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沐萬萬沒有想到,平穩如城堡的郵輪裡,他竟然暈船了!
畢竟他曾坐過各種各樣的大小船隻,在江河海洋裡漂泊,都未曾出現過暈船的狀況。
塞伯利亞號郵輪便如同海上城堡,住在上面根本就感覺不到太大的晃動,陳沐卻出奇地暈船,整日裡只能在船艙裡打坐,除了途中遭遇到一次大風暴,必須醒來避難之外,陳沐很少會走出船艙。
沒有經歷過海上大風暴,便不知道人類是多麼的渺小,塞伯利亞這樣的海上堡壘,竟如一葉扁舟一般被滔天巨浪拋來拋去,郵輪上人人自危,哭爹喊孃的場面,也着實讓人印象深刻。
好在最後還是有驚無險,經歷了風暴之後,陳沐反倒平靜了下來,暈船的狀況也消失了。
接下來的幾天,陳沐在郵輪上四處走動,也打聽了不少檀香山方面的情況,加上鍾水養平日裡也會說起一些,倒也就不再忐忑了。
只是當郵輪靠港,踏上異國他鄉的土地之時,陳沐心中滿面翻涌出異常的情緒來。
檀香山是華人對火奴魯魯的稱呼,這地方位於阿美利堅夏威夷州首府的東南角,由於盛產檀香木,所以被叫做檀香山。
只是在郵輪上之時,陳沐已經聽說,瓦胡島上的檀香木早就被砍光了。
檀香木是世界上生長最緩慢的樹種之一,初期需要寄生在藤蔓上,十幾年才能成材,但由於擁有特殊的香氣,而備受喜愛,尤其是廣東等沿海地區。
華人雖然很早就來到檀香山,甚至參與了檀香山的建設,但這些檀香木卻不是華人砍伐的,而是當地人主動砍伐出售以牟取暴利。
此時港口上也是非常的忙碌,勞工正在裝卸貨物,洋人水手則拎着酒瓶子,四處尋歡作樂。
誠如早先打聽到的情況,島上的人雖然膚色各異,但亞洲人種的數量規模並不小,放眼望去,也算是多了一份親切。
只是這裡畢竟是阿美利堅人的地盤,番鬼佬作威作福,無論是華人還是東南亞人,社會地位普遍不高,時常會受到壓迫和剝削,只能從事低級的工種。
當然了,每個地方都有階級的存在,身處上流社會的華人也是養尊處優,同樣能夠得到洋人的尊重,甚至在生意上與洋人平起平坐,連洋人都要忌憚三分。
陳奇和陳通本想將鍾水養直接送到檀島醫院,只是隨行的人實在太多,在鍾水養的堅持下,也只好先將陳沐等人都安頓下來。
下了船之後,陳奇和陳通便分頭行動,不多時便找來了車子,搬上了行禮,帶着陳沐等人離開了熙熙攘攘的港口。
平心而論,檀香山的景色也着實令人着迷,椰林樹影,水清沙幼,天空比海水還要蔚藍,而海水比天空要更加的清澈。
這裡的氣溫不會太熱,又是海風習習,讓人心曠神怡,飲食方面更是不必擔憂的了。
在陳奇和陳通的帶領下,衆人很快就來到了一處大莊園,經過介紹,陳沐才知道此地的來歷。
早年間鍾水養剛到檀香山謀生,是得了廣東龍華商人鍾木賢襄助,才站穩了腳根的。
此君年輕時候就來到檀香山打拼,還成立了商會館,成爲一方鉅商,連洋人都要給他三分薄面。
據說孫先生在美國被拘捕之時,還是鍾木賢先生出面營救,而孫先生能加入洪門,除了鍾水養的舉薦,也得益於鍾木賢先生的親自作保。
鍾木賢先生建立的國=安會館,便是洪門組織的所在地,忠義總堂便極其隱秘地在會館的掩護下,得到了保全。
國=安會館的人似乎早就收到了電報,派出幾十個人,半路上就將陳沐一行人接到了莊園,各自安頓了下來。
今次負責接洽的帶頭人,乃是鍾木弦先生的大公子,名喚鍾雲祥,也是年輕有爲,一表人才。
只不過他的眸光時不時會停留在紅蓮的身上,陳沐也不好明說,便朝他介紹道。
“鍾先生,這是內子,與我一樣,都是第一次出遠門,讓您見笑了。”
鍾雲祥也是惶恐起來,一張臉羞愧得通紅,不敢再看,只是朝陳沐抱歉道。
“陳爺在省港是頂呱呱的大人物,鍾某也是敬仰已久,沒想到陳夫人如此……如此美麗,適才真是失禮了……”
雖說他們尚未舉辦婚禮,但陳沐早已將紅蓮視爲妻子,聽說洋人都不太講禮數,既然到了這地方,陳沐也就不需要顧慮這許多。
鍾雲祥的表現還是讓人比較滿意的,隨後的時間裡,也果真目不斜視,不再暗中偷看紅蓮了。
可到了地方之後,他的眸光又轉向了李青魚,也真真讓人搖頭。
“陳爺,不知道這位是?”
“哦,這是舍妹青魚,本來要跟着戲班子去三藩市,先跟着我過來,爲師父與其他同行先置辦船票。”
陳沐本不想說得這麼詳細,只是鍾雲祥負責他們的生活起居,這買船票的事情,到時候還要拜託他,所以陳沐也是先提這麼一嘴。
鍾雲祥點了點頭,但又搖了搖頭,朝陳沐說:“陳爺,您有所不知,因爲颶風毀壞以及海盜封堵,前往三藩市的航道已經被封鎖了,早兩個月之前已經通報香港那邊,怎麼……”
說完此話,鍾雲祥便將眸光投向了李青魚,後者卻是一臉心虛,只是小聲嘀咕說:“師父他們也沒跟我說這個……”
陳沐也不作他想,當即朝鐘雲祥道謝:“謝謝鍾先生提醒,稍後可能還要麻煩你,我們需要發一封電報回去,省得戲班子白跑一趟……”
鍾雲祥點頭應承:“陳爺請放心,小事一樁罷了。”
李青魚卻欲言又止,到了房間之後,鍾雲祥簡單講解了一番,便到外頭去等着,陳沐趁機朝李青魚說。
“你過來,我有話要問你。”
陳沐眉頭緊皺,面色不悅,李青魚也能感受得到,只是惴惴不安地走了過來,低着頭,不敢直視陳沐。
“自己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青魚滿懷委屈,終究是開口說:“大兄,你難道一點都不記得了麼?你把我從鹹水寨裡帶出來的時候就說過,以後都會好好照顧我的……”
“可你要到檀香山來,而且說走就走,甚至沒有通知我一聲,若不是我主動找上門,下半輩子能不能再見你一面,那都難說!”
“我知道你的心思全都在嫂子身上,我也不奢望如何,只是想跟着你,就算給你爲奴爲婢,我也心甘情願,只要能留在你身邊,這些又算得了什麼?”
李青魚一直以來都不敢直抒胸臆,如今總算是先斬後奏,袒露了自己的心跡。
陳沐心中固然有感動,但他不能耽誤了李青魚,他把李青魚從鹹水寨裡帶出來,就是想給她一個好生活,跟着他陳沐,又算甚麼?
陳沐知道,這種事當斷則斷,否則對他和李青魚都不是好事,當即板起臉來,朝李青魚呵斥道。
“你胡鬧!你我是兄妹,你始終是要嫁人的,留在我身邊算什麼!你好好休息幾天,等下一班船,就送你回香港!”
陳沐從未對李青魚這麼嚴厲,她頓時涌出眼淚來,通紅着雙眼,朝陳沐吼道:“我不回去!就算死也跟着你,哪有你這麼當哥哥的!”
陳沐猛拍桌面:“還要胡鬧到什麼時候!”
陳沐還待再教訓,外頭突然傳來兩聲乾咳,鍾雲祥敲了敲門,溫和地說道:“陳爺,午餐已經準備好了,父親也想見見您……”
陳沐知道鍾雲祥是在替他們解圍,也緩和了下來,朝鐘雲祥道:“好,麻煩鍾先生了,我們收拾一下就過去。”
如此說完,陳沐便朝李青魚道:“先收拾一下吧。”
看着李青魚梨花帶雨的,陳沐心裡也很不舒服,走到門外,便聽得身後傳來了李青魚的哭泣聲,也免不了一聲輕嘆。
見得鍾雲祥仍舊留在房外,陳沐也尷尬一笑:“讓鍾先生見笑了……”
鍾雲祥卻是搖了搖頭:“陳爺豔福不淺,羨煞旁人啊……”
陳沐搖了搖頭,鄭重解釋說:“青魚是我的妹子,同我出生入死,走過最苦的日子,對我有所依賴,也是情理之中的事,等她遇到意中人了,便該知道,對我不過是兄妹的相依爲命罷了。”
鍾雲祥猶豫了片刻,竟是朝陳沐行了大禮:“鍾某有一事相求,還請陳爺成全!”
陳沐趕忙扶了一把:“鍾先生可不能這樣,有事但說無妨。”
鍾雲祥咬了咬牙,紅着臉說道:“實不相瞞,父親是個安土重遷的人,如今老了,一直想讓我回鄉,認祖歸宗,在家鄉娶個女子,爲家族傳宗接代……”
“說實話,令妹美麗大方,鄙人也是一見傾心,若陳爺能夠成全一二,我可以帶着令妹回去,這一路上也有個照應,若她對我也……豈不是一個好的歸宿?”
陳沐也沒想到,這鐘雲祥竟是如此直截了當。
雖說初次見面,但鍾家的情況,陳沐還是有所瞭解的,只是對鍾雲祥的人品,尚且不敢下論斷。
若只從家世上來看,鍾雲祥確實算是不錯的金龜婿,若真心疼愛李青魚,也未嘗不可。
只是陳沐心頭不知爲何卻又一陣酸楚,只是尷尬地朝鐘雲祥說道:“鍾先生快人快語,我倒是不知如何應答了,這畢竟要看舍妹的意思,回頭我幫你探探她的口風吧……”
鍾雲祥滿臉歡喜:“那就謝謝陳爺了!”
陳沐訕訕一笑,正要下去赴宴,卻見得紅蓮就站在走廊的盡頭,估摸着將這一切都看在眼裡,聽在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