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下的淚水似乎將芙林變回了那個無憂無慮的少年,然而他很快就恢復了原狀。已經再也回不到從前縱情使性隨意而活的少年,時如飛鳥,不知不覺間帶去的無數時光,紛紛揚揚,灑落在身後的塵沙裡。
他現在學會了收斂,學會了溫柔。溫柔地看着自己曾經最愛的人,邁向他新的明天。只是沒有自己……
和邵華哥一起來接他們的只有約翰,倒是和上次差不多的場景,只是少了那位搖曳生姿的大美人。難道她在家裡等?一念至此,芙林不禁暗自嘲笑,又不一定是娶凱瑟琳,實在是凱瑟琳留給他的印象太深,導致先入爲主。
其實邵華哥並不喜歡那類型的女人吧,從前自己就該發現,雖然他們相處融洽,但並不是戀人的氣氛。只是當初幼稚的自己被嫉妒衝昏了頭腦,分不清東西。
菊生和芙林分坐在後座的兩側,各自望着車窗外的風景。約翰看他們的樣子怪怪的,只好搔搔頭,坐在了前座。
不一會,前座傳來約翰大咧咧的說笑聲,嘰裡咕嚕的英語又快又疾,芙林聽來,只如一千隻烏鴉在耳旁飛來飛去,只好用中文小聲嘀咕一句,“呱噪的男人。”驀地,一旁的菊生撲哧一笑,似乎聽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即使在外人面前努力保持優雅竟至刻板的模樣,仍忍不住掩脣輕笑。
“他說什麼?”芙林止不住好奇,偏頭問菊生。
“不好好學英語……他說的是你——”菊生欲語還休,遮遮掩掩地說了兩句更加重了芙林的好奇心。
“說我——”芙林皺眉,“又不是歐巴桑,明知道我聽不懂,還當着我的面說我的是非,有沒有搞錯。”
邵華哥在前面忽然一笑,說:“還是那麼衝動的孩子,芙林,約翰可聽得懂你的話。”
“那你叫他說中文啊,說中文!故意的是吧,笑我聽不懂英語。”芙林惱火地喊道。
一車子的人都靜下來,似笑非笑地打量着暴躁的芙林,一如打量往常那個任性的孩子。
——也許命運打磨的僅是人的棱角,而剩下的那些本真,卻始終不會逝去。
“自己跟他說啊。”邵華哥壞心地說。
芙林更莫名其妙了,喊道:“他不是聽着麼,說中文啊,說中文啊老兄!”
約翰擡手做了個STOP的動作,終於說起了中文,“拜託你們不要拿我開涮了,我只是說芙林你哭的好可愛……”
芙林惱火地抽出背後的靠墊扔過去,“什麼可愛,我又不是女人。那種丟臉的事不要再說了。”
約翰被扔了後不甘示弱,一邊把靠墊扔回去,一邊說:“那麼大個人了,看到哥哥還哭成那樣,這不是找媽媽的小孩子麼……”
於是靠墊大戰在車裡展開。車廂空間有限,菊生左支右絀地閃着靠墊,仍不免誤中,先前保持的風度蕩然無存,只好伸出手去抓芙林,
“芙林,約翰,你們不要鬧了,打來打去像什麼樣子,影響邵華哥開車——”
倒是兩人鬧得越來越開心,似乎把這段時間壓抑的鬱悶都藉由手中的靠墊扔出去了,芙林根本聽不進菊生的話。
混亂中,菊生不小心碰到了芙林的嘴脣,彷彿觸電一般,芙林驀然朝後一仰,頭撞上了車窗。
“哎呀!”芙林喊了一聲,頓時車內響起一片笑聲。約翰放肆的嘲笑和邵華哥止不住的低笑,“芙林,你別鬧了,再不乖我把你們兩個都扔下去。”還是邵華哥的話起了作用,芙林終於安靜下來,卻一臉不忿地望着窗外。
在車廂尚未停歇的笑聲中,只有菊生訕訕地愣在那裡,手指上殘留着芙林嘴脣柔軟的觸感。芙林本人明明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然而相思迢遞隔重城,因爲人在天涯,所以咫尺便隔了天涯。
機場到邵華哥公寓大概一個小時的車程,菊生一直昏昏沉沉,雖然纔在飛機上睡過一程,然而近來身體狀況每況愈下,總是想睡死過去,再也不用理俗世煩擾。
倒是芙林的精神狀態一直很好,一直瞪大眼睛注視窗外一路不停歇的燈火霓虹,那樣光輝燦爛,燃點着瘋狂迷戀,彷彿彰示着這個城市無窮無盡的生命力,腐爛,奢華,頹靡,顛倒……這座城市似乎包裹了無數謎題,等待人們去解開……
而隨着此行的謎底越來越近,芙林心中暗自期待着旅途永遠不要到盡頭,然而就像海上的泡沫總會消失,再長的路也有盡頭,芙林的心情還沒準備好,邵華哥租下的公寓便近在眼前。
與自己一年多前來時沒有多少變化的地方,不過邵華哥應該很快會搬家了吧。畢竟研究生也畢業了,要結婚的話,女孩子還是會想住更大更漂亮的房子吧。雖然自己只貪戀邵華哥的一切,住在哪裡都無所謂。
第一次發現腿如有千斤重,幾乎邁不動步子,芙林依然鼓足勇氣站在了樓下。邵華哥和約翰說說笑笑上樓,菊生也跟在後面,然而他很快便發現身後缺少熟悉的氣息,停下來轉身看向芙林。
芙林低頭站在原處,腳在原地划着圈,卻不肯往前邁進。
“芙林……”還是那樣柔軟清澈的嗓音,一如既往包含了所有可以給他的溫柔,卻在這一刻裂現崩壞的痕跡,菊生儘量穩住聲音,“你不上去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