男子!”
白雲暖的面色瞬間難堪至極,她覺得今夜自己有些自取其辱的意味,她背脊一僵,對雍王道:“王爺誤會了,那帕子不是阿暖存心相贈,誠如你所見的帕子上的桃花灼灼其華,夭夭美麗,實際上它只是被弄髒了而已。王爺早些安置,阿暖告辭了。”
白雲暖走到門口,又停住了腳步,她沒有回過頭去,甚至理不清此刻自己的心緒,她道:“此去蘭嶼,征程兇險,王爺多保重。”
白雲暖剛走到門檻外,雍王就喊住她:“阿暖,等我回來。”
白雲暖回頭,悽然一笑:“聖旨已下,我能不等你回來嗎?阿暖只願真的能等到你回來,阿暖不想做望門寡。”白雲暖說着,步履凌亂地跑走。
白雲暖跑到院子門口,只見鬆塔不見白振軒的蹤影,便道:“少爺呢?”
鬆塔指了指隔壁的院門,道:“少爺被相爺派來的人請去了。”
白雲暖不由愣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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