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勝水，鳳玄就這麼在花盆邊睡着了……不會着涼吧？
可是，白嬅也並不知道平日裡他是到哪裡去睡的。如今，只能將他挪進殿內，總好過在這裡吹晚風吧。
她將他垂下的那隻手擡起，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手託着他的身子，想要將他挪到裡面去。這還是她第一次邁進這大殿內。
如同素日在殿門外所見。只是那眼中所見之景更加清晰而立體了。
那大殿之上的主位比起遠觀來更有氣勢也更加絢麗，金色的太陽鳥團鐫刻在椅背和扶手。不過，她沒有仔細看，一進殿門就往屏風後的書桌而去。
雖說沒有牀那麼舒服，但也總比待在外面好呀。
將鳳玄放在了那坐墊上躺着，她才鬆了一口氣。
敲着微酸的腰肢，擡眸間，書桌旁垂掛的那幅白茶花圖瞬間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
嬌弱美麗的白茶花盡態極妍，花瓣盡情舒展，那樣放鬆而愜意的情景——彷彿沐浴在陽光之下，又透着十分的溫暖。
可是，怎麼會是白茶花呢……？他不是喜歡金色嗎？
她垂眸看那躺在地上睡着了的鳳男神：髮帶——金色的；衣袍——金色的；腰帶——金色的。怎麼看也不像是不喜歡金色的神啊。
怔忪着一步步往外挪，一走過屏風，白嬅驀地愣在原地。
她所在的花盆位置，一直都只讓她能看到書桌的那邊景象，卻一直沒想過在那方遮擋着書桌的對面會是什麼……如今，這才發現——
在她目不能及的另一側，竟是掛滿了山茶花圖！而無一例外全是純白的山茶花。每一張畫中山茶花的形態都各不相同。
一幅幅看過去，白嬅突然見到一張熟悉的畫面，那是從殿內往外看的視角，一扇殿門，一點回廊，因門扇遮擋只露出些微半身的山茶花開得正盛，還有院子裡的其他花草樹木，赫然就是在那書桌後往外看的視角！
這張圖上畫的就是她吧？可，她從來只在他的面前開過金色的花，圖中的花又怎麼會是白色的？該不會，他其實已經發現了自己的金色是染上去的？
那，她，她還需要繼續開金色的山茶花嗎？茫然又無措……
她回到那盆中，只蹲坐着，懷抱雙膝，也不着急變回樹身。吹着晚風，企圖令自己冷靜下來，然而心裡卻一團亂麻……
鳳男神知道她是一株白茶花，若她再繼續開金茶花，那豈不是在騙他嗎？可，鳳男神該更喜歡金色纔對，若要引他摘花，還是要開金茶花吧？啊啊啊，她已經完全不知道自己該開什麼花了！！
再往深了想，畫中的茶花是同一株嗎？好像不是。雖是那個景，卻一定畫的就是她了嗎？興許是……興許是鳳男神以前種過的一株白山茶呢？世上又不是隻有她一株白茶花吧？
興許，興許鳳玄畫的是別花，而不是她這一株？忍不住心中還是存着幾分僥倖。
突然有呼呼的風聲傳來，白嬅猛一驚，這風聲聽着不太正常。
果然，一擡頭，便見院牆那邊有一個身影正飛掠過來。來人正是對面染府的任來豐。
老熟人了，白嬅撐在地面的手默默又放回了膝蓋上。
“任前輩，您是來找鳳玄的吧？可是他喝醉了酒，已經睡着了。”她依舊蹲在花盆裡，沒有起身迎接前輩，實在是提不起精神來。
“嘿嘿，”任來豐突然奸笑兩聲，“我還不知道他嗎，我都和他鄰居這麼多年了，知道他今夜定是又會喝很多酒，所以，我便趁機來此，是爲了尋你的。”
“尋我？”白嬅不可置信擡手指了指自己。她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和這任前輩除了求藥一事還會有何交集。就算是來要花瓣的，可這不是才過了半月而已嗎？
“不錯，唉呀，真是沒想到他居然將你種在了這裡啊……”說着，任來豐擡手習慣性捋了捋鬍鬚，白嬅這才發現，不知爲何這任前輩下巴處的長鬚竟稀疏了許多。
“可現在不過才過了半月”眉頭皺到一處去了。
“嘿？”任來豐語氣開始有點氣憤了，“當初可是你答應每月給我一斤白茶花瓣的？我又沒說了要在每個月結束的時候纔來拿，你應該時刻準備着纔對，我想要的時候你就該給我！”
“您別，別那麼大聲啊！我給你，我給你不行嗎？只是，不知道夠不夠一斤。”白嬅連忙站起來意圖給他消消氣。她就擔心任來豐這大嗓門將睡着了的鳳玄給吵醒了。
“哼！”任來豐重重哼出一口氣，“那就快些拿來。”
白嬅仔細凝神，手中一個布袋出現，綁緊的布袋口正被她握在手裡。
“哦？”任來豐十分興奮地將她手中的袋子抓過來，迅速解開袋子口往裡瞧，果然滿滿當當的一袋白茶花瓣，陣陣花香從袋子裡飄出來。
“不錯不錯”任來豐十分滿意地點頭，順帶還好言誇了她兩句，“果然是說話算話的小娃娃。不過幾日不見，看你對這空間仙法掌握得越發好了啊。”
白嬅沒搭理他這句話。
反正任來豐也不在意她答不答話，將裝滿白茶花瓣的布袋收進自己的空間裡，便十分愉悅地轉身就走。
不過，末了，也沒忘記囑咐一句：“還欠我半斤花瓣，別忘了啊！”
這麼一來二去的，白嬅突然發現自己這筆交換是不是做得不值啊……她求來了藥劑，讓自己的花變成了金色，可到頭來鳳玄卻很有可能已經知道了她的真實顏色。那些藥劑，如今剩下的部分，只夠開四次花了。而她卻還欠着那任來豐十一又半斤的白茶花瓣。
她該不會成爲有史以來第一棵因開花過多而死的花樹吧……？
唉。這以後，是繼續開金茶花呢，還是開白茶花呢？
……
旭日垂懸高掛於天際之時，鳳玄終是從昨夜醉酒的餘韻中清醒。
他擡手揉了揉痠疼的額角。宿醉過後醒來，還是頭疼得緊，不過……僅僅是醉一場，就能一睜眼便來到明天，頭疼一點又算得了什麼。
雙手往後撐着，坐起身來。鳳玄這才發現自己昨夜竟然是在大殿裡睡了的。
昨天晚上……可他怎麼記得最後自己是靠着小山茶的花盆睡着的呢？
莫非……
他快步越過屏風往外走，一擡眼目光觸及對面一整牆的山茶圖，暗歎一聲糟糕。
看那殿外，小山茶還好好地長在那花盆裡。每一片葉子都如碧綠的玉璽一般美，只是，彷彿正耷拉着，沒什麼精氣神？
他不知道昨夜他醉酒睡着之後發生了什麼，可若真如他所猜想的那樣，他又該作何解釋。
他忍着沒讓自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太久。如今，只有一條路可以選，就是裝作什麼也沒有發生。
迅速平靜了心緒，面無波瀾邁過那道殿門的門檻，如往常一般欣賞了一下院內的景色，亦如往常一般行至她面前，擡手摸一摸她的枝葉。
只是今日，他的指尖微涼。
而今日的小山茶確實沒有精神，可他每日給她澆灌天池瓊漿和肥料，怎麼也不會是這副模樣？
鳳玄決定再去一趟染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