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猶記得那段被困宇文家的日子,他特不愛說話,這個傢伙最大的樂趣就是三五不時跑過來逗他開口。
最叫人頭痛的是當時的他還是一個風一吹就倒的病秧子,打不能打,罵不能罵,要躲又沒地方躲--說來真是讓人挫敗,無論他躲到哪,那傢伙就是有本事找到人,真是陰魂不散。肋
而且他還非常的不識趣,就算遭了冷嘲熱諷,他還是會像牛皮糖似黏着他,直到把他惹的笑出來爲止……
這一別十年,再見面,昔年的孩兒已蛻變成翩翩公子,雖然臉孔一如以往那般白如雪,人卻是脫胎換骨完全變了模樣,丰神玉立,而俊美無儔,那雙靈活的桃花眼,既顯得風/流神韻,又透着隱隱的玩世不恭以及狡黠……
重仁以睿利的目光,緩緩的掠過淡淡而笑坐的閒適的嚴立與楊玉清後,方回睇到宇文棠刖的身上,聲色不變,端詳罷,說:“阿刖,你的屏丫頭正在竹林溜達,我跟她說你尋來了,她死活不肯進來,大有抱頭就跑的模樣,好像非常不情願見到你……嗯,你們夫妻之間是不是另外生了什麼解不開的疙瘩?”
風雅十足的摺扇啪的一收,宇文棠刖的俊臉兒是頓時一變,不答直叫:“該死的,她還敢跑?再跑,叫我逮了一定打斷了她的腿!老大,我先去揪住她,過會再來敘舊……”鑊
他丟下一句氣洶洶的話,就撩起袍子疾步往外飛跑出去。
宇文家的人果然都是霸氣十足,動不動就是打呀殺的。
依靈微笑的看向重仁,還是他好,淡淡然然,惑人於無形,殺人也不見血――就不知那深深的眸子又在計量什麼?
重仁見棠刖出了門,才轉頭對着嚴立與楊玉清,平淡的一笑,說:“我就猜歡玲出了這事,肯定會驚動你們,果然就找上來了!”
而那邊,要的也正是這個結果,他心裡很明白着!
“唉,不找你,我找誰去救那個死心眼的女人。”
楊玉清嘆着氣站起來理了理衣角,婷婷走至重仁跟前,說:“如果不是七公子找上門來,我還真不知道歡玲在宇文家遭了那麼大的罪。阿仁,請看在玉清和阿立的面上,救她一救吧!”
她竟緩緩的往重仁跟前跪下去。
看得依靈微微一呆:爲了一個曾經的侍婢,而折膝跪人,楊家的玉清小姐果然是滿身俠氣。
而重仁似早有料到她有此一舉,極利落的起身將人扶住,說道:“能救我自會救,你也不必多了禮,我們相識這麼多年,也應深知萬事不能強求於我!倘若歡玲還若十年前那般死心眼,我怕是難帶了活的她出來!玉清,萬事轉機皆有心起……”
最後一句話說的極對!
楊玉清心裡極認同,便擡了頭,半埋怨半薄責的接了一句,道:“是,萬事轉機皆有心起,你若有心,她也未見得苦了這十年!”
十年癡心等來的依舊是無心,可憐了那個蠢丫頭爲他無怨無悔的守候!
聽了這責怨,重仁立即收了手,毫不心虛的回道:“我本就無心無意,這一點,在當初你答應玩這齣戲的時候,就應該明白,而且,也不該對我懷了僥倖!!”
他把“僥倖”兩字說的分外重,因爲,正是她當年的別有用心造成了如今這個局面!
楊玉清神色微微一變,臉孔微微漲紅了一下,不吱聲,頓了好一會兒,才轉了口氣道:“以前的事誰都不要去辯了,重要的是現在!阿仁,歡玲一心侍你,你心裡是明白,其實便是你如了她的願也不是大事!何況,那丫頭已叫你們宇文家遭賤的不能再生養了!七公子說的,那四夫人得知那丫頭來尋了你,怕你有朝回去憐了她,便借旁人之手往歡玲身子裡灌了紅花水,這輩子她已是再難做母親!七公子說了,這半月,她已是尋死要活的幾次想短見,若不是七公子向她許諾,定把你尋了去再見上一面,她早就去了閻羅殿!阿仁,你就看在她一心癡守的份上,成全了她那份心思吧!”
黃花閨女叫人灌了紅花水?
依靈聽着毛骨悚然!
怪不得宇文棠刖說她又遭了罪!
這歡玲一心守在宇文府盼的也是有朝一日宇文棠風回去,因爲只要他回去,或許她便能與他做了夫妻,然後生養育女,得償所願,結果人沒等着,反被人將唯一的希冀也擰滅了,如此一來,她對於這世間真可謂沒一絲絲眷戀了,也怪不得傲骨傲心的楊玉清此番會以大禮屈身相求,只是……
她在心裡微嘆,只是楊玉清說請重仁如了歡玲的願也不是什麼大事的話叫人聽着有些不舒服,但她沒有辯說什麼,只看向了重仁!
重仁眉頭也是大皺,直覺其中大有問題。
記憶中那個宇文棠堯的母樣柳氏是個心機深、擅謀劃的女人,即便歡玲害了她丟了孫子,心裡有氣毒打一頓倒是合情合理,但要說因爲怕他回去叫歡玲得寵再受報復,而又去害歡玲,這事可說不通。
於是眯了眼,直瞅向了一直靜默不表態的嚴立,道:“嚴兄便是叫棠刖這說辭給說服來我這裡的麼?都沒曾上京城打探過吧!”
嚴立優哉的的剝着柑橘吃,很是隨和,毫無爲官者的不可一試,只那眼底稍稍帶了幾分洞燭世事的犀利之色。
聞言,他睨了一眼自己的滿面愁容的嬌妻,說:“我是叫她鬧着頭疼,被硬拖來的!其實主要是想來瞧瞧是誰收了你的心!至於七公子說的事一半真一半假的,我沒去查,也定不下真僞!按說,他心急火燎的趕來應該做不了假,可我也聽你說過,這七公子最愛玩陰的,再者宇文府裡的事誰都沒法拿個準數,單是你這個宇文棠風就鬧了多少事!這案子我斷不來,又是你的家務事,不想管,你自個兒惦量着看吧!”
“喂,嚴立,你這是什麼話?宇文棠刖沒事蒙我們做什麼?你就這麼不替歡玲擔憂麼?當初她爲了成全我與你作了那麼大的犧牲,如今你怎過河拆了橋?”
楊玉清心直口快,惱怒着臉孔,當着重仁與依靈的面便兇巴巴的發起火來!
“人心隔肚皮,片面之辭怎能全信。”
嚴立絕非省油的燈,自有爲官者的銳利,道:“再說,當初我就有勸你別那麼鬧騰,是你不計後果的非把歡玲往火坑裡推……”
“那趕情兒你是想我進那火坑了!”
一雙英氣的漂亮眸子一下眯得危險,脆利的嗓音也提高了半截!
“呃,我沒那意思!你別胡扯!”
嚴立瞥了她一眼,口氣軟了下去!
“你就那意思!”
楊玉清怒洶洶的叫着。
嚴立噤聲不再說話,乾咳了一下,微笑的看向了依靈,站起了身,汗顏的道:“唉,內子生性如此,都不知道收斂,弟妹請勿見怪!”
“姐姐是懷俠的直性子!”
依靈微然一笑,瞧見重仁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能猜到他們夫妻平時一定也是這樣吵吵鬧鬧的過來的,這也是一種滿有趣的相處之道!
猶在心下細細嚼過他們所說的話,才睇向生出火氣來的楊玉清徐徐說道:“不過,想讓一個直心腸的姐姐懷了僥倖來算計卻是一件難事。我雖不知其中底細,卻知姐姐是個直爽之人,當初姐姐肯冒那個險,想來是早知木歡玲意中宇文棠風,故而纔想將錯就錯,以木歡玲代入宇文家,等到九月初月之時,宇文棠風當轎能悔了婚固然好;若悔不得婚,萬一出岔子,宇文棠風識得歡玲,自也不會虧待了她,說不定日後相處久了,便真成了美事,更加不必擔心移花接木的事穿了邦!玉清姐姐,你那時應該就是打的這個如意算盤吧!”
楊玉清滿面驚錯,爲依靈如此輕易摸透她的心思而心驚,滿肚子火頓驚散了去!
不錯,那時她的確存着這個心眼,曉得宇文棠風不想娶親,又知道歡玲心許與他,更明白錯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便行了險招!
“哼,我盤算有什麼用,結果計劃全走了樣!歡玲叫宇文家給迎進了府門,新郎倌還是執意跑沒了人影!我可沒想到宇文棠風竟如此的不講情份,害得歡玲在宇文家吃盡了苦頭!”
失策呵,楊玉清一臉忿忿不平,大有狠狠揍方重仁一頓的架勢。
嚴立忙過來拉住她:“我好像有跟你說,這傢伙性子涼淡,誰也拿不住他,是你不信,認爲他心地良善,非要賭上一賭,結果賠進了歡玲十年光陰!”
“他既然搭了歡玲十年時間,就得對歡玲負責!我不管了,方重仁,你到底想如何打發歡玲,今兒給我說明白了!”
楊玉清一想到這些年歡玲替她受了那麼多委屈,心裡就難受,也管不得一旁還站着方重仁的依靈,沒避沒忌的嚷着討說法!
直惹得嚴立苦笑迭迭,歉然的衝依靈投去一瞥:但凡妻子誰會想自己的丈夫對另一個負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