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準備就緒, 只待男神采擷。
天光初亮,這一日,也許是願望滿足皆大歡喜, 也許是希望落空失望冷寂。
陽光、蓄勢待發的花苞, 一切準備就緒, 她仰望着這個院子上的天空, 驀然一陣恍惚, 四周院牆圈起的天空,她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初生的小書院裡,那時的她也是這般仰望着四面院牆圈起的天空。
只是, 那時她心裡想的全是如何離開;如今她心裡想的卻是爲何不捨。
輕緩的腳步聲傳來,是他, 踏着熹微的晨光, 繡着金色捲雲紋的衣袖翩翩, 不由得讓她生出一種那是從天上帶着祥雲降臨人間的神祗,無上尊貴, 不容親近。
他俊朗的眉目越發清晰起來,深黑的眼眸彷彿幽深無波的古井,她向來看不懂那其中是否隱含着情緒。
他擡起手來,輕輕摸了摸那枝頭待放的花苞。
隨即,如同約定好了一般, 花苞裂開, 花瓣輕柔地舒展, 完美的金山茶徐徐綻放。
她關閉了視覺, 全身心投入地感受着他指尖的力度和溫度, 同時心中卻也在嘆息着這大概是最後一次了吧……這是她最完美的山茶花了,就連她探視自身時都無法抵抗這朵山茶花的完美程度, 愛採花的他總該會摘下了吧?
細細感受了一陣撫摸,隨之,那手收回了。
他的指尖離開了她的花瓣,離開了她的枝葉。
她放開視覺,只看見一個轉身進殿的背影。
就在這麼一瞬間,大廈傾倒,有什麼東西碎了,她的腦海中一片空白……他還是沒有摘,爲什麼?
她就這麼見着他的背影,緩緩回到那屏風後的書桌前,微微低着頭,一手執筆寫寫畫畫,很是認真的模樣,彷彿在處理神職公務。
她後悔了,早知如此,剛剛就不該關閉視覺,若是沒有關閉視覺,還能再近距離欣賞一下每次賞花時男神露出來的微笑也是好的呀……如今,卻是什麼都沒有了。
從清晨,等到晌午,再等到明月初升。
花瓣漸漸變得不再挺立,顯出疲態。夜風再涼,卻也比不過她心中的涼。
整整一日,看樣子他不會摘了。是她做錯了什麼嗎?
晶瑩剔透的露珠從花頭滑落,洇入盆土,除了漸深的色,再無蹤跡。
約定好的時辰馬上就要來了。
須臾,遠遠地,就聽到了任來豐呼喊的聲音,中氣十足:“鳳玄!!你給老子出來!”這樣有魄力的任來豐,白嬅還是第一次認識。
果然,聽到喊叫聲的鳳玄邁出殿門,極爲深沉的目光彷彿能透過重重院牆看見那叫囂着的任來豐。
“鳳玄!!鳳玄!!你聽到沒有?!聽到了就給老子粗來!!我知道你在家!!”
一連串地傳來,不愧是聲如洪鐘任來豐。
鳳玄皺起了眉頭,低聲罵了句“吵死了”,果然如任來豐所料,隨即便直接騰空而起,顯然是去任來豐那處了。
確認鳳玄已經飛遠,白嬅馬上化爲人形,從花盆裡邁出來。夜色籠罩中的一身純白,彷彿月光都要偏愛幾分。
今夜,她就要離開這裡了。
回身看了幾眼她待了半個多月的花盆,向來熱愛寬廣大地的她竟然還對這個小小花盆產生了幾分不捨……
蹲下身,白嬅伸手在花盆中心摳出了一抔土,包在一塊潔白的帕子裡。這帕子還是她用自己的花瓣織成的。
收起一抔土,一低頭,白嬅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好似長高長大了?看了看自己的手掌,的確是比起之前大了一些,還有自己的身材……雖然不知道別的女仙是怎樣的,但如今看起來好像也和其他女仙差不多了?比如她之前認識的宿禮知。
這是怎麼回事……按理來說,要長大還要再過幾百年纔對啊。
許是這裡的“伙食”太好了?
唉呀,不管這麼多了,趕快留花走人才是最要緊的。
捧起雙手,空空的手中忽然出現一朵稍稍黯淡的金茶花,那是剛從她枝頭摘下的一朵,雖然是她自己摘的。
手心潔白的仙氣涌動,緩緩流入花中,那手中花突然像是活了過來,徐徐舒展開來,然而那金色卻在快速變淡,嚇得白嬅連忙停下,結果只保留了邊緣還帶着金色。
白嬅不知所措,這花直接與她的仙氣接觸怎麼就褪色了呢?這可怎麼辦啊……她又沒有多餘的金色染劑了。
看着手中雪白帶金邊的山茶花,白嬅欲哭無淚……這是她最美的一朵花。
算了,只能留這朵了,要是鳳男神不喜歡扔了它……那便扔了吧,反正之後的事她也不會知道了,以後要是有機會知道了,那就再給他一朵花不也算可以了嗎?
她將手中花小心翼翼地放在殿門口,這朵受她仙氣加持的花朵除非她仙去,否則永不會凋謝,如果他喜歡,應當能陪他挺長時間。
在門口蹲了一會兒,突然想起還有那小太陽的事。小太陽要不要還給他呢?
握着手裡發光發熱的小太陽,看了看門前靜靜綻放的花……嗯,有些捨不得。還是不要還了,畢竟這小太陽跟了她這麼久了,多少個清冷的夜晚啊,都是小太陽陪着她睡着,怎麼能輕易拋棄它呢!
於是握着小太陽,握着一抔土,再看了一眼那大殿門,又看了一眼空空的花盆……走吧,就這麼走吧……估計任來豐也拖不了多長時間。
那邊,任來豐在玄鳳府門外大喊大叫了許久,終於不負有心人,鳳玄果然被他喊出來了。
只見鳳玄黑着一張臉氣勢洶洶地從牆的那頭的那頭飛過來,任來豐險些就被嚇得噤了聲。
鳳玄飛身穩穩落地:“你在我門口鬼叫什麼?”
還好,還算好說話,任來豐鬆了一口氣,這要是以往難道不是應該一出來就打一架嗎??
本來,任來豐也不想主動招惹這尊神,只是昨晚答應了可憐兮兮的小白茶花還收了人家的花瓣,怎麼的都過意不去……一下子要他說出個理由來,實在艱難。
鳳玄見他支支吾吾憋不出一個字的樣子,眉頭皺得更深了:“沒事就回去。”
眼見着他轉了身還真的要走,任來豐連忙阻止:“誒誒誒,別,別走啊,我有事!我有天大的事啊!”千萬別走了,萬一碰上了可怎麼辦……
鳳玄回頭盯着他。
任來豐額頭都要冒汗了,一時來也想不出什麼理由,便斷斷續續地說了:“我,我來,來找,找你,打架的!”
“對,沒錯,我就是來找你打一架的!”說着說着彷彿自己都信了呢……
鳳玄倒是冷淡得很:“哦,那你出手吧。”一團金紅的火焰突然出現,周遭的溫度頓時攀升。
任來豐額間的冷汗都變熱了。
任來豐狠狠打了個顫——心裡想着他可真是豁出去了,以後有機會定要拿多一些白茶花瓣!
任來豐在玄鳳府門口被燒鬍子的時候,白嬅已經找到了她來時爬過的那棵樹。
爬出去比起爬進來可是要容易不少。
哼哧哼哧開始爬樹,她已經隱隱約約能聽見聲如洪鐘任來豐的慘叫了,她可要加快一些。
咬着牙往上爬,終於爬到了樹冠上。
同身爲植物那一掛的,爬起樹來,白嬅似乎還有天賦加成。
腳伸長一探,就踏上了圍牆頂。牆外的世界已經盡在腳下了,只要跳下去,就離開玄鳳府了。
也許,今後與他,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吧。
扒着牆磚,回頭又看了一眼玄鳳府。雙眼一閉,跳吧!
雪白的髮絲纏着飄起的雪白的衣袖,不過一眨眼,一朵白茶花就從牆頭躍下。
扶着牆站起來,白嬅終於淚流滿面。雖然但是,還真的很捨不得啊……
玄鳳府門口,被燒得嗷嗷跳起來的任來豐還不忘琢磨着時間……實在是快拖不住了,他的鬍鬚都快被燒光了啊。
鳳玄實際閉着眼睛都能準確燒掉他的長鬚,只是見他一雙眼睛時不時看向自己的府內,被燒了鬍鬚卻還不走依舊固執地要和自己“打一架”??
鳳玄覺出幾分不對勁了,拋開任來豐往府中掠去。任來豐在身後想拉都拉不住。
本來栽着白茶花的花盆空空如也,花盆中間只留了一個坑,大殿門口的地磚上,一朵盛放的帶着金邊的白色茶花靜靜地等待着。
他俯身將花拾起,目眥欲裂,如此還有什麼不明白的……那株花,她自己跑了!
手掌一握,手中花被收起,幾乎不用思考,鳳玄就掠去了那圍牆邊,赫然是先前白嬅爬過的那棵樹。
鳳玄輕鬆一躍就躍過高牆,心裡想着的是——等把那株花抓回來,定要把2那棵樹給砍了……哼,早知如此,當初就該立刻砍了纔對!
白嬅還沒有走遠,她扶着牆走,主要是因爲她分不清方位也不知道從哪裡下山。
鳳玄就直接多了,飛在高空,微一俯瞰,就發現了那抹在夜色中無比明顯的身影。
一個俯衝向下。
白嬅只覺得突然有一股強大的力量直直撞向了她,還沒弄清楚怎麼回事,就被這股力量按在了牆上。
轉眼間擡眸,眼前赫然是染着怒色的鳳玄的臉。
她還呆愣着,心中一邊暗罵任來豐的不靠譜,一邊暗忖着怎麼男神這麼快就找到了她。她還以爲,從此都不會有交集了,沒想到交集這麼快又來了。
這麼一想,還溼潤着的眼眶瞬時落下淚來。
雙眼迷濛的她自然沒瞧見眼淚落下的一瞬間,眼前人立時變換,怒氣頓時消散的臉色。
她只聽見鳳玄極輕地“呵”了一聲,似乎在笑。男神怎麼這樣啊,她在哭,他卻在笑。
而後便聽到他一時溫柔無兩的嗓音含着笑意:“你哭什麼?喝我澆的水,吃我施的肥,佔我鋪的泥,房租不交就走,打算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