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不知曉楚堯奚正趕來的竺米此時看着面前女子仍在猶豫着,已經走進了這裡難道這麼無所收穫的離開就是自己最終想要的嗎?顯然不是,有很多事情,早在行動之前就已經被自己的內心刻意經營過了,所以竺米知道,那個帶着別人傷口的事情,她是非要知道不可的,即使今日沒有答案,依如她所說,明天或者是後天總有一天會再次來到這裡,解開那個答案。
竺米忽然覺得自己很壞,明知道那是別人的傷,卻還要刨根問底,執着於那個結果,只是有那麼一刻,在竺米的心裡有過那樣的想法,若那受傷之人是楚堯奚,她會安撫他的傷口的,什麼代價都可以。此時的竺米被眼前的事情吸引着,根本沒有想過,那將要付出的代價會是怎樣沉重的一種分量。
矛盾一詞,字典裡的具體解釋爲何,竺米已經無從查證,她只知道,現在自己內心的矛盾已經一點一點從心裡想着的偏墜於眼前接觸的,未及回答龍修什麼問題,竺米轉過身走回女子的身邊,拿起胡蘿蔔準備切丁,“是要包餃子吧?我來幫你。”
低頭看看配菜有芹菜、香菇、豆腐乾、胡蘿蔔,還有木耳,竺米心裡偷笑,原來冷宮裡的食材也挺齊全,雖然看起來都有些爛了,是棄掉的東西,但對這裡來說,或許就很新鮮了。
“愚蠢的女人,你在做什麼?”龍修壓抑着怒氣瞪着面前好似什麼都沒有發生的人,她以爲自己是在御膳房嗎?
“我在幫忙啊,你也想來?”
“你這個……”龍修剛要唾罵些什麼難聽的字眼,可是看着女子餘光偷瞄徐氏的神情忽然明白了什麼,這個女人,她已經打算問那件事了。一時因她不經大腦的行動激起的煩躁瞬間平靜,換上一副置身局外的姿態觀望起來,本以爲依她那性子知道會揭開別人傷疤應該不會繼續探究,不過看來是自己低估她了,總是做出意外的舉動,還真是叫人無法撒手不管,只是那件事揭穿之後,這個女人怕是更會將注意力投注到楚堯奚的身上吧,自己帶她進來,反倒成了反效果麼。
還以爲看到冷宮的破敗會讓她對此地心灰意冷,結果卻是更在意啊。呵呵,自己又有何資格去說別人的宮殿,明明自己住的地方也是如此被利益薰染的存在。或許正是因爲與楚堯奚站在瞭如此等同的線上,沒有得到這女子的心纔會讓自己這麼挫敗吧。
就連巴蘭那時也是如此,明明勸過那女子不要嫁給楚堯奚,唯獨那個女子,不想看到她被皇宮的規矩和在嫉妒蔓延的女人堆裡去爲一個“寵”字鬥着陰謀,每日遊走在不安與不甘之中。只是沒想到意外來的太過迅速,老天帶走了那女子,也帶給了楚堯奚日後終年獨守的孤寂與自責,每每來到軒瑞,看着他拒絕自己的皇姐,看着他被愧疚束縛着自己,龍修就覺得心裡無法言喻的暢快。
沒錯,他本該是這樣想的,可是卻沒有,反而更多的是同情,他竟然會同情起那個害了巴蘭的男人,擁有這樣想法的自己,也實在難看,所以他纔會那麼反感楚堯奚,明明同情着他,在看到他每日輕鬆笑顏時仍然還是讓自己有了憎惡的想法,爲何還能保持那種樂觀的態度把愧疚的心情藏在心裡?
直到見到眼前的女子,看着她對那人的奮不顧身,龍修明白了,即使擁有再多的歉疚之情綁縛着自己叫自己不要擁有幸福,楚堯奚他最不想要的卻是同情,不想所有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他,尤其是眼前這個女子。
哼,楚堯奚,你越是不想要什麼,本王便越讓你看到什麼,當竺米知曉當年的一切之後,會對你抱有什麼想法呢?定會在她眼裡出現對你的同情吧,到時你會是多麼的不堪本王還真想看看,雖然這樣發展並不在自己的計劃當中。
只是龍修的想法還未成爲現實,不在計劃的事卻接連發生着,徐氏不知爲何突然驚叫起來,原本還順應竺米的想法同她一起做的餃子餡嘩的一聲全部灑在了竺米身上,湯汁滴答作響甚是狼狽。
“怎麼回事?”
從思緒中回過神,龍修看到的便是揉着面的手僵在半空中的竺米愣在原地不敢置信的看着徐氏的畫面,而徐氏則瞪着雙眼呼吸急促的指着竺米喊着賤人。
事情爲何會突然發展成這樣,竺米還沒有弄明白,只是下一刻徐氏就撲上她揪着她的頭髮作勢要搶奪竺米頭上的髮簪,這一動作使得龍修和竺米恍然大悟過來,是那金簪,皇帝御賜欽點妃子的金簪。得金簪者可得皇后之位。
下意識擋着頭,被抓住的頭髮傳來刺痛感,手中還殘有餡料的油膩感,一時間混亂一團,一旁的婦人見狀正欲上前卻被徐氏用力推開,腿腳不穩摔坐在地。而徐氏仍不罷休的拉扯着竺米的頭髮失神的喊着。
“還給我,還給我,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我的,要不是你,我怎麼可能會跟着德妃那麼做,也就不會落得今日下場,也就不會跟那些瘋女人住在這種破舊的地方。”
“放開她。”上前試圖推開徐氏,但龍修發現根本是徒勞,這個女人此時的力氣比他想的還要大,而緊緊抓着的頭髮使得他不得不顧忌若是用武是否會傷到竺米。“該死,給本王放手聽見沒有。”低聲咒罵着,龍修只得再次試圖將竺米護在自己身後。
再看竺米,握着簪子似乎還在愣神狀態卻只是捂着頭防着對方。
“你還給我啊,憑什麼,憑什麼你就能當皇后,而我卻要來這裡,憑什麼,長孫瀾你纔是卑鄙的女人,你纔是……”
長孫瀾?好像在哪聽到過。
好不容易鎮定下來的竺米聽見女子喊着自己的名字纔想起來文瑤太后的本名就叫做長孫瀾,所以,現在這個人是把她當成了太后娘娘嗎?在這個人的身上發生了什麼?和她想知道的事情有關嗎?
這女子忽然看見她頭上的蝴蝶金簪而如此激動的原因究竟是什麼?
“唔……”好疼。真是好大的力氣,明明比自己還要瘦的身子,究竟是帶着怎樣的精神力量讓她如此爆發。
“可惡,你這瘋女人。”龍修氣急敗壞的擋下多次徐氏對竺米的攻擊終於忍無可忍想要像上次一樣將這女子敲暈時,院落外傳來一聲震怒的命令。
“住手,統統給朕停下。”
意外的,只是這麼一句話,徐氏忽然就安靜下來,帶着怔怔的眼神望向不遠處的方向,手裡雖仍抓着竺米,卻好似收回了全部力氣,龍修也趁機推開她將竺米護在懷裡檢視起傷口,好在除了被抓亂的頭髮和那些餡料的殘渣之外並無過多的傷害。
而竺米,看着突然出現的人也是一愣,楚堯奚他怎麼會來這裡?
身邊徐氏目不轉睛盯着那明黃衣袍下的俊逸男子,他還是那麼魅惑,還是那麼年輕,而自己……
想到這,徐氏慌張的低下頭看着自己身上襤褸衣衫,十二年不曾換過的衣服,即使再華麗,做工再精細,也禁不住這些年的風霜。她試圖整理了一下因爲剛剛的糾纏而更混亂的布子,兩手在腿側擦去炒菜做餡時沾上的油漬和麪粉,又整理了一下散亂的頭髮重新插好紅木簪,低着頭邁着碎步走了過去。
“淑妃恭請陛下,陛下萬福。”
這一系列的動作看在竺米眼裡都是生生的刺痛,這女子竟是如此尊重着眼前出現的人,怕也把楚堯奚當成了先皇對待吧,那份刻骨銘心爲其付諸一生的愛戀在她眼裡看來是多麼諷刺,這女子怕是怎麼也不會想到她生生念着的人早已離她遠去。
想到這,竺米便無法開口說些什麼,只是靜靜抵在龍修環緊的手臂中看着那女子等待的答案。
楚堯奚先是皺着眉望向竈房外的兩個人,以及那被欺負仍鎮定回望他的竺米,復又低下頭看着面前跪地小心翼翼的人,他知道,她在對着誰說話,也知道,這女人同自己有過怎樣的瓜葛,眼神沉了沉,輕聲道了句平身,那女子便欣喜的站起來卻仍是不敢擡起頭。
隨後楚堯奚開口的話則硬生生打破了她的希冀,她惶恐的擡起頭望向男子,聽着他喊着身後的女人,喊着她叫她到他身邊來,滿眼覆蓋了落寞,原本溫柔似水的笑容化作妒忌的怒火,又因不敢冒犯了眼前的人只得咬着嘴脣忍下去,甚至咬出腥澀的血也不管不顧。
竺米雖然看清那女子的情緒,卻也在楚堯奚叫她過去時聽話的走了過去,即使龍修就在身旁掰着她的肩讓她難以前進,卻還是擡頭低語一句,“龍修,讓我過去。”
“……你看不出來現在什麼情況嗎?過去只會讓那女人更襲擊你。”
“我明白,所以我要過去。”
“你說什麼?”
“因爲我不過去,纔會更讓事情複雜化。”她知道,若是自己不聽對方的話走過去的話,那男子一定會親自走過來,那樣只會更激起那女子的恨意,而且,院落外那些瘋的傻的,沉默的女人們也都在小心翼翼的看着,估計皇帝出現在冷宮的事情太過意外了吧,恐怕是軒瑞國破天荒的頭一遭,自己何德何能讓皇帝親自迎接,又不是太后娘娘。
苦笑着迎向楚堯奚深意的眼眸,的確如徐氏所說,他的神情依舊是那麼魅惑,只是此刻還多了生氣。
“陛下……不是來接賤妾的嗎?”
顫音在看着竺米走到楚堯奚身邊時響起,回給她的答案卻只有低低的凝視,空氣裡像凝結了無數令人窒息的煙塵,她看着男子的眼神便想起了當年同樣的眼神,那是一種失望,因爲傷害了他最愛的女人而存在的失望。
“淑妃,父皇已去,朕不是他。”
竺米原本以爲楚堯奚會斥責徐氏,可是他沒有,只是簡單敘述了一個事實,隨即攬過自己,轉身離開。龍修走到她的面前,停頓片刻,哼笑一聲,也跟着走遠。院落裡,徐氏怔怔目送着那兩個背影,當年也是如此,那男子冷冷的低頭看着跪地的她,淡漠的吐出一句話宣告了她以後的人生。
“淑妃,廣寒宮或許纔是適合你的地方。”
同樣都是陳述的話語,同樣將她不太清醒的思緒敲醒,他不是他啊,是啊,細看下來他還是有些不同的,那個人沒有在她犯錯之後還柔情的看過她,原來,他是當年那個孩子,當年留她一命的太子……
撕心裂肺的哭喊聲在竺米身後響起,竺米終是沒有勇氣回頭望過去,這個早就半瘋狀態的女子,清醒的時候是那樣惹人憐愛,甚至讓竺米想起了和母親過年一起包餃子時的樣子。只是很多事情,過去了,煙消雲散了,再想起來,笑容未必就那麼發自內心的愉快。
竺米終究還是沒有和徐氏一起包完那頓芹香柳葉水煎餃,也沒有從她身上問出什麼,身上還殘留着各種調料的味道,她心裡還自嘲了一下或許自己該被煎了纔對。
一路跟着楚堯奚走出冷宮,期間也有幾個女人上前欲接近他,都因舒睿執劍在其身邊,又有龍修那陰厲的神色而退卻下去。
正等着身旁的人責怪時,竺米偷瞄一眼一直沉默的男子,那表情看不出是在想着什麼,她雖然很想解釋什麼,可開口的瞬間又咽了下去,直到出了廣寒宮附近走到南苑,楚堯奚纔對身後跟着的龍修開口。
“不回香循苑嗎?朕改日再找你相談。”
餘光瞥一眼狼狽的竺米,龍修聳了聳肩無所謂的後退一步回道,“我等你。”說完便當着楚堯奚和舒睿的面側頭在竺米的臉頰輕輕一吻,爲其撥開肩上殘留的餡料才得逞般的邪笑着轉身離開。
竺米愣愣的捂着臉出神一陣才反應過來猛然擡起頭揮着手忙亂的吱唔道,“這個,他吧……就是說啊,真是隨便,呵呵,呵呵,我……呃……我,我錯了。”
“哪裡錯?又不是你讓他吻你的。”楚堯奚眯眼燦笑着,可那笑容看得竺米不寒而慄。
“不是啦,那個吧,就是……哎呀,你知道我要說什麼……”
面對女子的不知所措,楚堯奚想要責怪卻還是忍不住從嘴裡吐笑一聲,擡手屏退身後跟着的舒睿,拉着她便向晴乾宮走回去,直到走進院落裡,吩咐太監去準備簡易竈臺,才又轉身嚴肅的盯着面前的女子說道,“雖然很想讓你去洗個澡梳洗一下,不過朕看來就這樣也挺好。”
“啊?不好吧……這油膩膩的味道我怕你受不了。”
“不會,怎麼會,朕會當那香油的香是你的體香。”
“……”滿臉鬱結的看着男子笑靨的面容,竺米無奈的撇嘴,這傢伙故意挖苦她呢,果然還是氣她不聽話去了廣寒宮吧。
“等太監搭好臺子就在這做道剁椒肉末炒青豆吧,看你最近還真打算炒辣菜的樣子。”
猛然回過頭望着向屋內走的男子,竺米不敢置信的開口,“不是吧?在這裡?那個我看我還是回御膳房去給你做吧。”
“朕看你準備午膳準備的甚是複雜,竟然要去廣寒宮的廚房取食材,所以替你着想挑了個簡單的菜,又替你準備好爐竈鍋子,你就應該心懷感激的接受纔是。”
這哪裡是讓她心懷感激而下的命令啊,這天可不像前幾天那麼暖和,早上剛下完雪,冷空氣上來,竟然讓她在這麼冷的天在院落裡做菜?而且身上的湯汁都凝固,頭髮上也黏黏的感覺。
“對了,材料還需要什麼嗎?朕知道的是有蠔油,醬油、味素、澱粉、鹽那些東西給你備齊了,你只要兌水調汁,再把肉切碎用澱粉料酒醃製,再焯燙青豆,然後和剁椒放一起炒就行了吧?”
聽着楚堯奚推開窗戶趴在那裡看着她念念有詞,竺米剩下的只有尷尬的笑,她是不是還要感謝一下他把製作過程提醒了一遍,這算什麼懲罰啊,這傢伙生氣都這麼不坦率。
望着竺米挫敗的神色,又凝着她的亂髮蹙眉,楚堯奚垂下臉幽幽開口,“竺米,你想知道的朕會告訴你,所以,答應朕,不要再去那個地方,不要再擅自行動好嗎?朕會擔心。”
“……”呆怔的回視窗邊的男子,竺米抱怨的心思沒有了,不知是否自己看錯,她似乎看到在說這些話時,楚堯奚在瑟縮的發抖,雖然很想走過去抱住他,又怕自己身上的菜味沾了他一身而沒有挪動腳步,其實可以拒絕的,似乎是難言之隱的事情,是可以拒絕的,可如同竺米選擇走進冷宮一樣,她沒有選擇拒絕這條路。
院落內,竺米靜靜的看着他,輕輕地點着頭恩了一聲,那一刻,竺米知道,她即將觸碰的是這男子心中隱藏的傷痕,或許也會是整個軒瑞皇宮隱藏掉的傷痕,在她的無知,好奇與愚昧的探求下揭開了那被這裡的人塵封住的一件其實衆所周知的混亂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