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易南並沒來找過我,菊生一如既往忙他的學生會,我也懶得問他結婚的事。反正遲早總會面對,即使是我,將來也保不準政策聯姻,還是趁年輕多玩一些。
於是我繼續在宿舍當宅男,每天遊戲,小說,電影輪番玩得不亦樂乎,只是不再調戲美人。美人不用提防我清閒下來好像不太適應,每次看到我總是一付欲言又止的模樣,我只好裝作都沒看見。
一天,李才子收衣服“順便”把他幫我洗的一起收下來,扔到我牀上說:“諾,你的衣服。呃,謝芙林,你怎麼每天都待在宿舍,不出去玩玩麼?”
“玩什麼呀,你又不陪我。”
“不是有那個施易南麼,你那天,不是答應他了……”李才子說起禁忌話題真是拘謹,我半天才弄懂他在說什麼。
“從那天人家就把我甩了,壓根連個電話都沒有。”
“真的……”李才子驚訝不已,半天說,“他也太過分了。”
“這有什麼……”我不以爲然,“我又不是國色天香。再說了,現在估計全校都知道我們的事了,誰要去給人當珍奇動物參觀啊。”
說到這裡我就來氣,短短几天功夫,學校論壇貼吧一片熱火朝天,全是關於那天的帖子,我們的名字,班級,照片,家世,生活等等鉅細靡遺統統曝光,留言者浩浩蕩蕩,人民八卦的能力真是無極限,不分男女。就這樣我光是走在校園裡就很有壓力了。
李才子這幾天也深受其害,班主任屢次找我都被我躲過,弄得他只能找李才子談心,內容無非是希望才子能勸我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連同宿舍的老大小頭見我都拘束許多。
我早就猜到會有這種結果,無所謂,趁還能年輕瀟灑就瀟灑去,不要到老才後悔。他們愛咋咋的,我依然做我自己。
只有李才子反而沒被這場波濤推倒,我以爲他一定是最反感之人。平時我調戲他可以歸論爲開玩笑,然而那天的糾葛,誰也不敢說在開玩笑。
“他這樣……是不是算欺騙你……”李才子吞吞吐吐,我笑笑道,“欺騙我什麼呀,我也就隨口那麼一說,你不用那麼認真吧。”
“你們……你們都是沒有心的麼?感情就只是拿來隨口說說?”李才子急了,我從來沒見過他那麼嚴肅的表情。
我點開學校網頁,想看看那些BT又寫了什麼,聞言不禁失笑道:“心?早不知道扔到哪裡去了。”
網頁很快打開,只有一句話“服務器例行維修,暫停訪問”,沒頭沒腦一句話,也不知道要停到什麼時候。
李才子奇怪道:“學校主頁怎麼關掉啦?”我腦子裡隱約摸到點頭緒,再打開百度貼吧,關於那天的帖子也被清理乾淨了。這下連李才子都明白了,低聲氣惱道:“學生會主席很了不起麼……”
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幹的好事,他彷彿無所不能,即使毀屍滅跡也是最完美的。
這時我手機突然響了,是一個陌生號碼。我皺眉接了,想要是打錯就把這個倒黴蛋臭罵一頓。
電話那頭是全然陌生的聲音,但是顯然不是打錯,“中文系的謝芙林吧,我們老大讓你今天晚上7點在某某工廠等他。”諂媚的語氣,卻說着截然不同的話語。
某某工廠,那是學校後面的一個廢棄工廠,我瘋了纔去。
“你們老大是哪根蔥啊,有種找我沒種自己打啊。”我說完就掛斷電話,雖然生氣,卻也猜到這個老大是誰。
李才子還在雲裡霧裡,“誰的電話,你那麼生氣。”
“曹操!”我衝口而出。
李才子果然是中文系高材生,立刻醒悟,“施易南?”
這時電話又響,果然是“曹操”,壓根不禁說。
我本來不想接,但是覺得鬧彆扭不就跟小性子的女人一樣,於是爲了表達我的寬宏大量,我接起電話,“喂——”
電話那頭難得的輕言細語,弄得我想撒氣都找不到理由。
“芙林,今晚7點我在某某工廠等你,一直等到你來爲止。”
末句依然顯出他一貫的霸道,我卻也懶得跟他計較,不耐煩道:“有什麼事電話學校裡不能說,跑到那種地方是要幹嘛。”
“你來就好了,你也知道我們現在不適宜出現在學校裡。”
我心說你也知道。一邊繼續說:“我不想被人戳脊梁骨,不想出門。”
那邊沉默一會,才聽易南遲疑道:“你不是要反悔吧,還是根本就在敷衍我。”雖然是不客氣的一句話,驀然帶着絲淒涼味道。
我有些挫敗,想起了那天的情景,只好回道:“好。”
鑑於某人有前科,某某工廠比較危險,我也帶上自己的保鏢——李才子。當然才子繡花枕頭一包草,但至少可以壯膽,走在校園裡可以在前面擋擋。
我不是怕人指指點點,只是討厭看到那些人的目光,好像看到什麼髒東西一樣,那樣排斥厭惡與冰冷。
工廠裡迎接我們的只是殘破的廢棄機械與從破洞灌入的大股冷風,吹得衣着單薄的我們瑟瑟發抖,我一邊在心裡詛咒一邊唾罵,李才子說你也積點陰德吧,不要動不動就問候人家祖宗。
我說你不鬱悶啊,把老子們騙來又不管老子們死活,他算什麼東西啊。
李才子正要回嘴,忽聽一陣風響。
不對,風不帶這樣響的,倒是像打架子鼓的聲音。
我和李才子在工廠裡東張西望,驀然一道流星滑過,又看錯了,是煙火閃爍天空。這工廠廢得真徹底,我這才發現頭頂上亮光光,難怪冷也冷得這麼徹底。
李才子愣住了,呆呆望着天空,我仰首望去,只見天空中星火閃耀,火樹銀花點燃六個大字,
“謝芙林我愛你”
我心想你還覺得不夠驚世駭俗,這下全學校又都知道了,我以後也不要見人了。
李才子繼續瞠目結舌,我說:“俗,俗不可耐,我走了啊。”正要擡腳走人,驀然一陣有節奏的架子鼓打過,李才子也回過神來。
眼前驀然出現一個舞臺,周圍燃點起無數支蠟燭,臺上打鼓,背吉他,貝斯的都隱沒在黑暗裡,唯有站在舞臺最前面,拿着話筒,被燭火烘托的人身着夜一色皮衣,麥色肌膚在黑夜裡光華迫人,俊美的臉沾染了夜的深沉,燃亮了黝黑的眼眸。彷彿夜之帝國的王者,在今夜翩然下世,我又覺得心跳亂了節拍。
我對李才子喃喃:“搞這麼多玩意來襯托自己,他還真不是普通的自戀。”
話音未落,易南烏黑的眼眸定定看着我,那目中蘊含的誘惑如同深情,讓人不由得產生正被眼前人深深愛着的錯覺。我被他目光所懾,無法開口也無法轉開視線。
音樂聲如一陣狂亂的暴風陡然響起,易南擡頭,我終於從他彷彿催眠術般的目光裡醒來。但是很快更加移不開視線。
他彷彿君臨天下的帝王,在屬於他的音樂國度裡放聲歌唱。
“從來不相信我的世界可以有多完美
痛苦寂寞還有一些疲憊
不允許他人隨意進入我的零度空間
寧願孤獨懶得再去想誰
兩個人一起是否只是得到一種安慰
掙脫過去然後忘記一切
沒想過有天我的結局忽然全部改變
誰會抓住我的無力雙臂
怎麼會哭誰錯誰對爲誰抱歉
不會再哭誰錯誰對爲誰憔悴
走入零度空間等到一切分裂
就算愛的危險我們一起面對
來不及的防備沒聽過的誓言
要我怎麼學會多了愛的明天
走出零度空間終於一切分裂
就算愛的很累我卻不會後悔
放下所有防備一切都無所謂
逃出黑暗世界開始新的明天
新的明天
新的世界”
激烈昂揚的音樂,響徹全場的鼓點,震碎了黃昏的孤寂。
而易南低沉磁性的嗓音,彷彿熊熊火焰點燃了夜的悽清。孤獨,寂寞,頹廢,疲憊,連同無處可尋的明天,在他明亮的眼神裡無所遁形。
他反覆喃喃“就算愛的危險我們一起面對
……
就算愛的很累我卻不會後悔
放下所有防備一切都無所謂
逃出黑暗世界開始新的明天
新的明天
新的世界……”
我似乎真能從他的眼睛裡看到那個明天,可是心裡的陰影卻驀然變得很大,遮蔽了我的雙眼,讓我看不到他眼裡那明亮的光芒,璀璨的明天。
我不禁非常着急,急的都快哭了,他驀然一笑,燦爛的光芒彷彿一道閃電,直直擊中我。心底的那個影子似乎淡了,但是卻固執得不肯離去,反而在我的心上留下一道又一道劃痕。我想我們始終不能回到從前,那無憂無慮一心愛着那個人的從前。
愛上一個人如此容易,忘記卻太難。
想要在心底放進另一個人,更是難上加難。
但是我依然微笑,我控制不住面上表情,我知道自己當時若不是笑,就只有哭。
我想我始終要欠面前這個人,他那樣努力希望我笑,我只好圓他的一個夢,把真正的自己沉沒到水底。
易南唱着歌朝我走近,最後站在我的面前,重複一句“就算愛的危險我們一起面對”,真摯的目光灼痛我的靈魂,可是我只能保持笑容,彷彿認同。
在他的心裡,只覺得愛的危險,需要面對。
可是我卻不知道,愛在哪裡。
音樂聲已然停止,舞臺上盡是起鬨的聲音。
我聽不清他們在喊什麼,臉上一派茫然。
易南仍然站在我面前,顯得很得意,整個人從內而外發出光來,笑容前所未有的燦爛,但他又搔搔頭,像是掩飾面上的一抹紅,說:“芙林,搬出來跟我一起住好不好?”
我淡淡看着他,感覺心底一片荒蕪,半晌道:“誰要跟你一起住,別以爲一首歌就把我收買了。亦麟,我們走。”
我擡腿就走,李才子在後面亦步亦趨的跟着。
我嫌他慢,正想回頭罵,卻見他紅了眼眶,一張哭臉。
我說你幹嘛呢,死了爹還是死了媽?
李才子說你真的能走麼,走得了今天還有明天。
於是我真的躑躅了,站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
那邊易南終於回過神來,怒氣沖天吼道:“謝芙林你去也得去,不去我綁也要把你綁去。”
我說:“好啊,我回去收拾一下,拜拜。”
這下變成他徹底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