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夜色中,路燈昏黃的光影裡,一個踉蹌的身影正在幾個衣着怪異少年的棍棒拳腳下躲閃、掙扎。
隔着厚厚的玻璃,再加上還有好幾米的距離,本應聽不到太多的聲響,但是此刻,棍棒敲擊在人身體上的悶響卻依稀可聞,更讓杜若蘭驚訝的是,一身狼藉正在踉蹌而退的身影看上去竟有些熟悉。
“小蒲?”驚訝之下,猛地站起的杜若蘭忘了掉下的筷子。
“就是他,好像是喝醉了。這個笨小子,若蘭你稍等,我出去看看。”皺着眉頭的方羽放下筷子,很快的走了出去。
不一會,渾身是土,手上也在流血的蒲忠義灰溜溜的跟在方羽身後來到了包間,看到杜若蘭之後,他滿是青紫的臉龐上平添了一片赭色:“杜老師……”
“先去洗手間清理一下吧,我等你,傷口用凝字訣處理就可以了。”方羽回來後,逕自坐回了原位,對他說話的口吻裡,也少了之前的那份客氣。
“你已經讓他清醒了?”
一直隔窗而望的杜若蘭剛纔看到了方羽勸退那羣少年後,拎着蒲忠義的脖領進了路邊花叢的情形,再聞到剛進來的蒲忠義渾身難聞的酒氣,就已猜到了原因。
本來她也不想問這句廢話的,可是她發現剛纔的方羽對小蒲的態度有些生硬,所以想緩和一下。
“嗯!這個笨蛋,喝了那麼多酒,暈的連幾個小毛孩都對付不了,真是替老黑巫丟臉。”方羽明白戀人的心意,但就是覺得心頭一股小火難以平息。
剛纔他在讓蒲忠義清醒的時候,曾聽到蒲忠義哭着傾訴,說蒙老已在着手替青凝辦理出國手續,一等青凝康復回家,就送她出去求學……
如果說剛看到一身狼藉,醉眼模糊的蒲忠義讓方羽心頭有些不快的話,他口中這幾句顛三倒四的呢喃卻讓方羽的心頭燃起了一股無名小火。
“難道,年輕人純真的感情真的就只能湮滅在世俗的這些羈絆下麼?現在喝醉哭泣的小蒲和自己當年是何其相似啊!”
鬱悶之餘,連帶着對小蒲也嚴厲了起來。因爲他發現,現在的自己似乎真的對似乎重演的歷史束手無策,幫不上什麼。
“小蒲好像並不算是巫門弟子哦。方羽,小蒲他到底怎麼了?”顯然杜若蘭並不是那麼容易被哄過去的。
“等他回來你問他吧,若蘭,你老師還真是……”長吸了一口氣後,方羽還是忍下衝到嘴邊的不滿。
詫異的深望了一眼低頭不語的方羽之後,杜若蘭也沒了言語。
她也知道這次的事上,老師的所作所爲有太多的不妥,不過之前的方羽卻從頭到尾都未曾提過,但是現在忽然卻表現出了這麼明顯的不滿,莫非……
果然,不出她所料,將自己收拾清爽了一些的蒲忠義回來後,低聲痛苦的傾訴證明了她的猜想。
只不過令她和方羽更爲意外的,是蒙老除了着手辦理青凝出國的手續之外,下午他們離開之後不久,還以青凝爺爺和醫學院官方的雙重身份,親自找蒲忠義談了一次話。
就是這番話導致了蒲忠義情感和理智上的崩潰,憤而離校買醉來麻木自己。結果才因路邊碰撞的小事而出現了之前的場面。
“方先生,杜老師,很抱歉打擾了你們用餐的興致。我現在心裡很亂,想找地方一個人靜靜。”說完自己買醉的原因後,站起來準備告辭的蒲忠義好像忽然間變得冷靜了下來。
“靜一靜?你是準備找機會摸進醫院去看青凝吧?如果是的話,我告訴你,你的這個選擇並不好。”
方羽忍着心頭涌起的陣陣怒意,開口留住了即將轉身的蒲忠義。
“還能怎麼樣呢?最多被警方拘留,再被正好找到接口的他們開除而已,除此之外,他們還能做些什麼?”
停住了腳步的蒲忠義滿是青紫的臉龐上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但是那雙腫成了一條縫的雙眸中,卻有一股鬼火般的東西在燃燒。
“這麼說來,你是早已做好了放棄的準備,想要破罐子破摔了?那你去吧,我不攔你!”方羽擡頭深望了他一眼後,神色淡淡的揮手叫他離去。
蒲忠義的臉上閃過一絲迷茫,隨即便在涌起的一股決然裡衝着方羽深鞠了一躬後,掉頭就走。
“小蒲!”一直都在默默爲老師採用的手段震驚和羞愧的杜若蘭看到這個結果,心裡大急,衝口喊了一句後,一時間卻找不到下面的說辭。
而已轉身走到門口的蒲忠義聞聲腳下一頓之後,又繼續邁開了,連頭都沒回。
“方羽!”杜若蘭心裡更急,只好衝着方羽低喝了起來。
根據她給這個年紀的青年人當老師這數年的經驗,她隱隱覺得,如果今天就這麼放小蒲出門,小蒲肯定會去做一些很可能就會改變他一生命運的的錯事,而這,則是她縮不能接受和袖手的。
“若蘭,不要攔他。就連老天都沒辦法幫這種自暴自棄的笨蛋,何況是你我?他這種爲了一點個人感情上的小挫折,就不惜自毀前程讓親人擔憂蒙羞,讓愛人失望哭泣的笨蛋,不值得你我操心,來繼續吃菜吧,味道還真的不錯。”
聽到若蘭的喊聲,方羽連頭都沒擡,依然是一副明顯譏諷的口吻。這讓杜若蘭心裡又氣又急,可一時間又不好再說什麼,只好再度將目光落向了門口的小蒲。此時此刻,她心裡真的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方羽這種明顯有些過份的刺激能真的讓已失去了理智小蒲平靜下來。
“方羽,你真的有辦法?”就在她將心提到嗓子眼的同時,手已握到了門把手的小蒲終於扭回了頭。
儘管他青紫的臉上依舊是那副有些怕人的平靜,可是他衝口而出直呼方羽名字的異樣,卻已暴露了他心境的激盪。
這時,方羽終於擡起了頭,用他那雙清亮如水,深邃無匹的大眼迎上了小蒲的凝視:“我不想騙人,辦法我現在沒有。
不過若是你自己肯下決心努力的話,你和青凝的事肯定會有好結果,這是我方羽,一個連你父親師父的師父都要低頭的閒人給你和青凝的結果做出的預言,也是我生平第一次的預言,你若是相信,現在就乖乖回學校去,洗洗後上牀睡覺。明天一早我親自帶你去探望青凝,如果不信,那你現在就走,我和杜老師絕對不會再出聲留你。”
久久的凝視着方羽那雙漆黑閃亮的眸子,蒲忠義眼中的那一抹鬼火終於在杜若蘭屏着呼吸的等待中逐漸黯淡了下去。淚水慢慢地,也再度充斥了他的眼眶。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時。想哭就痛快的哭出來吧,因爲當年我也曾像你一樣的哭過。但哭終究解決不了問題,問題畢竟還要自己去解決和麪對,如果你對青凝和你的感情有信心的話,時空之間的距離並不是什麼大問題,至於那些門第和世俗觀念上的困擾,呵呵,即便是青凝的祖父蒙老,當初也只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問題少年而已,所以只要你肯努力,就更應該不是問題。
早些時候,別人送過一句話給我,世不艱難,何必豪傑?現在我轉送給你,希望能與你共勉。”
方羽注意到了他的變化,於是也相應的調整了自己言行,溫言勸慰了他一番。
淚水終於從蒲忠義青紫的面頰上奔涌而出,但是他臉上的神情,卻已流露着希望和信心的光輝。
重重的點頭,深深的鞠躬之後,一言沒發的蒲忠義轉身輕輕的退了出去。
“方羽,你真的預測到了他和青凝的未來?”
看到小蒲安靜的離開後,明顯鬆了口氣的杜若蘭就把目光投向了也同樣鬆了口氣的方羽。
“怎麼?你也對這些有興趣?”方羽隱約明白她在擔心什麼,但他實在不想再就這件事繼續探討下去。
因爲被小蒲的遭遇而在他心頭燃起的那陣小火,至今都未曾完全平息下去。
“即便是以前隱約有,認識你之後也早給弄沒了。你自己不是經常說我命在我的麼?怎麼今天忽然也扮起神棍了?”
杜若蘭眼中的憂色更濃,因爲以她對方羽的瞭解,方羽的這個所謂預言似乎更像是善意的謊言,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小蒲千辛萬苦的努力之後,真正面對上不可改變得結局,那豈不是要比剛剛說過的那位陰神宗前宗主更慘?
看着眼前戀人眼中的憂色,方羽心頭一直被控制着的那點小火終於完全的爆發出來:“若蘭,相信我,不管原本這個預言的結果是否真的存在,只要他們倆真的能一直相愛和堅持下去,那我都會讓這個預言變成現實。”
一震之後,呆呆凝視着神色變得有些莊嚴和凝重的方羽,良久之後,杜若蘭的脣角這才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另一種方式的自我實現和補償?”
方羽呵呵一笑的同時,伸手握住她的纖手:“來和我一起補上我心靈中的這個缺口?”
杜若蘭反手也緊緊握住方羽的大手,臉上那抹淡淡的笑意頓時變成了燦爛的笑容:“好啊,就讓我們一起補上!”
一時間,一種被成爲溫馨的東西頓時瀰漫在了小小的包間。
蒙青凝再一次睜開雙眼的時候,發現房間裡終於出現了一個熟人。
“若蘭姐!”
呼喊着撲起來時,淚水已爬滿了她的面頰。終於,在經歷過那噩夢般的數天和漫長焦灼之後,自己終於能痛痛快快的哭出來了。
“青凝不哭,沒事了,沒事了,姐姐在這裡,姐姐在這裡。”雙眼同樣飽含着淚水,杜若蘭緊緊將青凝抱在了懷裡。
方羽見狀,向一哥使了個顏色。便和一哥手下的那些人一起,悄悄退出了病房。
“方大哥,青凝她…”一出病房門,正在孟勝藍的視線下枯坐在走廊椅上的蒲忠義就撲了過來。
緊閉的門一開一合之間,他已隱約聽到了青凝的哭聲,猶有傷痕的臉上頓時也爬滿了焦灼和擔憂。一顆心更是像被貓抓一般的難受,要不是被衆人盯着,他都有了直接衝進去的衝動。
“放心吧,青凝沒事。既然方羽都帶你來了,等一下肯定會讓你進去的,現在先少安毋躁,跟小張他們過去休息吧!”回答他的並不是他問的方羽,而是緊跟在方羽身後的一哥。
方大哥?”蒲忠義此時臉上的神色非常的複雜,但目光還是望向了方羽。
“心放沉穩些,等警方辦完必要的手續,青凝就可以回去了,先跟這位警官去休息吧。”方羽一看一哥的安排,就知道一哥肯定有話要給自己說,所以也順勢勸他再耐心等一會。
“小孟你進去陪着你表姐吧,順便看看能不能給她錄份口供,要是能錄的話,下午就可以通知她家人來接人了。”
看到小蒲跟着在這裡執勤的衆警官進了另一個病房,一哥又把孟勝藍也給派走了。剛還有些擁擠的走廊裡頓時空蕩蕩的安靜了下來。
方羽在廊椅上坐下,擡起頭望向一哥時,臉色也凝重了起來:“有什麼事,說吧。”
此時此刻,一哥臉上慣有的笑容也沒了痕跡:“從昨晚酒會上回來,我一直在想該如何寫結案報告,想了一夜,都沒想出個頭緒來,所以想聽聽你的建議。”
“哦?聽我的建議?”方羽臉上再度浮起了那種似笑非笑的惱人表情,這讓一哥的頭再次隱隱的痛了起來。
“嗯,是想聽聽你的建議。”一哥點頭的同時,暗裡一咬牙,決定把事敞開來說:“我知道你不願意和我們一樣,受這份約束。但我職責所在,這次結案之後肯定要寫份合情合理的報告上去,所以心裡很矛盾,想再仔細聽聽你的想法。”
原來是這樣啊……
方羽在心裡一暖的同時,臉上那一抹飄忽的笑意也消失的無影無蹤了:“如果一哥真的想聽我建議的話,我建議你儘量客觀的如實上報。不過這件事背景複雜,牽扯甚多,主要源頭又不在國內,即便是你們以後想再細查,怕是也很難。至於我個人麼,就看一哥認爲我是什麼人了,這個不用太勉強。”
“我認爲你是什麼人?”一哥被他弄得有些哭笑不得,不過心頭也暗自有些恍然。
方羽含笑不語,他相信一哥能明白他的意思。即便是他不明白,也沒關係,最多以後再小心些就是了。
“你不就是個沒執照的江湖遊醫吧了,還能是什麼人?”盯着含笑不語的方羽半晌之後,一哥終於忿忿的表明了態度。
“多謝一哥指點,提醒方羽自己還沒有執照,這實在是個令人頭痛的問題。”笑嘻嘻的接着一哥的話延伸了一下後,方羽又再度認真了起來:“這件案子背後的那事,如果以後再涉及到的話,一哥和你的同事們一定要多加小心,萬萬不可大意。嗯,這樣吧,到時候如果再有類似的事件在國內發生,儘管可能也幫不上什麼太多的忙,不過方羽也願盡一點綿薄之力。”
聽到方羽承諾的一哥心裡剛一喜,隨即又被嚇了一跳:“幫不上多大的忙?方羽,難道……”
“具體內情我也不是很清楚,不過聽知曉點內情的一位前輩隱約提起,這事發展到現在,背後似乎牽連了不少舉世聞名的大機構和東西方諸多的宗派,水很深。不過還好,這次會牽扯到國內,只是個意外事件,相信以後一段時間內,應該不會再有類似的意外發生了。”
“哦,明白了。鑑於你帶給我諸多的頭疼,我就不再專門道謝了。”
一哥從這段時間方羽的言行和自己掌握的一些情況中,早感覺到了方羽一直在這件事上默默的努力,此時他既已隱隱的點了出來,那自己這邊也就不必再多惦記纔對。
因爲在他以往的工作經歷中,很多原本棘手的神秘事件就是在一些人有意無意的幫助下結案的,這在傳統源遠流長的國內,對他們這些特殊人士而言,並不是什麼新鮮事了。
自然,這也是他肯將方羽認定爲江湖遊醫的一個重要原因。這當然也是他們被稱爲特殊部門的一個原因之一。
“呵呵,男人之間,謝來謝去多無趣?對了一哥,看剛纔青凝的情形,似乎這一兩天內你們並沒跟她接觸過?”方羽心頭的隱憂盡去,人也變得活躍了起來。
畢竟,一哥的決定證明了他並沒看錯人,而這結果,也讓他對陰神宗的那份心意,有了一個清晰的交待。
不管怎麼說,硬逼着一個傳承了千百年的古老宗門歸隱一甲子這種事對他而言,並不是個輕鬆的決定。特別是在聽過紫薇的那番話之後,更讓他對自己的這個決定有了隱隱的不忍。現在這份不忍和遺憾也隨着一哥的表態而煙消雲散了。
“有過接觸,不過這小姑娘非常敏感,加上心裡可能有是那麼顧慮,所以表現的很牴觸,再者她剛回醒不久,我們又這麼忙,所以沒太勉強。希望今天見了杜小姐哭過之後,能配合一些。”
一哥現在看上去也比較放鬆,見方羽轉換了話題,很自然的也轉了過來。
就在這時,病房門被孟勝藍從裡面拉開:“一哥,請進來,方羽你也來吧,青凝要見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