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崇旭看向嶽蘅,嶽蘅喝了口茶水道:“大哥,我們確實是耽誤不得了。這幫賊人失手,徽城的黑手很快就會收到消息…皇上和公主…還在宮裡渾然不覺…我們多留一日,他們便會多兇險幾分。”
殷崇旭眸子低垂道:“既然如此…明日天一亮,我帶人護你們上路。”
穆蓉抱着新生的兒子僵僵愣在了大廳外,年幼的城兒哇的一聲大哭了出來…
——“在家才待了幾日?你又要走?”穆蓉紅着眼眶哽咽道。
“穆蓉…”殷崇旭起身正要去安撫妻子,卻被殷坤犀利的眼神擋回。
“穆蓉。”殷坤咳了聲道,“男兒志在四方,日日待在家中像什麼樣子?難得崇旭又願意拔劍而起助王爺一臂之力,這是好事,穆都尉,你說是不是?”
穆浦點頭附和道:“殷堡主說的不錯,崇旭此等文武雙全的大英雄,留在綏城實在是太可惜。穆蓉,你該替你夫君高興纔是,怎麼能擋了他的鴻鵠之志!”
“爹…”穆蓉見自己的父親都幫着旁人,大顆的淚珠滑落,懷裡的城兒見母親落淚,哭聲愈發大了起來,“崇旭是我夫君,我不圖他建功立業名揚天下,只求他平平安安留在我和城兒身邊。崇旭…不要去…”,穆蓉哀聲懇求道。
——“城兒哭成這樣,還不扶少夫人回房歇息?”殷坤朝着一旁的婢女嬤嬤喝道。
嶽蘅趕忙起身幾步走近落淚的穆蓉,抱過她懷裡的城兒愛憐的輕輕晃着,低哄道:“好城兒,不哭不哭,你若再哭,你孃親可更要傷心了。”
穆蓉見滿座無一人應和自己,咬脣轉身跑開,殷崇旭想去追她,殷坤又重重咳了幾聲,老辣的眼神瞥了瞥一旁吹着熱茶不語的柴昭。殷崇旭隱隱嘆了聲坐下,不敢再正視殷坤。
“城兒生的真好,眉眼像極了大哥。”嶽蘅將殷鄴城小心交還給候着的嬤嬤。
殷坤幽幽笑道:“聽說祁王妃也做了孃親,光陰荏苒,一晃當年的幾個半大少年,都是做爹做孃的大人了。阿蘅如今貴爲祁王妃,竟還管我家崇旭喚一聲大哥?”
“大哥就是大哥。”嶽蘅看了眼埋首不語的殷崇旭道,“阿蘅是當年綏城的獵女也好,做了什麼祁王妃也罷,永遠都不會變。”
殷坤露出寬慰之色,略帶得意的與穆浦對視着道:“穆都尉瞧瞧,忠良之後就是如此,也不枉崇旭待她一直如親生妹妹一樣好。”
幾人又說了幾句,便有人恭請柴昭去沐浴更衣。嶽蘅緩緩踱出殷家的正廳,環顧着院子裡熟悉的草草木木,釋然的籲出一口氣來。
殷崇旭與嶽蘅並肩站着,低聲道:“若現在正值春夏,滿院子的蔓陀花也該開了吧。”
嶽蘅微微沉默片刻,擡眼看向殷崇旭的側臉道:“大哥,你不用護送我們去的…大嫂說的沒錯,平平安安纔好,難得你抽身而出,又何必再涉險朝堂…”
殷崇旭垂首苦澀笑道:“本就打算和崇訣追隨王爺,只因以爲你們殞命才心生退意…如今王爺正是用人之際,我自然要繼續跟在王爺身邊。殷家選擇了這條路,就得走下去…”
——“大哥…”
嶽蘅還想說些什麼,殷崇旭飽含深意的眸子看着嶽蘅消瘦的面龐,憐聲打斷她道:“你瘦了許多…”
嶽蘅撫住自己的面頰背過身道:“這陣子是有些不順當,可也並未覺得苦…”
殷崇旭深吸着氣朝後院走去道:“早些助王爺成就大業,阿蘅也能早些過上真正安生的日子。這也是大哥唯一能爲你做的事吧。”
注視着殷崇旭步步沉重的背影,嶽蘅脣齒微張欲言又止,那個背影裡,深藏了多少不爲人知的秘密,嶽蘅感受着他不動聲色的情謎,卻寧願今生都解不開這個局。
暮色初上,殷家堡的書房裡,柴昭與殷坤穆浦還在秉燭商議着什麼,嶽蘅見雲修也不進屋取暖,斜靠在殷家後院的大樹上端詳着什麼發着愣,撿起塊石子朝他扔去,“雲修,外頭那麼冷,坐在樹上做什麼?凍不死你!”
雲修見是嶽蘅,嘿嘿一笑跳下大樹,正要將懷裡的東西收進去,嶽蘅手心已經伸了過來,撇過頭道:“拿出來看看。”
雲修也不矯情,坦蕩的把手裡攥着的汗巾小心翼翼的攤開,嶽蘅探頭一看,見是一包油黑的花籽,秀眉皺了皺眉道:“這是什麼?你一個大男人,要卸了一身盔甲回徽城種花養草了不成?”
雲修神秘兮兮的湊近嶽蘅,吞吐道:“少夫人別笑話我,這是…蔓陀花的種子…”
“蔓陀花?”嶽蘅想起在雍城帥府裡雲修對蔓陀豔麗的驚豔,頓悟道,“雲修,蔓陀喜歡溫熱,你千里迢迢帶去徽城,也是開不出花的…”
雲修哼了聲收起汗巾愛惜的塞進懷裡,轉過頭惱道:“你又沒試過,怎麼知道就一定不會開出花?我是個粗人不假,但我若是下定決心做這件事,就一定可以達成所願!”
嶽蘅托腮瞅着雲修難得的一本正經,哧哧笑道:“別停,說下去。”
雲修聽出嶽蘅逗趣自己,紅着臉道:“算我錯了不成,少夫人別取笑我了…暫且讓我試試,試一試也不打緊…”
寒風瑟瑟,雲修見嶽蘅的身子有些哆嗦,趕忙脫下外頭的罩衣塞進嶽蘅手裡,自己走開幾步望着高空的孤星點點,不去看嶽蘅探視的眸子。
嶽蘅也不扭捏,徑直披上,攏緊領口道:“李重元這次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惡事…等柴昭回京面見聖上…怕是誰也保不住這位駙馬爺了…”
雲修忽閃的黑眸定格在天邊的孤星上,目露徜徉道:“若真是這樣…公主的心…該是會被傷透吧。”
雲修這一刻自然流露的哀愁讓嶽蘅有些莫名的心疼,嶽蘅躊躇着試探道:“駙馬要真是不保…公主身邊,就沒有人了…”
雲修咬着下脣看向嶽蘅,棱角分明的面龐露出罕見的糾結之色,“少夫人,後頭的話,也許你會覺得我有些扯謊,雲修不會說一套想一套——公主是我心裡的女人,她身邊是誰,只要她真心鐘意,我都不在乎。她快活,我也快活;她難受,我就更痛。此生只要公主安樂,我雲修,再無所求。”
嶽蘅鼻尖泛起酸意,轉身不想讓雲修看見自己有些溼潤的眸子,雲修釋然淺笑道:“少夫人不必替我覺得委屈的。世間豈能人人都是你和少主這樣的天作之合,一生能尋到個真心喜歡的,已經是天賜的福氣了。”
嶽蘅咬着紅脣狠狠道:“要是我有個妹子,我一定讓她嫁給雲修你!”
雲修乍一驚呆,回過神哈哈大笑道:“少夫人哄我逗樂麼?我何德何能,得了你這樣的青睞,親妹妹也捨得嫁給我?”
嶽蘅起身往裡屋走去,強忍着哽咽道:“就是逗你,你也知道,我哪有什麼妹子…”
雲修仰面倚着樹幹,見孤星隱秘不見,心裡也是生起些許落寞來——李重元怕是難以保住…柴婧…又該如何是好…
雲修胡亂想着,腦中如一團漿糊難受的緊,撓了撓後腦勺又翻上了大樹,摸出懷裡的樹葉,湊近脣邊輕輕吹起,音韻才起,雲修又趕忙收住,舔了舔乾燥的嘴脣,閉眼睡去不再動彈。
臨近子時,柴昭等人才走出殷坤的書房,嶽蘅也不知道他們商議着什麼,見柴昭回屋時的面色淡若,心裡也知道他回京的把握。
“咱們天一亮就要啓程,怎麼還不歇息?”柴昭憐惜的把嶽蘅摟進懷裡,蹭了蹭她幽香的髮絲柔聲道,“還是許久沒有睡上這麼舒服的暖牀,阿蘅竟有些不習慣了?”
嶽蘅環抱住柴昭的身子,忽覺一陣踏實,柴昭仍由她抱着,俯首親吻着她溫熱的額頭,二人依偎着彼此,好一會兒纔不舍的鬆開手。
嶽蘅酥手細緻的解開丈夫腰間的襟帶,又輕輕替他脫下罩衣,注視着柴昭裸/露的頸脖,面頰貼上低喃道:“林子裡,你爲什麼拋下我?死生契闊永不分離…你是忘了麼?”
柴昭感受着嶽蘅身子的暖意,大力撫上了她的背,灰眸低垂溢滿深情,“我這一生都不會忘。阿蘅若是有事,我絕不會獨活。我失去過你一次,那種痛我再也不想去嘗。可就算我殞命,也一定要護住你,你我若只能有一個人活着,也只會是阿蘅你。”
柴昭的心口染着嶽蘅眼眶的微潤,扳直嶽蘅的肩逗趣的湊近她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阿蘅說是不是?”
“不和你說笑了。”嶽蘅推開柴昭翻上了攤好的牀褥,將自己裹了個嚴實。
柴昭低笑着褪下中衣,躺在了嶽蘅邊上,指尖一拉牀簾幽幽的蕩落下來。柴昭炙熱的身子包裹住嶽蘅,貼着她的柔肩溫柔的輕蹭,下巴上星點的鬍渣恰到好處的撥弄着嶽蘅細嫩的肌膚,嶽蘅身子微微顫動着,翻身與柴昭緊緊纏摟到了一處。
“阿蘅…”柴昭情潮涌動,灼烈的吮/吸着懷裡許久不曾癡纏的身子,“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嶽蘅潮紅的面頰泄露了心裡的渴望,迎合着丈夫的動作喘息不止,二人的脣齒急切的探索着對方的深處,恨不得將彼此融進自己的身體,再不分開。
劍拔弩張,窗簾裡瀰漫着久違的靡麗之色,嶽蘅閉上眼等待着丈夫的進入,柴昭的額頭滲出大顆的汗水,正欲入鞘忽然止住了衝動,鼻尖輕觸着嶽蘅燥熱的臉艱難道:“是不是…還不到時候…”
“嗯…?”嶽蘅手心擦拭着柴昭滾落到下巴的汗滴,輕喘道,“應該…不礙事吧…”
柴昭瞅着嶽蘅傻氣懵懂的模樣,噗嗤笑了出來,狠狠又親了幾口她的臉,平復着洶涌道:“還不是時候…你月子都還差幾日才做滿…我又憋忍了這麼些日子,真要弄起來,你定是受不住我的…也罷…也不怕再等上些日子,待阿蘅的身子真真養好了…”
嶽蘅聽着他言不由衷擠出的話,心裡也是覺得有些好笑,撐起腮幫笑嘻嘻的看着柴昭,捋起髮梢輕撓着他的心口道:“你都不急,我急什麼?一切都照王爺的意思辦就好。”
柴昭大口深吸着氣握住嶽蘅的手腕,道:“今日的賬,本王記在心裡,來日方長,你不要後悔今晚挑釁了本王。”
嶽蘅攥着被角一咕嚕翻到了牀尾,柴昭生怕自己再與她纏鬧就真是控制不住,低笑了聲仰面躺臥合上了早已疲憊的雙目,不過片刻呼吸聲就漸漸均勻沉緩。
嶽蘅悄悄挪到他身旁,尋着他的指尖緊緊捂住,像是怕他再拋下自己,哪怕是爲了讓自己活着,嶽蘅也再不想被他拋下。
周國,京師,徽城,驛站。
凜冬將至,徽城已經下了幾日的大雪,滿目望去都是厚實的皚皚白色,一腳踩下就像是難以拔起,甚是艱辛。
李重元已經幾壺烈酒下肚,獨自在後院的小亭裡坐了半宿之久,神色陰鬱,惴惴難安。
“大哥。”吳佑望着李重元的身影看向吳佐,“公主還是不願意見重元大哥麼?”
吳佐冷冷瞥了眼小亭裡又執起酒壺的李重元,“咎由自取,公主要與他和離,沒有錯!”
“大哥怎麼能這樣說?”吳佑急道,“大家自小一起長大,重元大哥能與公主成婚也是不易,尋着機會你我也該勸勸公主纔是…他們二人真要是和離了,重元大哥以後還怎麼見人?”
“你也說了他能與公主成婚不容易。”吳佐轉過身去,“如此卻還是不知道珍惜,是公主癡心錯付,看錯了他。”
吳佑還要替自己和李重元爭辯幾句,忽見外頭一個人影急衝衝的奔近小亭裡的李重元,雪光映着那人深慮的面容,眼眸如火甚是驚慌。
“那不是…”吳佑揉了揉眼道,“驃騎營的裴顯裴將軍?深夜到驛站見重元大哥做什麼?難道這麼晚還有軍情要報?”
吳佐幾步走開道:“我回去了,你要留在驛站陪駙馬,隨你便是。”
“大哥…”吳佑知道自己兄長也是一根筋的犟脾氣,搖了搖頭收回步子,抱肩眯眼看着亭子裡的李重元和裴顯,好奇的邁開步子也朝那走去。
——“失手了!!”裴顯幾欲帶着哭腔道,“殷家堡外…咱們派去的人死的死,擒的擒…失手了!”
李重元僵僵的按下手裡的酒盞,赤紅的面頰抽搐不止——“失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