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梨章屢次三番的無禮舉動,已經將陳沐推到了忍耐的邊緣!
可他的無禮與高傲顯然還沒有結束,站起來拍桌子之後,又朝陳沐道。
“你以爲自己與張之洞做了一樁生意,就能夠收買龍記的人心,那你可就大錯特錯了!”
“本少今日來就是要告訴你,我龍記與洋人做生意,甚至與海寇做生意,就是不跟狗官做生意!”
“你不過是個外人,藉着林晟這老不死的支撐,竟敢犯龍記之大不韙,單憑這一條,便足夠將你驅逐出會館!”
陳沐此時才反應過來,殷梨章一向反感官府,也正因爲這一點,他纔得到了李三江的支持,即便他劣跡斑斑,李三江也撐着他,就因爲他反感官府!
李三江便如同社團之中的“譚鍾麟”,他仍舊抱着極其樸素的反抗意識,就好像明朝纔剛剛滅亡不久,仍舊在想着反清復明那一套。
經歷過譚鍾麟的事情之後,陳沐對這一類“老頑固”,也都保持着謹慎的態度,不會輕易去評判他們。
但這並不代表殷梨章就可以憑藉這樣的態度來爲所欲爲!
說得不好聽一些,如今的朝廷內憂外患,早已千穿百孔,便不去造反,怕也支撐不了多久。
陳沐對朝廷沒有附屬感,但也沒有要造反的意思,他只是想報仇雪恨,就這麼簡單。
收服龍記是他積攢力量極其重要的一步,是如何都不能讓殷梨章從中破壞的!
在廣東建立兵工廠,是大好事,與張之洞做生意,並不違背良心,會給龍記的人,帶來實實在在的好處,這絕不是值得羞恥的事情!
“話不投機半句多,你若好好說話,便坐下說話,若只是一味強勢,便趕緊離開,莫逼我動手!”陳沐也不跟他羅嗦。
他知道,這句話必然會惹怒殷梨章,因爲從來都只有殷梨章這麼威脅別人,試問又有誰威脅過這位大少爺!
果不其然,殷梨章二話不說,一拳便打了過來!
陳沐早就等着他出手,打從見到他的第一眼開始,陳沐便看得出來,這殷梨章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哪裡會是陳沐的對手!
李三江雖然武藝高強,但勝在混跡江湖的道行,在武藝方面,陳沐也是不怕的。
既有心要打擊殷梨章那高傲的姿態,陳沐也不必留情,扣住對方手腕,借力打力,順勢往外頭一甩,在他背後一推,殷梨章便跌出了廳外!
“切莫動手!”李三江本不願與陳沐發生衝突,但他必須罩着殷梨章,此時也是出手阻攔。
豈知陳沐根本就沒將他放在眼裡,反手一扭一扣,已經將李三江的手給推了回去。
“三叔不必如此的,我沒有傷人的意思,只是他嘴巴臭,不想讓他弄髒了這地方罷了。”
陳沐如此輕描淡寫,李三江也是心頭髮緊,沒想到這纔多久沒見,陳沐又有了如此巨大的長進!
李三江按下心中驚訝,語重心長地朝陳沐道:“陳沐,你確實是個人才,可惜……這件事你確實做錯了……”
“你以爲龍記以生意爲主,便能用一場生意來召集龍記,這不過是捨本求末……最終召攏到身邊的,不過都是一些逐利之輩罷了。”
“他們今日因爲一場生意而追隨你,明日就能因爲另一場生意而背叛你,聰明如你,不會想不通裡頭的道理吧?”
陳沐何嘗沒想過這一點?
他與孫幼麟等人,都是過命的交情,以前從未考慮過大家聚在一起的動機。
因爲他們都是“亡命之徒”,抱團也只是爲了更好的生存下去,可如今不同了,他們的力量不斷在壯大,若沒有一個理念來支撐,或許真如李三江那般,會漸漸產生裂隙。
“三叔以爲,龍記的根本在哪裡?”將殷梨章丟出去之後,陳沐也冷靜了下來。
這殷梨章在外頭叫囂着,幾次想要衝進來,可紅蓮守在門口,他也有些害怕,便只是罵着罷了。
李三江看着陳沐,滿臉*地說道:“是反抗之心!”
“無論是龍記,還是洪順堂,亦或是三合會,還是別的社團,都因爲反抗之心而匯聚到一起!”
“過了這許多年,或許很多人都已經忘記了洪英先賢們的遺願,如今再談反清復明,或許早已過時。”
“但如果沒有這四個字,咱們這些與天地會有着千絲萬縷,甚至都能追溯到同一個根源的社團,又還有什麼存在的意義?”
“沒有了反抗之心,天地會還是天地會麼?沒有了反抗之心,咱們這些傳承天地會的大大小小社團,又變成了什麼?”
“咱們不是地痞流氓,咱們是堂堂正正的洪英啊!”
李三江激動起來,一雙眼眸恨不得扎進陳沐的心頭,將自己這一腔熱血,都灌輸到陳沐的靈魂裡。
不得不說,李三江的話,讓陳沐有一種茅塞頓開,醍醐灌頂的衝擊!
是啊,無論洪順堂還是別的社團,立身根本就是洪門的反抗意志,若沒有了這股精神和宗旨,他們就會變成尋常的幫派,遲早是要泯滅於無形的!
誠如李三江所言,或許如今再談反清復明,早已經過時,很多社團的大佬們,其實也並沒有了反清復明的心。
但他們仍舊在反抗,反抗着社會的不公,反抗着有悖道義的不平之事,他們仍舊滿懷任俠之氣!
洪門或許早已消亡,天地會也已經不復存在,但流傳下來的大大小小社團,他們能夠存活至今,並非沒有道理的。
放眼歷史,一個朝代能夠撐過一兩百年已經着實不易,洪門天地會只是個民間社團,卻能夠延續至今,大清朝廷都快撐不住了,洪門天地會仍舊有着數不清的大小社團,難道還不足以說明問題麼!
這些社團,就如同譚鍾麟和李三江一般,在這個日新月異的時代,仍舊保持着純粹到可笑的理想,遲遲不願被時代淘汰!
譚鍾麟始終心懷文人之心,李三江和其他社團大佬們,則抱着反抗之心不放,因爲他們都知道,一旦放棄了這個精神與魂魄,他們就甚麼都不是!
正如同他陳沐,一個人苟延殘喘至今,不也是在反抗命運的不公麼?不也是在反抗那些害得他家破人亡的仇人麼?
或許也正是因此,他陳沐才能如此順利地融入到社團之中。
可隨着報仇的腳步不斷往前,仇人一個個消失在名單之中,陳沐也漸漸陷入其中,有些看不清本心了。
他一直認爲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報仇,但如今想想,以他現在的人手和力量,想要刺殺特里奧和付青胤,那是輕而易舉的,自己爲什麼不去做?
爲何還要收服龍記,想要重新掌控洪順堂,甚至想要重建忠義總堂?
或許陳沐曾認爲,這是父兄的遺願,但漸漸地,他自己不得不去承認,這是個藉口。
他需要一個地方,來安放自己的孤單。
這種孤單,女人可以撫慰的,他需要一個大家庭,需要一個帶着父兄烙印的大家庭,他天生就是社團的人,他屬於社團!
陳沐的思緒在不斷流轉,李三江卻已經把話都說完了。
他朝陳沐道:“你好好想想吧,老夫已經召集其他社團的話事人,三日之後,他們會齊聚廣州,到時候,我們會投票表決,將你清出去,你好自爲之吧!”
若不是李三江提了這個醒,陳沐竟是一點都不知道,他們原來已經準備到了這種地步!
忠義總堂雖然已經名存實亡,但裡頭還有不少叔叔伯伯,這些叔叔伯伯手底下沒太多人,也不插手大大小小社團的內部事務,但他們擁有着極高的威望,擁有着最終的話語權。
不是因爲他們人多,也不是因爲他們能打,而是因爲他們的輩分夠高!
無論多麼強大的社團,都不會漠視這些叔伯們的權威,因爲一旦有人挑戰他們的權威,就等同於在撼動他們自己的根本。
連這些洪門前輩叔伯都不認,你們又如何敢自稱洪英?
若不是洪英,你們就僅僅只是街頭地痞流氓,亦或者是草寇,心中無大義,又如何取信於人!
陳沐心中也不安起來,不過面上卻神色如常,朝李三江道:“謝謝三叔提醒,屆時我會到場的,該如何便如何,終究是要有個說法的。”
陳沐也知道,這是最柔和的解決辦法,社團裡叫做“講數”,就是談判。
若談判不成,便只能開打。
同根同源,大家都是大洪門出來的,若開打,便是違背了三十六誓,到時候誰先動手,誰就會遭到所有人的圍攻!
所以,莫看殷梨章如此叫囂着,他也只是嚇唬陳沐罷了,真要敢與陳沐開戰,那就是所有社團的敵人!
龍記雖然勢力不小,但他殷梨章如今只剩下半個龍記的力量,若其他所有社團聯合起來,不出三天,殷梨章和他的龍記,只怕都要消失得無聲無息!
李三江見得陳沐不慌不忙,也是搖頭嘆氣,朝陳沐道:“自己上心一點,這可不是小事……”
“我們說的要清你出去,可不僅僅是龍記,還有洪順堂……”
“你雖然是陳其右的兒子,但從未插手過社團事務,甚至想要讀書洗白身份,這是大忌……”
提到洪順堂,陳沐頓時想起了付青胤。
也不消多想,李三江該是與付青胤聯手了。
其實這也不難推敲,譚鍾麟告老之後,付青胤失去了最大的靠山,聯合李三江等人,是他最好的選擇。
若沒有與李三江的這番對話,陳沐也不會承認自己的內心想法,如今他卻不再逃避了。
“三叔,你們可以開堂講數,結果如何且走着看,但這個問題不能拿來討論,我是陳家的兒子,我讀書沒有錯,即便我不插手社團事務,也不能否認我是洪英!”
“我身上流着陳家的血,我就是一個洪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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