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紅樓簡單大氣,便如重仁的天性;流芳閣纖雅富麗,便似宇文府高院府第,那裡器物用具皆是上乘物件,連立侍的婢女也是府裡一等一的大丫環。
比起落破寂寞的蕪院,這裡可算是人間天堂,舉目所及便是豪門貴族的奢華。肋
歡玲怔怔的望着這一室纖塵不染的華麗,心裡只覺空蕩蕩,醒來的時候最想見到的人不曾在這裡,悲傷的滋味在心頭如巨浪在翻江搗海!
之前問了侍在旁邊的婢女,她們只說公子進宮了,她點點頭又沉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她又問公子回來了麼?
回答她是霽月,公子身邊最得寵的丫頭,她跟她說:“好生休養着吧!公子說他會把你醫好的,但若沒什麼事的話,他不會來見!”
她心兒一痛,忍不住問:“爲什麼?”
霽月憐憫的瞧了她一下,輕輕的說:“公子已經有夫人!!”
她臉兒一白,腦中便想起了那個清豔沉靜的少女:花容月貌,青春鼎盛,他們手牽手的光景,便是荒敗園子裡一角絕畫。
而自己呢,她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臉兒,容顏盡失,人老株老,她與他本就是一個天,一個地,而如今,她已是池中泥,有何顏面慕輕雲?
鑊
一陣傷,她掩被無語悲泣。
再醒來,天已暗,婢女奉上湯藥,她搖搖頭不肯服用,只癡癡望着窗外。
婢女輕聲與她說:“公子剛回園,正與夫人在吃飯!可能不會過來了!”
是不會過來了!
淚,再一次禁不住滑落!
盼了那些年,終於將他盼回,但他的眼裡從來沒有她!
哪怕她差點走進了閻羅殿,他只是溫和的說一聲:“我來了!”
沒半句撫慰,甚至於不願親自帶着她走出困囚了那麼多年的牢籠!
若蕪園是地獄是牢籠,至少她在那裡還有一個盼頭與奢望,此刻進了這唯有紫歆園貴賓才能入住的流芳閣,她心裡翻騰的是絕望。
流芳閣與紅樓相距極遠,而且只住客,也就是說她木歡玲與他也僅是客而麼!
光是這麼想,就淚淋淋痛斷腸了!
她知道她不該奢求,可是她想見他,真的好想好想!
這十年,一直支撐她熬到今日的是當年他曾與她說過的支字片言,溫溫淡淡,盡顯名門世子的絕世風度。
她仰慕的便是他的氣度,毫無侯門公子的窮奢極欲,目光清凜如甘泉,滿身正氣衝雲天。
那一年,當他從那楊家不成才的禽獸手中將她救下,保全了她卑微的清白身軀起,那風度翩翩的瀟灑身姿便成爲了她眼裡割捨不去的影子。
何況他還長着那樣一副與衆不同的性子,不以奴/賤(jian),不以婢卑,胸懷清傲,淡淡疏離下,是一顆真摯的心。
只是那顆心上了鎖,誰都沒法開鎖進去洞察了他的一切。
小姐知道了她的心,慫恿她放手一搏,她心動了,結果……
她慘笑,淚如注……
門突然開了,她聽得聲音,抹了淚,急切的擡頭嚮往張望,來人不是公子,而是一位穿戴清麗脫塵的少婦,淡淡若湖上綻放的水仙,一陣風起,暗香浮動!
比起這少女的青春正好,滿身雲霞絕塵氣,她呢,只是泥,雲泥終有別,心,越發痛的厲害!
進得門去,依靈便打量着她。
一旁侍着的婢女端着一碗藥湯,她上去碰了碰,已涼的厲害,便端了坐上牀沿,輕輕的道:“喝藥吧!”
歡玲幽幽的看着她,苦笑,搖了搖頭,暗啞着枯澀的嗓音,悽悽然喪氣的道:“不必了,如此活着倒不如死了來的痛快!”
依靈睇了一眼,淡淡的把藥置到了一旁:“隨你!命是你的,你自個兒愛糟蹋就去糟蹋吧!你若真有這種想法,那麼他也不會心覺虧欠的,要知道,是你一心求死,而不是他不顧你性命!”
歡玲渾身一震,迅速的擡頭看她,突然發現這種淡淡的口氣與公子爺是如此的相似,沒有好言相勸,只是不鹹不淡的陳述了這樣一個事實。
依靈淡笑,站起來,準備離開,她有心開解她,但正面開解未見得就有用,便故意做出一副漠然要離開的模樣,說:“重仁爲你而回京,你若自暴自棄的話,他會遺憾自己來錯了!他曾跟我說過楊家的木歡玲不屈不撓很有氣骨,就不知道他對你的贊嘖會不會因爲你這番的行事面大打折扣!你且好好想想,我明兒再來見你!至於這藥你愛喝不喝,隨你,雖不是他親手煎的,卻是他親自配方抓的。一番心思盡在裡面,就看你如何轉出牛角尖了!”
轉身,要離開!
“能等一下!”
眼見就要出房門,身後傳來了歡玲中氣不足的叫喚:“夫人,我能與您說會話……”
依靈微一笑的轉身,沒有多聽她往下說,只睨了那碗藥,溫柔而強勢的截斷話:“先喝藥,然後再說話!”
“好,我喝!”
婢女立即奉上藥碗,木歡玲食不知味的一口飲盡,藥苦澀口,她卻毫無感覺,喝罷,掙扎着往地下來,另一個婢女忙上前扶住,木歡玲直往地上跪去。
“你做什麼?”
依靈驚異的跨進住攙住她。
“求夫人往公子那邊求個情,就說歡玲別無所求,但求在公子身邊爲奴爲婢,歡玲若能得侍於公子左右,自能好好活命,可若再離了公子,歡玲雖生猶死!”
她執意拖着搖晃若風中枝葉的身子,一跪磕到底,竭盡餘力的叩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