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蕭瑟,吹起七分肅殺,新會縣衙的大門前,雙方仍舊對峙着,而綢緞莊老闆楊大春的出現,幾乎在瞬間打破了這個僵局!
因爲廣州將軍慶長入駐縣衙內宅,所以譚東華的妻兒都搬到外頭去了,慶長乃是臨時公幹,並未攜帶家眷,整個內宅並沒有他們的親人。
但如今內宅裡全是傷員,楊大春能夠出入自如,只怕裡頭的傷員,都會遭遇到不測!
這是*裸的威脅!
他們圍堵在縣衙大門,是爲了逼要陳沐,這是主要目的,是毋庸置疑的,但往深處來講,他們何嘗不是在挑戰朝廷的權威?
放眼千百年來的歷史,挑戰朝廷的權威,便與造反無異,這也同樣是毋庸置疑的,更何況他們已經不再是單純的挑戰,而是脅迫!
雖然殺的是洋人,但卻是死在縣衙內宅裡的,這是如何都不可饒恕的事情!
慶長給過這些人機會,但他們並沒有離開,身爲廣州將軍,慶長已經徹底失去了耐性!
“放槍!”
此令一出,綠營的那些士兵率先往前,端起手中火槍,砰砰砰便進行了密集的射擊!
距離雖然很近,但呂勝無等人早有防備,槍兵上前之時,他們已經閃入民房躲避,槍聲大作,子彈如亂流,硝煙彌散,槍彈擊起一陣陣的煙塵與碎屑!
“帶他回去!”慶長一聲令下,便有人將陳沐押到了縣衙裡頭。
陳沐想要反抗,但雙手被銬,根本就無法動彈,更何況背後還被槍口頂着。
外頭的槍聲雜亂起來,似乎兄弟們也展開了反擊!
雖然呂勝無曾經孤身闖入縣獄,將陳沐救了出去,但畢竟只是偷偷摸摸的行爲。
如今兄弟們在外頭“打仗”,根本就是在造反!
但聽得“嘭”一聲,如同悶雷炸響,縣衙的硃紅大門竟是被炸開了一個大洞,士兵和洋人火槍手被掀翻一片,鮮血遍地流淌!
“是*!”
呂勝無等人必是有備而來,上回用*將洋人的戰艦給炸了,今番來劫人,又豈能不帶上這等重器!
陳沐被押回來才片刻,慶長等人已經灰頭土臉退回到了衙門裡頭,呂勝無等人已經衝撞了進來,雙方又是一陣短兵相接!
若說放槍,兄弟們或許力有未逮,但若是近身肉搏或者短兵相接,兄弟們可是佔盡了便宜的!
無論是綠營的士兵,還是縣衙的衙役,亦或是洋人的火槍手,根本就抵擋不住兄弟們的攻勢!
慶長也是心頭大駭,臉色大變,當機立斷:“退入內宅,關門!”
衆人架着陳沐,便涌入到內宅來,死頂着門,其餘人則守着院牆,槍口對外,一個個戰戰兢兢,哪裡還有適才半點威風!
譚東華已經嚇得雙腿發軟,瑟瑟發抖着,朝慶長建言道:“將軍,不如……將這小子還回去……”
貝特朗也感受到了死亡的臨近,因爲火槍手幾乎全軍覆沒,便只剩下布魯諾和其他兩個精銳親兵,仍舊存活在身邊。
今番只是押解陳沐,沒想到竟是傷亡慘重,先在山坡上遭遇了埋伏,賊人竟然敢衝撞地方政府,這更是讓他難以置信!
貝特朗畢竟是洋人,在他們的眼中,這個民族已經走到了盡頭,用清國人的話來說就是日暮西山,是一頭遲暮的病虎。
他們所過之處,官府的抵抗並沒有太明顯,也沒有太大的作用,民間力量的抵抗雖然激烈,但戰鬥力有限。
而絕大部分人,其實並沒有抵抗之心。
當然了,這也只是他們的片面見識罷了,若他們請教過普魯士敦,就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了。
這個民族的韌性極強,這也是他們爲何能夠延續數千年的原因之一。
很多人都認爲,中國人是非常能忍耐的,只要還有命在,他們就能夠重新崛起,這就是韌性。
但他們卻忘了中華民族的另一個特質,那就是不屈!
似普魯士敦這樣的中國通,研究中西文化,自會進行對比,只消將中西文化對比一番,就能夠得出結論來了。
同樣是洪水氾濫,西方人將希望寄託在諾亞方舟上,帶着人類的火種,躲避洪水。
而在中國,人們並沒有逃避,而是在大禹的帶領下,與洪水做着抗爭!
前路被山擋住了,西方人或許會繞行,或許會開鑿隧道,但中國人卻異想天開,要將整座山移走!
這樣的事例實在太多太多,即便是天上的太陽,無論在其他任何一個民族,他們都帶着敬畏之心,供奉和崇拜太陽。
但在中國,有個叫夸父的傢伙,不斷追逐着太陽,更有一個叫做後裔的傢伙,最終成功將太陽射落!
精衛受了委屈,便化身爲鳥,要將整個海洋填平!
所有的這些,雖然只是民間傳說或者神話故事,但這些文化產物,直接來源於中國的勞苦大衆,是他們堅韌不屈的品質最好的體現!
這是個無法打敗,只要一息尚存,便能夠反敗爲勝的民族!
貝特朗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甚至於連慶長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畢竟他是滿族人。
所以他們不太能理解,爲了救陳沐這麼一個小夥子,這些人竟敢公然造反!
他們更無法看到在不遠的將來,即便沒有陳沐,也會因爲其他被他們羈押或者冤屈的人,使得這些百姓,拿起武器,站起來反抗!
這是遲早的事情,因爲這就是這個民族的靈魂所在!
他們看起來確實有些麻木不仁,也確實有些怯懦卑微,但這一切都只是爲了積蓄力量!
放眼歷史,異族人曾數次侵佔了這片土地,奴役這裡的人們,留下極其屈辱的過往。
可歷史洪流滾滾向前,最終留下來的,仍舊是這個民族的人!
貝特朗不理解這些人的舉動,但他卻堅持着自己的使命,他是個有尊嚴的騎士,他必須捍衛自己的榮耀!
“絕對不能放了陳,我是不會同意的!”貝特朗的長槍已經彈盡,此時手中只剩下一支短銃,右手則是火槍手的長劍。
他高舉手中長劍,布魯諾和其他兩名火槍手,也將長劍舉了起來,他們將劍尖架在了一起,異口同聲地高喊道。
“英勇!忠誠!榮耀!”
見得此狀,慶長也站了起來,抽出腰間的長刀,走到了大門的後頭,默默無言地守在了前頭。
他的身材並不高大,甚至有些矮小猥瑣,適才爆炸的衝擊波,已經將他的辮子給衝散,他是剃頭了的,小辮子又是金錢鼠尾的髮型,散開之後,顯得很是稀疏,彷彿瞬間蒼老了十幾歲那般。
但他提起自己的寶刀,站在門後的那一刻,陳沐終於相信,這個人身上揹負的廣州將軍的頭銜,並非祖上恩蔭,而是自己親手掙來的,這個乍看蠻橫又高傲的人,曾經也是個勇士啊!
慶長將手中長刀橫於胸前,高聲呼喊道:“不退!”
身後的士兵深受感染,熱淚盈眶,齊聲高呼道:“不退!”
可話音未落,又是轟隆一聲巨響!
門板炸開,木屑四處濺射,斷裂的門栓激射而來,竟是將一名綠營士兵當場釘死!
煙塵滾滾,呂勝無等人撞入進來,慶長被衝擊波撞飛出去,落在地上,一時間也是再難爬起來!
架着陳沐的那個士兵,此時瑟瑟發抖,也是魂不附體,可就在這個當口,一柄利刃突然架在了他的脖頸上,並沒有半點威脅,便這麼割開了他的喉嚨!
茲茲的血柱噴射在陳沐的後頸上,他的後背一片溫熱,鮮血滲入到髮髻之中,沿着頭皮一路流下來,整個腦袋都彷彿泡在了熱血之中!
楊大春將那被割喉的可憐蛋往旁邊一扔,便扶住了陳沐。
“陳少,安全了,安全了!”
陳沐的心中並沒有半點喜悅,尤其適才那士兵,就在他身後被割喉,鮮血仍舊留在他的身上。
他從來就不是很喜歡楊大春的殺心,這士兵雖是陌生人,雖然如今已經是“戰爭”的狀態,但陳沐並不希望有人因此而死去。
因爲他認同了貝特朗的一句話,在這場騷亂中死去的每一個人,都是因他而起,陳沐都必須揹負這份愧疚。
呂勝無等人撞入進來,也就宣告着戰鬥徹底結束,貝特朗和布魯諾等人根本就不是對手,短銃都沒來得及擊發,便已經被制服了!
黃興等人難掩臉上的興奮,因爲他們成功了!
雖然今次只是爲了拯救陳沐,但他看到了未來,看到了推翻整個封建社會制度的可能性!
陳沐自是看不出黃興的心思,他只是感到有些悲傷,無論是爲了自家兄弟,還是爲了那些死去的“敵人”。
呂勝無看穿了陳沐的心思,當即走過來,朝陳沐勸慰道:“這是個你死我活的境地,無論是他們,還是我們,都必須有人死,沒有人該爲此負責,若要歸根究底,只能怪這些洋人太過貪婪,太過霸道。”
“若不是他們入侵我們的家園,又怎會發生今日之事?”
陳沐也知道,這種事是無法深入計較的,當即苦笑道:“我明白……”
呂勝無點了點頭,往下掃了一眼,朝陳沐道:“這馬蹄手銬暫時打不開,咱們先離開此地。”
衆人也因爲救下了陳沐而感到興奮,戰鬥結局之後,衆人也有些後怕起來,因爲他們都露臉了,官府追究起來,他們只有一條路,那就是逃!
然而就在此時,楊大春卻站了出來。
“且慢!都不能走,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