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字號便是叫陳李濟的。」田妃應道,「他家的藥物都是長春堂代銷的。」
陳李濟自從和澳洲人合營之後,掌櫃的原本想在京師開家分號銷售各種成藥,但是元老院顧慮到陳李濟是廣州的字號,頗有些名氣。日後若是雙方交兵,在京師的字號恐怕難以保全,所以便通過山海五路的潤世堂渠道秘密在京師收購了一家小藥鋪,改名長春堂。一面繼續銷售傳統飲片,一面代銷陳李濟和潤世堂的各種丸丹膏散類成藥。幾年裡在京師也頗有名氣。
每年端午,宮中都要製備平安藥進呈給皇帝和後宮主位們。無非是牛黃清心丹、紫金錠之類應對夏季暑熱感冒腹瀉常見病的涼藥。其中亦有長春堂供奉的避瘟散。
崇禎原本對髡賊的藥竟然流播如此之廣有些慍色,再一想這京師之中髡賊的物件早就到處都是了。上到後宮下到黎庶,或多或少都接觸過髡貨,這些平安藥又算得了什麼。
想到《平髡手記》和《髡事指錄》這些書裡都提到過髡賊「多智近妖」「無所不能」,他心底裡又暗暗覺得遺憾,這樣流散海外的華夏苗裔,若能當初爲朝廷所用該多好!何愁流寇不滅,東虜不平!
「王尊德誤國!」他喃喃道。神情凌厲。嚇了田妃一跳,她不知道王尊德是何許人也。但是引得皇帝震怒,絕無好下場。
她不敢多言,只在一旁默默相陪,半響,忽然皇帝問道:「貴妃,我且問你,你父在廣州可有產業?」
這話猶如五雷轟頂一般,田貴妃心中一顫,她雖然對父親的產業情況所知有限,但是孃家人在外面倚仗「國丈」的身份,爲非作歹的事情她知道的可不少。
若是一般的事情,皇帝知道了也就一笑了之,但是加上了「廣州」二字就大大的不妙了。頗有懷疑她父親有勾結髡賊的意思。
當初父親不知道受了誰的挑唆,派家人到廣州去,說是要收一宗產業回來。後來沒有辦成不說,連帶派去的家人都在廣州莫名其妙的死了。開始田妃也不以爲意,沒想到後來才知道,父親覬覦的產業居然就是髡賊的!
據說爲了這事,廣州城一度滿城風雨。田家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把事情給平了下去。
因爲有了這檔子往事,田貴妃特別忌憚有人提起田家和廣州之間的關係。這事情都過去幾年了,怎麼忽然又被皇帝提了起來?
莫非是曹化淳等人給自家上眼藥?無論是她還是父親,和太監們的關係都還說得過去,平日裡該有的意思也到有到意思,兩下里並無怨仇――難道是外面的言官?
她邊揣摩着皇帝的心境,邊小心翼翼的說道:
「陛下,奴婢孃家原在陝西,後遷居揚州。廣裡偏遠,又無親朋,鞭長莫及,哪裡置辦得下產業。」
崇禎並不知道愛妃的孃家和髡賊還有這麼一段往事,這一問原本也是無心,只是想多瞭解一些髡賊的事情。田妃是自家人,比起和大臣之間的奏對要坦誠一些。
「朕見貴妃宮中這澳洲貨衆多,所以纔有這一問。」崇禎道,「髨貨雖多奇技Yin巧之物,卻亦不乏利國益民的。只是不能爲朝廷所用爾!」言罷,頗有遺憾之意。
田妃看崇禎的心意,似乎對髨賊並不十分的憎惡,她最是聰慧不過,知道皇帝大約有了懷柔招安髨賊之心。然而她深諳皇帝的性情,這種事只能是由臣工們「揣摩」了提出來。
「陛下請寬心。髨賊再厲害,想必也有名利之心。只要以此拘之,天下英雄還不進入陛下彀中……」田妃溫言勸慰道。
皇帝苦笑道:「若真能如此便好了!」他此刻心中已經有了計較,心裡也寬鬆了許多,低聲道:「貴妃不是說得了一副上好的花鳥要給朕御覽麼?」
第二日用過午膳之後不久
,皇帝便在武英殿將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叫來,詢問他是否知道京師最近非常有名的「周神醫」。
錦衣衛在京師的邏察最爲嚴密,耳目衆多。這位周神醫自打在京師揚名立萬起,錦衣衛便已經注意到了他。
「確有此人。名喚周樂之,自稱是浙江紹興府山陰縣人,如今在崇效寺賃房行醫。」
古時醫生大多沒有固定的診所,遊方搖鈴招攬生意。若是某地生意好,也會租賃房屋短時間駐診,地點多是寺院道觀。
「崇效寺,莫不就是白紙坊棗花寺?」
「正是此處。」
崇效寺在京師是鼎鼎有名的大寺名剎,因其藏經閣東北有上千株棗樹的棗園,初夏花香似蜜,秋後果紅如雲,時稱崇效寺一奇。
「此人在京師多少日子了,除了行醫賣藥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作爲?」
吳孟明心道這周神醫又是犯了什麼太歲,被皇帝給注意上了?他因爲親朋中亦有人受過這周神醫恩惠的,便有意迴護,稟道:「他是今年年四月入京的,平日裡坐診出診,閒暇時候也有出遊的,交遊甚廣,多是病家的親屬爲了謝他的手到病除的酬答。」
「你可知道他背後的靠山是哪一家?」
吳孟明不敢隱瞞:「是兵部尚書王業浩。」
崇禎點了點頭,對吳孟明的回答還算滿意。他接着又問:「王老爺最近和錦衣衛的田老爺可有什麼往來?」
這個問題着實不好回答,吳明孟瞬間腦門子上就開始出汗了,他思索了片刻稟道:「田老爺家中因爲有人病倒,王大人這才推薦了他去的。除此之外,微臣未見他們有其他來往。」
其實這裡吳孟明是打了馬虎眼的。王業浩和田國丈之間的關係並不是從最近纔開始熱絡的,應該說從四月份周樂之進京之後開始,王業浩便利用這個神醫和田國丈家搭上了關係。周神醫爲田家人看病出診從半年前就開始了。兩者之間的關係現在比往日裡要親密許多。實話說,吳孟明對王業浩忽然對田弘遇的巴結頗爲不理解。象田家這樣的「皇親」,大臣們多是「敬而遠之」,很少有人願意結交的。王業浩在朝廷已經做到了兵部侍郎領尚書銜,地方上也當過巡撫,可以說已經當官當到了頭,很難理解爲什麼忽然想起要巴結椒房貴戚。畢竟皇帝並不是一個容易被吹枕頭風的人。
好在這個問題上崇禎沒有再追問下去,而是轉向了另一個話題:「福建的指揮僉事鄭森那裡最近可曾有人來京師?」
這沒頭沒腦的一問讓吳孟明愣住了。他不知道鄭森是何許人也,指揮僉事固然位階很高,但只是個衛所武職,若無其他職務基本就等同於武人的虛銜。這樣的人大明有好幾百,他吳孟明哪裡記得過來。
大約崇禎自己也覺得這樣問欠妥,便又補充了一句:「是已故都督同知鄭芝龍的兒子……」
說到鄭芝龍,吳孟明自然是知道的。他趕緊稟道:「此事微臣並不知曉,待微臣派人調查明瞭再向皇爺稟告。」
「你速速去了查了回我。此人大約是從福建來京師的。」皇帝說道。
吳孟明出了宮,回到衙門裡,立刻派手下打事件番子出去打探。不幾日便有消息送回,確有幾名福建官員來京師。其中有任滿服氣滿來吏部報到的;也有是來京師出差的。不過這些人都和鄭家沒什麼關係。直到打聽到了京師的福建會館裡,才知道有一位漳州海防同知衙門裡的檢校來京辦事。
檢校這個官兒,在同知衙門裡是個微不足道的小官,一般來說不大可能派到京師來出公差。打事件番子從福建會館的人口中也得知道他並沒有到任何一個衙門去辦事,也沒有官員來拜訪過他。但是此人每天都出門。在京師交遊廣泛。
「此人叫什
麼名字?」崇禎聽到吳孟明的彙報之後問道。
「名叫錢太沖。」
「科名是哪一期?」
「據說是南京國子監監生。」
崇禎心想是了,若是正途科舉出身,不大可能去爲鄭森這麼一個處於尷尬位置上的少年奔走,此人大約是當年鄭芝龍在福建官場上提拔起來的私人。
現在他急於知道此人來京師去了哪些地方見了哪些人。鄭森派他過來,顯然是希望得到皇帝的支持,他想看看,這位遠在福建的少年把京師裡的哪些重要官宦視爲奧援。
吳孟明不敢隱瞞,當下將這位錢太沖拜訪的官員一一羅列,崇禎掃視了一眼名單,這些人多是福建籍貫,亦有鄭芝龍和鄒維璉過去的一些老關係。
其實原本錢太沖還去拜訪過曹化淳等司禮監太監,但是吳孟明並沒有把他們列上去。
「他來京師是爲了活動什麼事?」崇禎略感奇怪,這鄭森已經襲了世職,又年未及弱冠,又無科名,總不見得是爲了引薦授官而來。而且他前後奔走了一兩個月,又見了這麼朝中官員,顯然有更要緊的事情。
「這個,微臣也沒有打聽到。」吳孟明躬身稟道,「不過微臣已經排了人暗中看護他,只要皇爺有命就把他拿下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