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幼麟深夜裡尋到普魯士敦這邊來,可見諸如林家之類的地方都找過了的。
只是陳沐如何都沒想到,他竟是送來了這麼一個消息。
龔夫子是出賣陳家父子的內奸,他的背後隱藏着黑手,也正因此,陳沐纔沒有急着殺之報仇,就是爲了要順藤摸瓜,揪出幕後黑手來。
陳沐相信孫幼麟不會自作主張,所以殺死龔夫子的,必然另有其人,是洪順堂的故舊來報仇,還是幕後黑手殺人滅口?
陳沐沒有多想,告別了普魯士敦,便往茅龍館去了。
一路上,陳沐也向孫幼麟瞭解了具體的情況。
“咱們兄弟都是輪值,幾乎沒有讓他脫離咱們的眼線,與他接觸過的人物,咱們都進行過調查,身家也都是清白的,無外乎一幫子文人墨客,並無古怪之人。”
“今夜早些時候,龔夫子似乎有些慌張,早早就收拾了行囊,看樣子想要漏液離開,盯梢的兄弟正打算稟報回來,龔夫子便讓人殺死在了茅龍館裡頭!”
“有無旁人出入茅龍館?”
“應該是沒有的……”孫幼麟有些遲疑,陳沐皺起眉頭來,有些嚴厲地再問:“我不要應該二字,到底有還是沒有?”
孫幼麟自是知道,這牽扯到陳沐的復仇,陳沐有這樣的情緒也可以理解,回想了片刻,才肯定地回答道。
“沒有。”
陳沐這才點了點頭:“也就是說,兇手還藏在茅龍館裡頭!”
孫幼麟謹慎地回答道:“按理該是如此,弟兄們已經封鎖了茅龍館,連報官的人都暫時扣了下來,不過撐不了太久……”
陳沐自是知道,孫幼麟等人都是暗中行事,此時封鎖茅龍館,便等同於挾持了整個茅龍館,必須儘快解決此事,否則走漏了風聲,可就麻煩了。
念及此處,陳沐也不再多問閒話,二人也是火速趕到了茅龍館來。
不過路上到底花了些時間,抵達茅龍館之時已經是四更天,這一路疾行,陳沐也是一身的臭汗和泥塵。
也誠如孫幼麟所言,褚銅城等人已經四面封鎖了茅龍館的出入,裡頭燈火亮着,隱約傳來哭聲和咒罵。
“二少。”褚銅城當即迎了上來,陳沐也不囉嗦:“可有人出入?”
褚銅城搖了搖頭:“老鼠都沒放過一個。”
陳沐點了點頭,便推開了茅龍館的門。
茅龍館是新會的文雅之地,文人墨客時常在此聚會,也是頗負盛名,陳沐早先也跟着龔夫子來過,所以並不陌生。
更何況陳沐上一次來茅龍館,就是爲了投靠龔夫子,結果差點中了官府的埋伏,也虧得館裡的老媽子示警,陳沐才得以逃脫。
旁人認不得陳沐,茅龍館的人卻不陌生,見得陳沐進來,簡直比龔夫子此時跳起來還要嚇人,因爲官府早已宣佈,陳沐已經伏法,此時陳沐好端端從外頭進來,可不是活見鬼麼!
陳沐也並沒有多解釋,雖說他寒窗苦讀,不問世事,但畢竟是陳家次子,認得他的人也不在少數,官面上的事情只不過是一塊遮羞布罷了,陳沐遲早要拋頭露面來做事,也就不需要顧忌這許多。
此時茅龍館中,除了館主於維道以及諸多傭人之外,還有不少各地的訪客,想來該是剛剛舉辦了聚會,尚未來得及各自歸家。
於維道無妻無子,癡迷於書法,是個值得佩服的人,不過有鑑於龔夫子的所作所爲,加上陳沐在茅龍館差點被捕之事,陳沐也不再信任此人了。
於維道可不是迂腐之人,身爲館主,能夠舉辦聚會,招待各方各界人士,也是八面玲瓏之人,自是不會提起陳沐的身份。
他這樣的人物,雖然起初也有些震驚,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快步走到前頭來,朝陳沐道。
“小陳先生,這是怎麼一回事?”
從他不敢稱呼陳沐爲陳二少,就知道他心裡已經有了底,陳沐也就沒必要多提醒。
“於館主,龔夫子是我老師,聽說他出了事,我這個做學生的過來看看,合情合理吧?”
於維道見得孫幼麟和褚銅城跟在陳沐身邊,哪裡還敢說半個不字,當即應道:“這是自然,這是自然的……”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他心裡怕也是感慨不已,陳家二少重出江湖,往後嶺南地界怕是不得安生了。
陳沐也不理會這位館主的心思,朝四處掃視了一圈,裡頭竟然還有不少熟面孔。
茅龍館的傭人,陳沐是知道的,那些客人裡頭,也有不少相識,只是卻不見了一個人。
“於館主,怎麼不見了十三媽?”
這位十三媽不是旁人,正是當日給陳沐示警,放走陳沐的後廚老媽子。
於維道聽聞此言,臉色也頓時有些發白,朝陳沐囁囁嚅嚅道:“十三媽……她身子不太舒服,前陣……前陣讓她回家養老了……”
“哼……”陳沐本不覺得於維道與龔夫子有什麼牽扯,如今疑心倒是重一些了。
不過事不宜遲,陳沐也暫時沒有計較,當即便走進了龔夫子的客房。
此時房中黑暗,燈火早已燃盡,卻無人來續油,陳沐朝孫幼麟使了個眼色,後者四處看了一眼,踏踏踏三五步,蹬着廊柱,便將走廊上的燈籠給摘了下來。
這一手輕身功夫展露出來,於維道等人也是倒抽涼氣,早知道這位陳二少重出江湖,必是不簡單,沒想到身邊已經匯聚了這等樣的強人!
孫幼麟在一旁打着燈籠,陳沐便走進了房間。
龔夫子仰躺於地,面色黑紫,雙眸怒睜,面目猙獰痛苦,瞳仁已經渾濁如毛玻璃,四肢僵直,下身失禁,散發着一股子騷臭。
“中毒還是急症暴斃?”陳沐雖然也讀過不少醫書,又跟着呂勝無學了幾手醫術,但也沒精通到這種地步。
孫幼麟雖然行走江湖,見多識廣,但也搖了搖頭,朝陳沐道:“看他面色,應該是窒息而亡,嘴脣發白,指甲也無紺紫青黑,並無中毒跡象,只是他脖頸也沒勒痕,至於是不是急症暴斃,我也說不上來……”
陳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沉思了片刻,才朝孫幼麟道:“手底下的兄弟,都看過了?”
“是,都看過了,不過都沒什麼想法……”孫幼麟也如實回答,他手下這些人,雖然一個個都有着不小的本事,但卻沒有這方面的專長。
“眼下這時節,能找得到人來看看麼?”
陳沐心裡其實是有主意的,說到病理解剖或者驗屍之類的技術,洋人絕對是領先的,無論是讓普魯士敦來幫忙,亦或是請宋真姝出面,都能請來醫學相關的人才。
但這個事情太過敏感,死的又是內奸龔夫子,若讓弗朗索瓦知道了,難免要懷疑到陳沐的頭上來,而仵作雖然不屬於官吏,但必須由官府來管轄,若是請了仵作,事情必然要傳出去,陳沐也只能自行解決。
孫幼麟聽得陳沐之言,也有些爲難,過得片刻才拍了拍腦門道:“我倒是有個人選,不過有些麻煩……”
“誰?”
“猴子……”
“猴子?那個女倭賊……”陳沐也是恍然大悟,原來孫幼麟想到的乃是那個與陳沐有過節的女倭賊!
實話實說,那女倭賊雖然舉止蠻橫,但眉眼清秀,若非動不動喊打喊殺,也算是個可人的姑娘。
只是她對陳沐一直耿耿於懷,當初孫幼麟等人脫離唐廷芳,決定追隨陳沐,她最終也跟着其中一部分人,留在了唐廷芳的身邊,陳沐也並不勉強。
“除了她別無人選?”不到萬不得已,陳沐也不會主動招惹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陳沐信不過她,自然不想用她。
孫幼麟搖了搖頭,看看陳沐的臉色,主動開口道:“猴子畢竟是女流之輩,在江湖上打拼也不容易,我與她雖相知不多,但她是個守信之人,若請她來,萬萬是不會泄露出去的……”
“再說了,她精通刀法,據說還傳承了一門陰陽鬼術,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如讓她來看看,也算納了她的投名狀,趁機收了她……”
陳沐看着孫幼麟,想了想,到底還是開口道:“說實話,我信不過她……”
孫幼麟也有些不悅,雖說他跟着陳沐,但只是爲了加入洪順堂,他是蔡李佛拳的正宗傳人,也是心高氣傲之輩,與陳沐相處,也從不會低三下四。
他也是好意提建議,陳沐卻沒有采納,這多少讓他感到不快,不過他的不快瞬間也就消散了。
因爲陳沐緊接着說道:“但我信得過你,你覺得她可靠,那便收了她。”
這是陳沐給孫幼麟放權,孫幼麟心中那一點點芥蒂,又豈還能留,當即便朝陳沐道。
“放心,不會讓你失望的!”
如此說着,孫幼麟便招來一個兄弟,耳語了兩句,那兄弟便快步走出去,該是去請那女倭賊了。
陳沐心裡也清楚,自己的力量還是太過薄弱,單憑洪順堂三個字,想要鎮住孫幼麟等人,實在有些勉強。
這些人都有着虎狼之心,若自己沒有快速成長起來,即便洪順堂重建,也極有可能會被這些人瓜分。
眼下自己適當放權,表現出信任,是籠絡人心的最佳方式,只有將這些人當成真兄弟來對待,才能消弭這種憂患和風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