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銘到廣州參見李逢節之後,何誠宗專門來見他,說了些場面上的客套話,臨走又留下一張二百兩的票子。林銘雖然是個錦衣衛世襲試百戶,祖傳的作威作福的套路,但他不是個二,自己全家既然祖祖輩輩在廣東地面上過日子,還是要賣官老爺的一個面子,儘量幫着官場掩飾對自己只有好處。巡撫的意思不用多說他也明白――一定要把責任給擇出去。
最好得結果當然是直接把高舜欽找回來,各方面皆大歡喜。如果找不到,該如何上報就是費腦子的事情了。
林銘知道自從何鎮兵敗之後,幸而王尊德是及時死了,這才讓一干幕僚師爺們有了充分發揮的餘地――總而言之,王尊德成了罪魁禍首,李逢節在後方調度支應,何鎮在前方奮勇拼殺,將士用命……最後官兵先敗後勝,力戰旬月,挫敗髡賊攻府奪縣的企圖……髡賊窮極跳牆,竄犯廣州,又爲海防參將許廷發所敗,瓊州全府安堵,未有一府一縣之失……這種諱敗飾功的套路在這件事情上同樣可以用。他思來想去,萬一高舜欽真得死在髡賊或者佛朗機人之手,最好得處理辦法還是報一個“下落不明”弄成懸案――當然,這得看李撫軍他們是不是知趣。反正他林銘在這起案子裡只是“客卿”。
林銘把前因後果想了又想,直想得目光炯炯,愈發失了困頭。這時外面已然敲過三更。忽然他聽到院子裡有大聲開關門的聲音,不由得奇怪――深更半夜的,高宅裡現在除了看守的衙役並無外人,誰在院子裡走動?他急忙起牀,湊到窗戶上的鑲嵌的一小片玻璃上往外看去:原來是他的小姨子。這這小妮子不知道吃了什麼藥,這會正在院子裡盯着天空發呆。
“又在發什麼神經了?”林銘對這個從南京跑來的小姨子很是頭疼――因爲她始終不肯回去,南京那邊來過人接過一次,她又一次偷跑,直到來人回去纔算又回來了。言明她爹不退婚就堅決不回去。這讓林銘的處境很是尷尬。作爲表姐夫,他有義務照顧好保護好小姨子,但是這小姨子又不是省油的燈,天天鬧着要和他一起出門“辦差”――林銘自己上衙門都是虛應事故,要不就是四處打個秋風,哪來這麼“大案子”。
林銘有心不予理會,讓她一個人在院子裡發神經,但是他素來對身邊的女人憐香惜玉――雖然李永薰是自己的小姨子,不便染指,但是現在總還是“家裡的女人”,萬一着涼生了病就不好了。當下穿上衣服,推門出去。
……林銘暗暗罵自己是個見了女人就昏頭的笨蛋!昨晚上和小姨子在院子裡促膝談心看星星,氣氛好得一塌糊塗,特別是小姨子說出“不想回房睡”和把腦袋靠在他的胳膊上的時候……結果不知怎麼得就變成答應帶她一起去濠鏡澳開開眼界。看着興高采烈的李永薰,林銘意識到自己上了這小丫頭大大的當。
林銘知道李永薰年輕好動,愛瞧新鮮事。到佛山安頓下來沒多久就通過老婆的枕頭風想要去濠鏡澳,他一直撐着沒答應。這次居然稀裡糊塗的答應下來,不由有些懊悔。
然而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更何況是對少女許得願。林銘明知道這塊肥肉自己是不可能吃得,還是不由自主得做起了討好女人的事情。好在這會小旗去追查高舜欽的蹤跡還沒回來,去一次濠鏡澳也不過就二天的功夫――誤不了事。濠鏡澳雖然是佛朗機人的地盤,卻還在香山縣丞的治下,他堂堂的錦衣衛試百戶,縣丞老爺自然要竭力照應,不至於出什麼問題。
“你們是什麼人?!”高舜欽沉聲問道,“竟敢如此大膽!你們知道本官是誰嗎?!”
一縷陽光從靠近屋頂的很高得一個窗戶上投射進來,使得屋子裡光線明亮。他環顧四周,覺得這房屋的模樣很奇怪,不類中華。
高高的尖屋頂,沒有天花板,露出桁架的支撐結構。地板是石板的,牆壁塗得雪白。整個房間裡只有一道門,現在關着。房間裡空蕩蕩的,除了他坐得一把厚重的椅子之外,什麼也沒有。
站在他面前的幾個人,雖然打扮成普通百姓的模樣:一個是小商人的打扮,另外幾個是青衣小帽的僕役裝束,但是表情氣度顯然都不是見了官就發抖的大明百姓。
爲首的人輕輕點一下頭:
“您是高大人,廣東巡按御史。”
“既然知道,你們還敢冒犯朝廷命官!”高舜欽冷笑着。
爲首的人輕輕笑了笑,拉下了頭上的帽子――象變魔術一般,他的腦袋好像立刻脫了一層皮一般,露出短短的發茬。
“你們是髡賊!”他又驚又怒。
“本官乃大宋澳洲行在權知內客省使。”這年輕人流利的吐出這麼一句話,爲了說清這句話,他私下練習了無數次。以充分表現出大宋威儀來。
高舜欽一愣,他對宋代歷史並無研究,被江山兜頭一罩有點反應不過來。然而他馬上冷笑起來:“海外蠻夷爾!”他接着想到,既然髡賊把他綁來了,此處必然是他們的老巢臨高了!他自從被綁之後,一直半清醒半昏迷,記憶非常清楚,有點記不清自己有沒有出過海了。殘留不多的印象裡似乎是上過船得。還聽到過海鷗的叫聲。
他不由得心裡一沉:以自己過往的攘夷言論,不用說這夥自稱大宋後裔的海外蠻夷是恨自己入骨了。想必特意大費周章的把自己抓來是要百般折磨再凌遲處死。以恐嚇廣東的朝廷官員。
想到這裡,高舜欽不由得萬念俱灰。髡賊能在廣州城中神不知鬼不覺的將他從宅邸中綁走帶到臨高,其手段和本事遠遠超過了一般人的想象。恐怕迄今爲止,廣州城裡的官兒還不知道自己被帶到了臨高。更不用說來營救自己了。
“這裡定然是臨高了!”他緊張的問道,“爾等想怎麼樣?”
“款待大人幾日。請大人稍安毋躁。”江山說道。
“哼,你們定然是向讓本官改弦易轍,爲爾等貿易上表說項了!”高舜欽大聲道,“這是癡心妄想!本官絕不從命。”他說這話的時候很是氣勢洶洶,實際心裡七上八下,不知道這夥髡賊準備幹什麼。從那髡賊亮出所謂的“大宋官銜”來看,多半是要要自己以身事敵了!
高舜欽當然不肯投降,這夥自稱大宋後裔的海外蠻夷不過佔據了臨高一縣,再大的局面無非割據瓊州府自己稱王稱霸沐猴而冠。他堂堂的進士出身的巡按御史如何能去伺身從賊?
“我等決不要大人上表。”江山心平氣和的說道。
“莫非你們想勸降本官?這更是癡心妄想!”高舜欽提高了嗓門,“我自束髮受書,習知忠義二字。身爲朝廷大臣,不幸陷於敵手,爲國盡節,份所當然。斷無惜死之!”
“大人言重了。我大宋還不缺幾個官兒。”江山微笑着,毫不動怒。這話近乎羞辱,果然對方露出憤怒的表情來。他仔細的觀察着對方的反應,特別是肢體語言――這是落在他們手裡的第一個大明高官。高巡按不同於他們以往接觸的吳明晉、孫瑞伍、王賜等人――他們全是官場上的失敗者,混日子的基層公務員。而高舜欽是堂堂的巡按御史,前途遠大。屬於官場中的紅人。他們真實的思想、意志和氣節到底如何,是對外情報局一直感興趣的內容。
顯然,這位大明高官的內心非常緊張――他並不象他表現的那麼視死如歸。但是,他的言辭中表現堅定性也非全部虛張聲勢。
此地不是臨高,也不是香港,而是澳門的對外情報局新設的“安全屋”。薛子良帶隊在廣州“掏被窩”得手之後,按照林佰光的建議,全隊往佛山、三水方向轉移。適當的將高舜欽“曝光”了幾次之後,小組在三水往清遠的半途中兵分兩路,一組帶着高舜欽悄悄下了船,轉回廣州,由對外情報局的接應人員的安排下坐船出珠江口到澳門。另一組繼續坐船向北航行,一路留下少量的蛛絲馬跡,吸引追蹤者的注意力。
按照原計劃,綁架高舜欽之後原本打算把他送到香港關押。但是江山此時正好在澳門辦理開設澳門站的工作――隨着香港開發計劃的展開,在澳門直接布點的工作也提上了議事日程――在他的建議下臨時改爲將高大人窩藏到澳門。澳門距離廣州亦很近,根據廣州傳來的消息隨時可以應變,而且此地不是澳洲人的地盤。
“要嚴加看守,不能讓他跑了。”江山吩咐駐澳門的元老,“他要跑了可就出糗了。萬一有什麼問題就直接清除掉。”
元老院和執委會都沒準備讓高大人當未來的政協委員,所以高巡按的命運大致被決定了。至於什麼時候讓他“消失”,得看廣州的局勢和下一步的走向。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