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信她!!”李重元絕望的嘶吼道,“他們不會放過你們的!拿下…拿下他們!”
柴婧篤定的看着已經亂心的衆人,杏眼輕輕挑起道:“抉擇邊緣,生死就在一線之間,你們是願意信一個弒君害妻的卑鄙小人,還是情願追隨…至情至義天命所歸的柴少主!?”
不過片刻,嘩啦啦一陣兵器落地的聲音響起…….
李重元頓覺頭暈目眩,劍鋒指着倒戈的一衆人怒道:“把兵器拾起來!拾起來!”
厲聲發聵卻沒人應附,衆人低着頭退出了柴逸的寢屋,只剩李重元一人失神絕望的揮舞着手裡的寶劍…如同一隻被逼到懸崖邊絕望狂怒的殘獸。
徽城外
——“駕!”
馬蹄所到之處,雪舞狂沙,數十人的馬隊急急朝着徽城外柴家軍的營地馳騁而去。
軍營巡視的將領眯着眼細細看去,只見馬隊諸人皆是滿身白雪,黑巾裹面看不清面容。後頭巡邏的眼尖軍士指着爲首那人驚道:“將軍,那個人…身形模樣像極了…像極了…”軍士驚詫的不敢說下去。
將領揉了揉眼睛,眨眼間,馬隊已經到了跟前。黑巾上是一雙雙剛毅銳利的眼睛,環視着整齊有序的柴家軍營沉默不語。
殷崇旭緩緩拉下蒙面的黑巾,淡淡笑道:“幾位將軍,有些日子不見了。”
——“殷大少爺?您怎麼又回來徽城了?”
殷崇旭深吸着徽城徹寒入骨的涼氣,轉臉看着爲首那人道:“殷家輔祁王大業未成,又怎麼能避居綏城?王爺,您說是不是。”
柴昭一把扯下裹面的黑巾,灰眸澄定的注視着早已經驚呆的一衆巡邏將士,嘴角輕揚道:“要成大業,先辨忠奸,奸佞就在宮裡,還不快隨本王一同進宮護駕!”
——“王爺…真是王爺!”衆人驚喜若狂的直直跪倒在地,“王爺您還活着!!”
“召集人馬,速速進宮!”柴昭一聲令下,馬鞭揮起徑直往皇宮奔去,殷崇旭不敢耽誤,緊跟柴昭身後。
——“召集人馬…召集人馬!”將領爬起身,雙手攏緊嘴用盡力氣高聲喊道,“王爺尚在人間!!!柴家軍即刻聽令!…”
宮外
殷家堡的人馬大力掀滾着雪浪,迷茫下守宮門的驃騎營軍士根本辨不清有多少人。裴顯幾次想殺出去一探究竟,可又不知道宮裡李重元那頭到底如何,猶豫不決還是不敢貿然出宮。
“二少爺。”有人道,“等天亮雪停,宮裡的人就會看出只有咱們這些,還是得想個法子纔是。”
殷崇訣搖頭道:“我賭的也就是今夜這一場,天一亮…此局輸贏就已經註定…我信我不會輸!”
殷崇訣隱約聽見身後漸近的馬蹄聲,一個恍惚竟有些不敢轉身去看,忽的有眼尖人大喊道:“大少爺,是大少爺吶!”
——“大哥…”殷崇訣瞪眼轉過身去,“大哥!”
“崇訣別來無恙?!”不等殷崇旭應聲,柴昭已經策馬踱近殷崇訣。
“王…爺…”殷崇訣看清來人是柴昭,翻下馬背重重跪在了雪地裡,“蒼天有眼,王爺還活着!崇訣沒有料錯,您一定還活着!”
柴昭跳下馬親手扶起殷崇訣,撣了撣他肩上的雪花,灰眸注視着他道:“殷家兄弟忠肝義膽,我沒有看錯人。今夜宮中有變,能夠洞察玄機,敢出手的也只有你們。”
殷崇訣指向皇宮急道:“皇上病重,李重元率了自己驃騎營的人馬圍住了皇宮,裡頭不知如何…王爺!”
“叔父…”柴昭心尖一緊,揮開貂裘走向重兵把守的宮門。
殷崇訣正要跟上前,驟然轉過身尋着什麼,不見自己心裡惦記的那個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殷崇旭看着弟弟眼中遮掩不住的想問又不敢問,嘆了口氣輕聲道:“阿蘅沒有死,母子平安!”
——“阿蘅…”殷崇訣釋然的閉上眼,“那就好…”
宮牆邊
——“王爺…是…王爺!!!”
無邊荒茫的雪夜裡,柴昭一身黑色貂絨,領口微開露出高凜的頸脖,棱角鋒利如同刀刻一般,灰眸迎着一衆驃騎營驚惶失措的軍士,大步漸近。
裴顯退後着步子難以相信的吼道:“王爺…王爺…您…還活着!?”
柴昭才瞥視過他一眼,裴顯腳心一軟已經癱倒在地,不住的磕着頭道:“王爺贖罪…裴顯知錯,裴顯知錯了,王爺饒命!”
柴昭不再看他一眼,裴顯身後的軍士齊齊扔下手裡的兵器,跪地哀嚎道:“王爺饒命!”
柴昭隻字不語,解開身披的貂絨,赤黑色的一片飄落在茫茫的雪地上,柴昭束身的黑衣裹覆着他英拔身姿,見柴昭一步一步走近宮門,跪地的軍士都跪挪開路來,額頭緊緊貼着冰冷的雪地,動也是不敢動。
守門的軍士不等柴昭走近,已經轟然打開宮門,巍峨的大周皇宮在雪夜裡倍顯沉重難測,柴昭深刻的腳印堅實的踏在厚厚的雪地裡,每一步都重若千鈞。
殷崇旭走近渾身發抖的裴顯,冷冷道:“綏城外,設下埋伏刺殺王爺王妃的…是裴將軍的人吧?”
——“末將…知錯,末將有罪!”裴顯咚咚的磕頭聲在徹靜無聲的夜裡愈顯突兀,擡起的臉上沾滿了斑斑的雪跡,裴顯扯住殷崇旭的衣角哭喊道,“殷都統,裴顯受駙馬蠱惑,纔會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事,裴顯是被逼的,絕非我的本意啊!還求殷都統替裴顯求一求王爺...饒命!”
殷崇旭甩開衣角跟着柴昭道:“如何懲處裴將軍所爲,今夜過後王爺自會處置。拿下裴顯,等候王爺發落!”
——“饒命!殷都統救我!!”
殷崇訣緩緩踱近已如一灘爛泥的裴顯,黑目幽幽打量着他道:“裴顯,你在驃騎營的時候何曾看得上過我們殷家兄弟?如今死到臨頭還想着求我大哥救你?只怕神仙也救不了你了!”
殷崇訣抽出手裡的佩劍,鋒冷的劍刃輕輕劃過裴顯的脖子,黑目驟然合上,“嘶”的一聲——潔白的雪地裡已經濺紅一片。
裴顯還來不及喊出聲,已經捂着滲血的脖子一頭倒在了雪地裡。
殷崇訣厭惡着看着心愛寶劍上沾染的血漬,蹙眉道:“真是髒了我的劍!”
“你殺了他做什麼?”殷崇旭見弟弟一劍殺了裴顯,驚道,“他犯下大罪,是死是活也該由王爺定奪….怎麼也是大周浴血的將領…”
“大哥!”殷崇訣不悅打斷道,“此人該死!竟敢設計刺殺王爺和阿蘅!該死!王爺都沒有怪我什麼,大哥還是過於心慈手軟了。”
殷崇旭轉身看去,柴昭身姿凜凜直往深宮而去,裴顯之死在他看來如同被殷崇訣隨手碾死的蟲蟻,壓根得不了柴昭的側目一看。
再看向殷崇訣高昂得意的年輕面容,殷崇旭低嘆了聲道:“也罷,隨你便是。”
殷崇訣別着手跟在柴昭身後,目不斜視道:“大哥,今夜贏下的這一局,算你的,還是算我的?”
殷崇旭垂下眼睫篤定道:“今夜,今生的贏局,都是你前頭那人的。你我不過盡人臣所爲,算不得贏家。”
“這也算不得?”殷崇訣故作驚詫道,“本來總還以爲大哥淡泊,想不到…”殷崇訣垂眉一笑道,“大哥對贏局…期許更深。”
“住嘴!”殷崇旭露出對弟弟罕見的怒意,“今夜有的漫長,收起你的尾巴纔是!”
殷崇訣揚了揚不羈的嘴角,昂首迎着無止境的白雪,喃喃自語道:“徽城一點兒也不冷,這裡的雪…是暖的…”
徽城,驛館。
沈泣月從沒覺得夜晚可以漫長的這樣沒有盡頭,她和衣而臥,幾番心悸驚醒,見子時才過,可自己已經全然沒有睡意,只得撐起身子半倚在牀沿上,側身看着窗戶紙映着的盈盈雪光,寒從心起。
——“成敗就在今天。”沈泣月纏繞着被角咬緊了紅脣,“不要讓我看錯你!”
——“什麼人!”驛館的守衛才喊出聲,就已經按着心口露出的箭羽軟軟的癱倒下身子。
沈泣月趕忙推開窗戶——無霜撣了撣滿肩零散的雪花,厭惡的掃視着滿院橫七豎八的屍首,見沈泣月梢眼帶着怨念盯緊自己,擡眼道:“哥哥就是哥哥,絕不會拋下你。”
“你還來做什麼?竟還殺了這麼多人!”沈泣月甩帕怒道,“今夜事關重大,你非要替我們惹出事來麼?”
“惹事?”無霜嗤笑道,“你心心念唸的李重元纔是惹出了大事,天大的事。”
沈泣月不屑的挑起梢眼,轉身道:“他此刻就在宮裡,天一亮…”沈泣月露出憧憬之色,“大周…就該改姓了吧…”
“你知道哥哥最喜歡泣月什麼嗎?”無霜撫上沈泣月瘦削的肩膀,愛不釋手的摩挲着道,“就算跌到了谷底再難見天日,你還是這般百折不撓,有着從不消退的美好願景…只要泣月一直如此,哥哥此生就有不盡的指望。”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沈泣月想抽出肩,可無霜恰到好處的揉捏讓她怎麼也掙脫不開,“哥哥趕緊走吧,天一亮,哥哥可就是殺害驛館守衛的重犯…”
“這罪過,有李重元犯下的重?”無霜哈哈大笑道,“泣月,哥哥告訴你——柴昭沒有死!”
沈泣月孱弱的身子驟然僵住,俏臉唰的煞白一片。
無霜見她怔住,繼續冷冷笑着道:“天命所歸,你求我去助李重元也是徒勞無功,柴昭和嶽蘅被殷家堡的人救走,一路沿着官道護送上京,剛剛…已經進了徽城。哥哥也是露了相,再不能留在周國。念着你我多年的情意,哥哥這才冒險回來找你…”
“怎麼會…怎麼會…”沈泣月喃喃的絕望道,“李重元精挑的人馬,還有哥哥無往不利的刺客…都是殺不了柴昭…殺不了他?”
無霜翻進裡屋,環顧着空空如也的屋裡道:“柴昭頃刻就會進宮,李重元是一定活不成了,跟我走!”
沈泣月退着蹣跚的步子搖頭道:“走?走去哪裡?”說着垂眉看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按住道,“哥哥願意帶着這個孩子?”
無霜憤恨的瞥了眼她的小腹,狠狠道:“待我們離開徽城,到了處安定的地方,落了這一胎就是!”
駭人陰森的屋裡,沈泣月因驚恐發白的容顏滲出另一番惹人心憐的動人,無霜看着這張無懈可擊的傾城臉孔,嘖嘖道:“到那時候,泣月還是一等一的絕色,到哪裡都是有無數人爭着疼你寵你…”見沈泣月茫然的扶住了窗沿,無霜一把拉過她的手腕道,“耽誤不得了,趕緊離開這裡。”
沈泣月裹上粉裘,僵硬的身體猶如被牽線的木偶,跟着無霜細碎的步子踩過夾雜着殷紅血跡的雪地,在踏出驛館的那一刻,沈泣月忽然嚎聲大哭了出來:“哥哥,什麼都丟了!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啊!!!”
皇宮,柴逸寢屋。
死一般的寂靜。
葉瑜等人重按着跪地的李重元,李重元耷拉的頭顱低低晃盪着,雙目沮潰的垂視着身前死在自己劍下的吳佑。流盡鮮血的吳佑瞳孔早已經放大,死亡定格着他錯愕懺悔的臉,在他死難瞑目的眼裡,李重元似乎看到了往昔的幕幕重現,他看見了馬背上少年的你追我趕;看見了蒼山的茫茫大地上,幾個少年習武讀書,歡聲笑語;看見了活生生的吳佑一步步走近自己,咧嘴笑嘻嘻道:“重元大哥!重元大哥?重元大哥…”
李重元不敢不想,可卻難以抑制的死死對視着吳佑忽閃的大眼,忽的大叫道:“不要,不要看着我!不要喊我的名字!”
葉瑜等人不解的看着胡言亂語的李重元,面面相覷不知他怎麼了。
——“重元大哥?”吳佑詫異的指着他道,“你就是我重元大哥啊?爲什麼不能喊你?重元大哥…你爲什麼不應我一聲?”
李重元顫着身子探出頸脖,他想看透吳佑的眼睛,看看他是不是真的還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那雙早已經凝固的眸子如同蒼山深不見底的冰湖,湖底一個身影漸漸清晰,黑衣裹身,神采英拔,李重元又爬近了些,他想努力看清那個人,看清他那雙眼睛…
李重元忽然驚喊的彈開身體,倒在了吳佑身旁大灘血泊裡,黏膩腥鹹的血水渾染着他的錦衣,他想逃,卻無處可逃…
——他看見了,愈來愈近,一雙鴿子灰般幽冥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