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雍王府呆了這麼多年,你們夫妻倆對我情深意篤,如今蕙娘已長大,已成家,我這師父也可以功成身退了,所以,我想向你們二位提出申請,我想離開上京回蘭芷去,我有太多年沒有去看看白蘋了……”
溫鹿鳴說着又重重咳嗽起來。
白雲暖忙上前替他拍背。
溫鹿鳴一邊用帕子捂了嘴拼命咳嗽,一邊伸出一隻手使勁推開白雲暖,費力道:“我患了傷寒,會傳染,你離我遠點。”
白雲暖看着溫鹿鳴,兩頰瘦削,眼眶深陷,一副憔悴的病容,不由眼圈一紅,聲音也帶了哽咽,“你也知道你患了傷寒哪?那如何還離得了雍王府?你只管安心待着,好好養病,其他的事情不要胡思亂想,下人長舌要非議,我和王爺難道還不相信你嗎?”
“我不想給蕙娘帶來負擔……”
“蕙孃的事情我和你說過,你是瞭解的,如果你這時候回蘭芷去,反倒有畏罪潛逃的嫌疑,大不了我將王府所有下人都差遣了,換一批新的就是。”
白雲暖都如此說了,溫鹿鳴只好道:“你又何苦拿話將我。”
“阿暖是擔心你。”張易辰對溫鹿鳴也滿是擔心,“你在王府這些年鞠躬盡瘁,把身子都弄垮了,你健康時,我們請你給蕙娘當家教,你病了我們就將你往外趕,那我們成什麼人了?”
白雲暖連連點頭:“王爺說得對,所以,鹿鳴,你休要再提離開王府的事了,安心養病。其他什麼事情都不要再胡思亂想了。”
看着溫鹿鳴喝了藥,又囑咐了伺候的丫鬟婆子一番話,白雲暖和張易辰方纔出來,見溫鹿鳴的病況越發嚴重,二人都心情沉重。
“太醫開的方子總不見好,還愈發加重了病情,可如何是好?”白雲暖憂心忡忡。
張易辰提議道:“要不請恩姐倆給鹿鳴看治一下。”
白雲暖搖頭:“恩姐的醫術只在婦產科上。如何能治得了傷寒?”
張易辰道:“我去宮裡向皇兄求個情。請他從太醫院派擅長治療傷寒的太醫過來。”
只能如此了。
溫鹿鳴的病症令蕙娘無比擔心,她每日裡都要到溫鹿鳴院子裡親自監督丫鬟煎藥,親自喂服。無論溫鹿鳴如何驅趕,她都堅定不移地服侍着她。
溫鹿鳴道:“你爲何不避嫌,我這有丫鬟婆子一對伺候的人,哪裡需要你堂堂公主來伺候?”
蕙娘纔不管這些。她道:“一日爲師終生爲父,我伺候先生湯藥是情理中事。”
溫鹿鳴眼裡汪了淚。“你縱使不在意流言蜚語,也要顧及自己的身子,我患的是傷寒,會傳染的。”
“生死有命。蕙娘不怕。”
溫鹿鳴苦勸,蕙娘不聽,溫鹿鳴只好發怒摔了東西。蕙娘哭道:“我與先生朝夕相處這麼多年,師生情誼有如父女。先生如今病了,做學生的怎可忘昔日教導之恩,棄先生於不顧?”
蕙孃的話叫溫鹿鳴也淚如雨下。
蕙娘回到嘉禾苑時,雙目猶自紅腫,淚痕依舊未乾,流蘇迎上來問:“公主這是從哪裡來?怎麼哭得眼睛腫腫的?”
蕙娘心情不佳,沒有應流蘇直接進了屋子。
一個小丫鬟對流蘇努努嘴道:“流蘇姐姐還用問嗎?公主是從溫先生那裡過來的。”
流蘇臉色一沉,頓時對蕙娘腹誹起來。
蕙娘進了裡間,張翰正定定坐在窗前榻上,蕙娘道:“爺今天沒有出去嗎?” ωωω ¤тt kǎn ¤¢ Ο
聽着蕙娘聲音裡帶了哭腔,張翰心裡不爽,但面上沒有表露,只是道:“溫先生的病情好轉了些沒?”
蕙娘搖頭:“患上傷寒,十有*就是不治之症了。”蕙娘說着又啜泣起來。
張翰心裡醋意更濃,嘴裡卻要安慰蕙娘:“不會的,溫先生他吉人自有天相。”
蕙娘因爲溫鹿鳴的病一直食不下咽,輾轉難眠,張翰看在眼裡,鬱悶在心裡,選了個蕙娘午休的時間,自己往溫鹿鳴處去了。
張翰也不帶跟班,從後房門由後廊往西出了角門,上了一條南北寬夾道。南邊有倒座三間小小的抱廈,北邊立着一個粉油大影壁。張翰繞過大影壁,徑往後頭一扇大門內小小的一所房室而去,那便是溫鹿鳴的住所。
因是午間,丫鬟們都睡去了,溫鹿鳴牀前並無人照看,張翰進來時,他正昏昏沉沉地睡着。
張翰站在牀前,打量着病榻上的溫鹿鳴。還記得小時候初見溫鹿鳴時的情景,他與安宇夢並肩而立,那樣一個白衣飄飄公子如玉,現在卻是病容憔悴、慘不忍睹地躺於病榻之上。張翰默默地看了溫鹿鳴一會兒,調轉身欲走,走到門口又頓住了,他的眼前又閃過蕙娘與溫鹿鳴的種種畫面,於是他一咬牙折回身子到了牀前。
溫鹿鳴睡得昏昏沉沉的,隱隱約約感覺牀前有人,強迫自己使勁睜開了眼睛,牀前果真立着個人影。溫鹿鳴費了好大的力氣纔看清來人:“爵……爵爺……”
張翰在牀前的圓椅上坐了下來,他開門見山道:“我來是想和你打開天窗說亮話的。”
溫鹿鳴頭痛欲裂,卻仍舊鄭重地點了頭,他躺在那裡,乏力地看着張翰。
張翰道:“我知道溫先生病中我來向你提這樣的要求很過分,但是……”
“我瞭解,你是不是希望我離開雍王府?”
張翰吃驚地看着溫鹿鳴,沒想到他竟自己先開口了。
“既然溫先生自己都開口了,其中的原因就不需要我再說了,溫先生,你就當翰哥兒對不起你吧!可是有你在雍王府一天,蕙娘就不可能對我專心……”張翰急得臉都脹紅了。
溫鹿鳴掙扎着從牀上坐了起來,劇烈地咳嗽之後。虛弱地對張翰說道:“翰哥兒,我離開是我的本願,並不是爲了蕙娘而離開,蕙娘是我的學生,就像我的女兒一樣,你可明白?你身爲蕙孃的丈夫,可要站正立場。不要受旁人的污言穢語所影響啊!蕙娘。她是個好女孩,你不要辜負她。”
“溫先生只要答應我離開雍王府便是,其他的事情不用溫先生操心。蕙娘是我妻子,我自然會好好愛她。我就問溫先生一句話,確定能離開雍王府嗎?”
溫鹿鳴頹然地點了頭:“離開雍王府是我本意。”
“這樣就好,我會爲溫先生安排好車馬的。”
※
伺候溫鹿鳴的丫鬟急急地跑去向安品園報告:“溫先生失蹤了!”
整個雍王府亂了套。白雲暖和張易辰下了命令,讓家院們將整個府內翻了個底朝天。仍不見溫鹿鳴的蹤影,又去了府外尋找。
蕙娘在雍王府內暈頭轉向地跑着,找着,喊着:“溫先生……”
最後她跑到了書室。趴在書桌上嚶嚶哭了起來:“先生,你爲什麼要走?你討厭蕙娘,和蕙娘說一聲。蕙娘不出現在你面前就是了,你爲什麼要走?”
“你真的那麼捨不得他嗎?”
是張翰的聲音。
蕙娘擡起淚眼模糊的臉。看見張翰一臉幽深莫測的表情。
張翰再次問道:“如果我走了你也會這樣找我嗎?”
蕙娘愣住。
“不會,對不對?在你心中,你最在乎的人,不是我,而是溫先生,對不對?”張翰苦笑了一下,就要向外走去。
蕙娘喊住他道:“等等!”
張翰停住了腳步。
蕙娘從書案上起身,走到張翰跟前去,仰着頭,問他:“是你將溫先生逼走的嗎?”
張翰背脊一挺,“不錯!是我讓他走的!”
“你爲什麼要這樣對他?爲什麼?”蕙娘捏起粉拳捶着張翰,哭着喊着,“你不知道溫先生病了嗎?你將他趕出王府,這是要了他的命啊!你這是要逼死他嗎?你好狠的心哪!我恨你!我恨你!”
張翰任由蕙娘哭鬧,也不還手,卻見蕙娘身子一癱就倒在了他懷裡。他抱住蕙娘,着急地喊:“蕙娘,蕙娘……”
張翰抱着蕙娘,急急跑回了嘉禾苑。
※
芙蓉堂內,一個丫鬟匆匆跑進正房,附耳對婉婉說了幾句,婉婉拿起桌上一隻茶盞就摔到了地上。
張凌恰好從外頭走進來,見婉婉發怒,那隻茶盞已經碎屍萬段,不由冷嗤一聲道:“喲,這是怎麼了?誰惹着我們少夫人了?”
婉婉氣鼓鼓的,只不作聲。
張凌把目光冷厲地投向一旁站着的小丫鬟,道:“定是你適才伺候不周,惹少夫人生氣了,本爵爺要重重罰你!”
那丫鬟一下,“噗通”跪在地上,哭道:“爵爺饒命啊!奴婢只是告訴少夫人,公主她懷孕了。”
張凌一顫,揚到半空的手改爲揮了揮,那小丫鬟立刻連滾帶爬地跑出去。張凌也不哄婉婉,只是走到茶几另一側椅子上坐了,自己倒了碗茶喝,不動聲色道:“你也想要孩子,咱們可以生一個啊!何必眼紅,拿一隻杯子撒氣呢?”
婉婉白了張凌一眼,就跑出去。她一口氣跑到園湖上,對着一湖春水,使勁地吼叫了幾聲。
早有人將婉婉的失常舉動告訴給了白雲暖,真娘道:“作爲雍王府的少夫人,她如此不注意自己言行舉止,不愛惜羽毛,成何體統?”
白雲暖道:“由她去吧,只是別讓她傷着蕙娘便是。蕙娘如今作了胎,萬事要小心,還有鹿鳴,趕緊多派些人手去找。”
真娘似乎欲言又止,白雲暖奇怪地看着她道:“你有話直說,吞吞吐吐做什麼?”
真娘道:“聽說溫先生是翰哥兒逼走的。”
白雲暖一下蹙起了眉頭。
白雲暖去嘉禾苑看過了蕙娘,便讓張翰去偏廳見自己。
白雲暖坐在正中太師椅上,張翰走了進來,她便呵斥道:“跪下!”
張翰愣住,但還是溫順地跪下了。
白雲暖道:“你可知錯?”
張翰咬着脣不吭聲。
白雲暖氣不打一處來:“我做了你十七年的親孃,從未對你發過脾氣,你一向懂事乖巧,這一回,你做事怎麼就偏頗了?”
張翰背脊一挺,直視着白雲暖,不忿道:“蕙娘爲了溫先生恨我,孃親也爲了溫先生十七年來第一次對我發脾氣,溫先生真的有那麼好嗎?讓你們人人都維護他?”
白雲暖心裡憋屈,“翰哥兒,你到底是怎麼了,你如此聰明一個孩子,怎麼就不講事理了?溫先生重病在身,你將他逼走,這是害命,你知道嗎?如果溫先生因此病死異鄉,你如何能心安?”
“溫先生病死異鄉,我不能心安,那麼我娘病死異鄉,王妃你就心安理得了嗎?”張翰的目光充盈着血絲,令白雲暖激靈靈一凜。
“翰哥兒,你什麼意思?”
“對於真娘逼死我親孃的事情,王妃真的不知情嗎?還是因爲真娘是王妃想要袒護的人,而讓這件事情十七年隱埋真相?”
白雲暖倒抽了一口涼氣,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
眼前,流蘇跪伏於地,身子瑟瑟發抖着,但嘴裡仍舊道:“奴婢所言句句屬實,當年,真娘對麗楓小姐說的話,奴婢就在門外,聽得真真切切,不敢有半句虛言。”
白雲暖起了身,徑直向門外走去,張翰喊住她,道:“孃親,你會替我死去的可憐的娘主持公道嗎?”
白雲暖不語。
張翰又問道:“孃親,你養我十七年,是真心養我的嗎?還是隻是爲了給蕙娘養一個童養婿?孃親拆散我和婉婉,讓我娶蕙娘,是否別有目的?是不是要替溫先生遮掩什麼?”
白雲暖深吸一口氣回過頭來,“我養你十七年,的確是真心的,我收養你之初,並不是爲了要給蕙娘養一個童養婿,這一切都和溫先生沒有任何關係!”
“是嗎?”張翰冷笑,“娘爲何如此袒護溫先生?”
“翰哥兒,娘再說一遍,溫先生的人品是什麼樣的,娘我最清楚,他絕對是個好人……”
“既然溫先生如此好,娘爲什麼不直接招他爲女婿?”
張翰話音甫洛,白雲暖就上前給了他一巴掌。鮮紅的五指印印在張翰的面頰上,也烙在白雲暖心裡。白雲暖氣到想哭,這個孩子太讓她痛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