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異志未終年,畢生誤昧即難還”
對很多人來說,人生最終一刻鮮有可以真正毫無遺憾,毫無悔意的終結,但無論如何勢必再也回不到當時。
而對有些人來說,片刻的迷失卻彷彿已經度過了滄海桑田,斗轉星移。
蓮無芯的昏迷其實只不過片刻功夫,但對他自己來說於外物完全無感,仿似一夢重遊了平生。然而當這一回憶重現來到了此刻,他忍不住充滿了畏懼,不願醒來。
但人之所以爲人,恐怕正由於絕大多數時候不由自己!
緩緩甦醒,蓮無芯強迫自己的眼球一動不動,但被緊握的手中又暖又膩的感覺讓他根本無法逃避。稍稍側目便看到已滿面蒼白,氣若游絲,孤光散亂卻仍充滿憐愛看着自己的母親!
“你……何苦?”
尹姝輕輕搖頭苦笑,輕輕翕合着嘴脣,滿心希望可以在人生終結這一刻稍稍彌補自己人生中最大的錯誤!但無論如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了。可她雖然說不出,別人又豈會不明白?
鍾傲峰跪在地上支撐着母親的身體,蓮無芯看看自己母子三人交纏在一起的手,一時間心中百感交集!而這一刻他也不禁感到一股悔意,原本想要奪取浴血蓮心對他而言只不過是既然始終還要作爲人活下去,那麼便利用重鑄心房得到的神力順便改變一下命運!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到,剛剛重鑄了心房,還未適應就連遭錐心之痛!如果早知道心痛會如此難受,自己就做個活死人或許未嘗不更好……
感覺到手中的溫度已經瀕臨最低,鍾傲峰看着他哽咽哀告:“無心!娘……娘快不行了……”
蓮無芯看看他,又看向母親雙眼中莫名的溢出了淚水:“你一聲悲苦,恥辱皆因我而起,其實我並不曾怨過你什麼。但不得不承認,見到你對鍾琪,還有……,曾經有過那麼一刻,我也很希望你能像對他們一樣關懷我。可是……,哎!時也命也,到了今天一切都改變不了了,什麼都回不去了。但至少我知道,你西心裡其實還是有我的,這也就足夠了!放心!我會好好活下去,還有哥哥,我們不會讓你失望的……。娘!”
聽到這一聲“娘”,尹姝激動的渾身一震,彷彿瞬間精神起來,眼中閃爍着耀人的光芒。但都知道她這只是迴光返照,早已全身精血散盡,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如今人生最後的遺憾也了結了。往好處想,起碼尹姝還算是含笑而終的!
鍾傲峰抱着母親的屍體痛苦不已,蓮無芯幽幽長嘆!突感心頭一震,當即撲向鍾琪屍身。衆人大驚失色,卻更加驚訝原本已死的鐘琪怎麼會正在往下山的路上跑去?
但此刻蓮無芯已經搶到了他面前,一把揪住鍾琪的前襟,右手死死按在其頭頂!
“我一生悲苦全部拜你所賜,今日便先滅你一靈當做報答,日後必定滅你整個魔界,送你永不超生……”
也真是活該魔君倒黴,他先已得手潛入了蓮無芯體內,卻預判有誤,沒想到蓮無芯竟然不惜自盡。而後僥倖逃脫到了天平屍體中想趁機奪取蓮無芯身體,卻不料又被瀕死的脩敬之拼命搏殺阻止。
但即便如此,魔君一靈雖然已經受損嚴重,但還是偷偷的潛入了鍾琪的屍體。此時他也不敢妄想奪取蓮無芯了,只想能伺機逃走,卻不想終究還是被蓮無芯發現!
雖說這一靈對魔君這等創世神魔來說並不算什麼,但也是相對一般而言。如今他親眼見識到了蓮無芯獲得鴻鈞神力之後的實力,料想來日自己復甦就算面對面也未必能有十足把握取勝,因此如今即便一靈對自己也是至關重要!所以雖然被擒,仍舊拼命掙扎。
但此刻的蓮無芯接連喪師,喪母,雖然表面並未顯出多少悲傷,可其實心中悲憤早已無以復加,正好用他來稍稍泄憤!
眼看着此刻滿目殺氣的蓮無芯,縱然是曾經毀天滅地的魔君也不禁暗暗膽怯!待見其身周護體千靈緩緩浮現,鍾琪突然發出充滿恐懼的狂吼,但蓮無芯一把將其拋向空中,千靈一擊,瞬間被轟得一星半點渣滓都不剩了!
一切總算暫時塵埃落定,短時間魔君還不能復生,那魔界也必定需要時間恢復元氣。雖然結果充滿悲情,但大多數活下來的人還是更爲自己慶幸!
比如皇帝!連番驟變早就嚇得他心膽俱裂,但如今看到一切了結了,突然衝出來一把摟住蓮無芯,對着他滿面興奮,滿口的“好兒子!”叫得好不親熱!
見到他如此一副慈父之像,還真有些人不禁感到點心酸!但聽到他口吐心意,在場卻無不心寒!
“好兒子!好兒子!多虧你救了爲父,救了江山……,啊,還有天下蒼生!以後你便相助爲父修煉成仙,爲父立刻封你爲太子,從此我們父子一起掃平四海,同享富貴……”
蓮無芯對這位生父早已無比厭惡,此刻更是深惡痛絕!輕輕伸手,便將其推出好遠,跌坐地上滿臉驚訝呆滯!
緩緩走到鍾傲峰身邊,蓮無芯環顧四周:“衆位!魔界大軍已經退了,天平邪教也已瓦解,從此這天下事與我蓮無芯再無關係,還望衆位好自爲之……”
說完,蓮無芯便不顧任何人的勸解,橫抱起母親身體揚長而去,除了陸沁芳和二靈,便只有鍾傲峰和九重天門下,以及慕容梓帶着蓬萊弟子隨後跟上。
剩下的江湖各派,以及朝廷君臣將士,一下子都感不知該如何是好。或許也只有月山和百淨才能明白,此時此刻,這世間所有人在蓮無芯的眼中都與那皇帝完全一樣死不足惜!而世人向來最擅長的就是自掘墳墓,如果真的不停操心,恐怕三歲頑童真都會愁出滿頭銀霜了……
走出很遠,一直到了城外蓮無芯才輕輕在路邊放下母親屍身,靜靜等着後面衆人跟來。
不久,餘人跟上,一個個氣喘不已。蓮無芯當即看向尹天成問:“舅舅,外公屍身何在?”
尹天成聽了一愣,似乎乍聞這聲舅舅還不敢相信自己耳朵。隨即便向身後招招手,當即有兩名門下擡出了尹重山的屍體!
黯然長嘆!蓮無芯翻手喚出兩片蓮葉,原來他已經把浴血仙蓮收攏,當時在場那麼多人竟然沒有一個人發現!
“用這蓮葉包裹外公和孃的屍身可保月餘不腐,足夠回到九重天安葬了!”
諸人聽了一愣,鍾傲峰忙問:“無心!難道你不跟我們一起回去安葬兩位老人嗎……?還說你……”
輕輕搖頭,蓮無芯截口說:“哥!我還有非常重要的事去辦,師父和娘都是爲我而死,我不能讓他們白白犧牲!”
“難道?”
“現在天下人都知道魔界潰敗,天平教也瓦解了。但這三界真正的浩劫豈會如此簡單而已?而且如今我已經不再是仙人,只是一個凡人。但我既然繼承了浴血仙蓮的神力,有些事我就不得不去承擔下來,你懂嗎?”
鍾傲峰雖並非熟知內情,但還是能理解他的心思,緩緩點頭問:“那你之後要去哪?等我安葬了兩位老人,一定馬上去找你……”
沉吟片刻,蓮無芯環視諸人:“大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留在九重天!”
“可我……”
“我明白!但娘一聲坎坷,三子之中鍾琪已經死了,我的命運也還難測。即便這次僥倖勝了魔君恐怕也勢必將要不容於三界。我希望你至少可以好好活着,起碼日後孃的忌辰還能有個兒子去上柱香。就算連我那份孝一起盡了吧……”
鍾傲峰只覺哽咽難言,要他就此舍下此生唯一僅存的親人如何可能?但兩位老人勢必也要及早下葬,自己只好先去辦妥此事,然後再設法去尋找弟弟……
望着九重天一行衆人漸行漸遠,蓮無芯緩緩回頭看向慕容梓:“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
“是!”
“好!雖然我不願做背信棄義的人,但畢竟時移世易,如今我已經只是區區一介凡人,恐怕再難企及神仙道。對你來說這場賭的贏面已經幾乎沒了,所以是否繼續與我合作,你還是先想清楚纔好……”
慕容梓聽了只是微微一笑:“蓮真仙就是蓮真仙,是仙是人,即便成仙爲魔,若是隻有他一人可以做到的事,就沒有別人可以替代,那如今和以往又有何區別呢?”
蓮無芯點點頭:“有這份明白,也不枉我與你相交一場!九星同輝之後三界靈力已經發生了變化,魔君復生臨凡之日也不太久了,我們時間不多。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天地靈氣彙集的五方仙境決不能有絲毫閃失。我現在傳你一法回去在蜃域中展開法陣,日後自有大用!”
若依慕容梓本心,是千萬個不願意離開蓮無芯。但此刻既然是他的命令,而且畢竟事態嚴重,已經不容她有絲毫的遲疑了!
這一刻彷彿又回到了以前,茫茫天地間只剩下自己四人!
陸沁芳遲疑問:“真仙……!啊不,公子!你特意支走了所有人,是不是有什麼秘密行動啊?”
蓮無芯看向她點點頭:“你倒聰明……!無論如何,他們就算再怎麼明白,身爲凡人,若要行逆天之事我還是不敢真的指望他們的。五方仙境固然關乎天地靈氣的運行是否順暢,可對我也只不過一時備用。若是我想終究立於不敗之地,和神魔兩界平等對抗,必須掌控整個人間,否則一切都無從談起!”
桐兒聽了沉吟問:“既然如此,公子爲何不直接取皇帝而代之?”
“哼!桐兒,這麼久了你難道還不透這世間人的自私貪婪嗎?我如今身負浴血仙蓮的無上神力,豈止神魔嫉恨?這世間的人,又有幾個不想置我於死地?而且世人行事也喜歡說什麼名正言順,即便我現在可以取代皇帝,即便因爲畏懼沒有人敢反抗我,可是想他們老老實實的去做該做的事,那是妄想!我想過了,所謂不破不立,如今情形恐怕只能爲這人間另覓明主,改弦更張,才能重塑人間秩序!只是衆神必然不會讓我輕易成功,所以桐兒、巧兒,我有事交給你們兩個……”
雖然覺得他所說不免悚然聽聞,而且成功希望也根本難以想象,但桐兒還是欣然應命。只是巧兒向來懶散,不喜歡孤獨奔波,但此刻想是爲了蓮無芯也只能是強忍委屈了!
陸沁芳靜靜的看着他一切佈置,暗想如今他已經是真正的走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路上了。而如果是自己置身於和他相同的處境,恐怕也是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