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陳沐,還是這些圍攻陳沐的人,雙方心裡都非常清楚,他們絕非陳沐的對手,更沒有要跟陳沐生死相搏的想法。
他們之所以要派來紅棍打手,只不過是想出一份力,想證明自己確實爲留下龍頭棍而抗爭過,僅此而已。
有些事情就是這樣,看起來十分沒有必要,甚至是一種浪費,但卻又不得不這麼去做。
龍頭棍一旦被帶走,和合桃的約束力也確實會下降,各家堂口自會蠢蠢欲動,眼下出手,是爲了以後的爭鬥做準備。
陳沐自是看得出這背後的意味,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將龍頭棍取走。
但與和合桃相比,忠義總堂顯然更重要一些,兩相權衡,陳沐做出這樣的決斷,也就沒有太大的意外了。
陳沐也沒有下重手,這些人最後也都知難而退,眼睜睜看着陳沐走進堂屋,將龍頭棍給取了。
龍頭棍再度握在手中,陳沐此刻才發現,自己對這件東西還是有幾分眷戀之情的。
畢竟龍頭棍的失而復得,多虧了陳沐,若沒有他,龍頭棍也不可能重見天日。
將龍頭棍裝好,背在身上,陳沐轉身,看着黑骨紅等人,終是忍不住,朝衆人道。
“陳某多嘴一句吧,往後大傢伙計還是切記山主的四個字,以和爲貴,言盡於此,諸位保重了。”
黑骨紅嘴脣翕動,但最終沒說出挽留的話來,諸多大佬便這麼看着陳沐離開了城寨。
拿了龍頭棍,陳沐的腳步也輕快了不少,走到半路之時,郵差阿鬼突然現身,朝陳沐稟報道:“爺,家裡來人了……”
“家裡有客人?”陳沐這都走到半路了,若是尋常訪客,阿鬼說不得會讓他自己回去見客,沒必要半道上截住他,特意提醒。
陳沐眉頭一緊,便加快了腳步,到得門口,果真見得四周都是好手,其中一些倒是有點眼熟,但一時半會兒也沒心思多想。
到了客廳裡,陳沐這一顆心纔算是落地了。
“契爺,叔,你們怎麼來了!”
陳沐也是意外,沒想到契爺林晟和洪順堂的雒劍河竟親自過江來踐行!
客廳裡並未見到輪椅,林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竟是連柺杖都不需要了!
“契爺……您……您的腿好了!”
黃飛鴻也不愧是跌打骨傷的神醫聖手,果真將林晟的腿腳給治好了!
林晟也是滿面春風,這種重獲行走能力的歡喜,想必他也很享受。
只是走到前頭來,他難免有些抱怨:“我這腿是好了,但心裡是好不了了……你這個契子都要走了,也不跟我說一聲,太傷我的心了……”
陳沐知道他說玩笑話,彷彿又變回了原來那個遊戲人間的林三爺,此時也尷尬一笑道:“林宗萬大哥過江之時,我已經囑咐他幫我賠罪了……”
林晟敲了敲陳沐的腦袋:“你啊,要不是林宗萬回來說,我哪裡知道你要走!”
郵差阿鬼本還警覺,此時卻是默默退了出去。
因爲他從未見過有人敢打陳沐的頭,陳沐又一口一個契爺,關係自是不言而喻了。
聽得林晟這麼說,陳沐也有些赧然,又朝雒劍河行禮。
想當初,雒劍河還是巡防營管帶,與陳沐的恩恩怨怨也是堪稱曲折,最終還是化敵爲友,成爲了陳沐最大的助力之一。
回想過往,也是恍如隔世,三人坐下,叨叨絮絮起來,天色也就宴了。
紅蓮早已準備好一桌飯菜,黃飛鴻交代過不能喝酒,林晟卻是破了戒,耳熱面紅,也是想到什麼說什麼。
直到夜深了,二人才回到各自的客房去歇息。
陳沐也喝了不少,回到臥房卻如何都睡不着,只是輕輕摟着紅蓮,低低地說了一夜的話。
這種即將遠行的不捨和忐忑,他以前從未體驗過,紅蓮就更是如此。
或許他已經成爲許多人眼中宗師級的人物,但面對即將到來的旅途,他與紅蓮就如同第一次出遠門的孩子,有些緊張興奮,也有些不安和擔憂。
翌日一早,二人從牀上爬起來,冷水洗臉,整個人都清醒了過來,東西早已準備妥當,一切準備就緒。
楊大春需要照顧這裡的生意,又拖家帶口,所以並不打算跟着陳沐,但郵差阿鬼只是孤家寡人,香港這地頭他是爛熟於心了的,倒是想出去看看。
畢竟旅途遙遠,又需要照顧鍾水養,陳沐也就帶上阿鬼了。
魏姑芷等人也都來到了陳沐家中,李青魚則稍微晚了一些。
陳奇和陳通帶着鍾水養,稍後也來到這裡集合,而且還準備好了馬車。
說來也怪,自打陳沐答應要去檀香山之後,鍾水養的狀況也逐漸好了起來。
這也讓陳奇陳通倆兄弟更加篤信,只要能回檀香山療養一陣,鍾水養說不定就能康復起來了。
陳沐本不想這麼興師動衆,但如今一看,隊伍規模倒也不小,主要是魏姑芷帶的姊妹有點多了。
她們今日穿着黑衣,戴着面紗,說得不好聽,倒是有些像送葬。
不過她們同樣沒有坐過輪船,更沒有漂洋過海的經歷,許是有什麼迷信的說法或者規矩,連紅蓮都不敢穿紅衣了。
集合之後,陳奇和陳通便朝陳沐道:“咱們抓緊出發吧,火輪可不會等咱們……”
陳沐點了點頭,便與林晟告別,想了想,還是鄭重其事要跪一次,卻被林晟扶了起來。
“可別這麼做了,到了外頭,切不可忘祖背宗,但凡有機會了,一定要回來……”
這話一說出來,林晟也溼潤了眼眶。
陳沐心中也不舒服:“契爺……我……自打林聞大哥走了之後,我就決定要給您養老的,可如今……”
林晟感動不已,擡起手來阻止了陳沐的話頭:“那邊的事情處理完了就趕緊回來,我努力多活幾年,等着你回來給我養老,老頭子我還沒抱上孫兒呢……”
陳沐生怕忍不住,便朝林晟道:“契爺,再不走我可要哭了。”
林晟也是哈哈大笑起來,拍了拍陳沐道:“出去要生生性性,有出息!”
陳沐也點了點頭,在人羣裡找了一眼,便朝楊大春道:“你跟家裡的番鬼婆以後就搬到我這裡來住,冬獅館也好看好,我回來若發現半點不對,找你麻煩!”
楊大春嘿嘿一笑:“老闆,我做生意何時虧過本?”
陳沐捏了捏他的肩頭,又朝一旁的王舉樓和李三江道:“兩位大哥,這條江和港口,可就交給你們了,切記和氣生財,不要跟和合桃的人起衝突……”
王舉樓和李三江自打來了香港,在城寨裡也沒有起色,若不是陳沐扶持,他們根本就保不住自己的堂口。
如今他們非但安身立命,還接管了陳沐大部分的生意,又豈能不知足?
當然了,陳沐之所以讓他們接手,也是因爲他們與黃興杜星武等人有聯絡,往後能夠遵照陳沐的叮囑,繼續資助黃興等人的革命事業。
“放心吧,我們曉得怎麼做的。”
陳沐點了點頭,環視了一圈,朝衆人抱拳道:“諸位,保重了!”
如此說完,便帶着紅蓮等人,都登上了馬車。
林晟等人雖然都踐行道別了,但陳沐等人上了馬車之後,他們還是跟在後頭走了一段,這才依依不捨地留下了。
上了馬車之後,紅蓮也有些緊張,握着陳沐的手,緊抿着嘴脣,一言不發。
許是爲了緩解緊張,她掀開了車簾子,往外頭一看,街道上靜悄悄的,平素裡的鋪頭都關了。
“奇怪了,今日怎麼都不開張?”
陳沐放眼一看,也有些緊張起來:“難道英國人那邊有什麼動靜?”
若他們不想讓陳沐離港,暗中籌劃了什麼陰謀,也不是不可能。
這兩日都在準備啓程的事情,沒有刻意去探聽,沒有收到消息也正常。
這才走了一段,馬車突然停了下來,陳沐眉頭頓時皺了起來,打開車門一看,前路已經被堵住了。
一大羣孩子眼巴巴地看着陳沐,爲首的正是方宗濟,而道路兩旁,則是孩子們的家長,人人眼中都滿含感激。
方宗濟朝陳沐跪了下來,鄭重行禮,在這個時代,用這麼隆重的禮節,反倒顯得迂腐,但卻着實感人。
“先生,珍重!”
方宗濟的帶領下,這些孩子紛紛跪了下來,給陳沐送行。
他們之中很大一部分都是孤兒,冬獅館能收留他們,陳沐便如同再生父母一般,給陳沐下跪,他們是心甘情願。
而陳沐也見到了楊肇春的遺孀,就站在人羣裡頭,與那些家長一道,目送陳沐的離開。
陳沐走下馬車來,將方宗濟等人扶起,勉勵了幾句,陳奇陳通又在催促,他們才上了馬車繼續走。
終於是到了港口,陳沐才終於明白,爲何中環街的人都沒有開鋪頭,許是連城寨的鋪頭都沒有開。
因爲城寨的人,都在黑骨紅等坐館大佬的帶領下,來到了港口,中環街等地的居民,也都自發地來到了港口。
或許他們是來看大郵輪,但又或許,他們是來給陳沐送行,雖然沒有太多的交流,但他們的眼神,已經說明了一切。
只是他們都沒有主動上前來說話,反倒是一個英國老頭,大咧咧走到了前頭來。
“老表,你的獅子已經送上船了,跟我的那些動物放一起,下船的時候自會有人送到你家去的。”
陳沐也笑了:“那就先謝謝亨利先生了。”
亨利維爾遜伸出手來,陳沐正要與他握手,這老兒卻突然將手收了回去,頭也不回地往前走,而後才擡手朝陳沐道:“再見!”
看着亨利維爾遜的背影,陳沐也是哭笑不得,再看看眼前如海上宮殿一般的大郵輪,陳沐心中終於是涌出了極其強烈的不捨,恨不得當場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