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 298:是夢非夢
瞧她拿着葫蘆大口喝了兩口水,公子寐便轉身去房後面,拾了些早前就有的木材過來,爲院裡的火隊添些柴,周圍不久就安靜了下來。
南昭終是忍不住了,問道:“柳葉葉死了?”
“嗯。”他坐在火堆前面,火焰炙得他那張俊美的面孔發亮,可是他眸間卻是冷的。
正如她所認識的那個公子寐一樣,他不會爲這世間誰生死而動容,萬事皆允,萬物可空,他要做那最高的山峰,又如何去憐惜山腳的草木?
南昭已乏於去洞察他心中所想,她站火堆旁站了會兒,便轉身進入房間內,在那張簡單的木牀上躺下。
她並未因傷勢很快睡去,她一直閉着眼睛聽着外面的風聲,留意着那個人幾時會從這裡離開,但她始終未能等到,卻聽到一女子在牀前哭。
她睜開眼,便見到一身是血的柳葉葉坐在她牀邊抹着淚。
南昭不知這是夢還是真的柳葉葉真的在此,但她很清楚,柳葉葉死了,被公子寐親手所殺。
她冷淡的對她說:“殺你的人是他,何必跑我跟前哭?”
“因爲我怨啊!”柳葉葉哀聲說。
這村裡的房屋都是用茅草搭的頂,村落荒廢后,屋頂破了無人補,月光便從縫隙間透下,直接照過柳葉葉的身體,但她身上流下的鮮血卻那樣刺目。
“我就要消失了!”哽咽時,那哀怨的女子傷心對她說:“我柳葉葉這一生,都飄零無寄,萬花樓的媽媽曾對我說,我有這一張臉,便註定與花樓裡別的女子不同,所以我知道,帶我離開那兒的人,一定也與旁人不同……”
回想起曾經的事,她哀怨的臉上苦淡一笑道:“我曾痛恨自己青樓出生,不比你聖潔,但今日之下場我寧可還是青州的名妓,也不做沈夫人!”
她又是哭起來,南昭嘆了口氣,從牀上坐起來,也不與她話說什麼,對於柳葉葉,她能在她身上,找到自己曾經的樣子。
“我還想彈奏一曲《朝夕》……”柳葉葉癡癡的說,擡起手,卻悵然道:“可惜,我連琴都沒有了!”
“你可以爲我借一把琴嗎?”
南昭神情爲難回答:“這前不着村,後不着店,我何處去爲你借一把琴?”
柳葉葉看了看屋外,小心翼翼的說:“他能爲我做一把琴,可是他不願見我……興許,你開口,他能給我做一把琴!”
他?
南昭怔了一下,是說的公子寐嗎?
她從屋內走出去,見公子沒盤腿坐在火堆前,雙目閉着,似睡着了,但她清楚,即便睡着了,以他的本事,對周圍所發生之事,應是一清二楚的。
她於是到了火堆前,剛要開口說,公子寐閉着眼睛先她一步道:“夜長夢多,離開的人,死掉的魂,都該隨夜色遁去!”
南昭早就料到他會這般說,無動於衷的說:“聽聞靈女才該被尊爲萬靈之首,不管她生前是誰,爲誰而死,也不管我今日是否還手持靈花,亡人有所記掛或遺願,自當盡力滿足!”
她回頭看了一眼站在黑暗裡靈魄的顏色正在逐漸變淡的柳葉葉說:“公子丟了凡心,不爲一己私慾所左右很好,那公子便以慈悲之心,憐惜一下那可憐的亡人,爲她做一把琴吧!”
她還記得,曾經的沈如故,專門請工匠爲柳葉葉做了一把琴,只是那琴還未做好送到府上,一切便都變了!
也許是她的話說動了對方,公子寐睜開眼,從旁邊拾起一根稻草,袖子拂過之後,稻草竟變成了一把精美的琴,那琴隨着他手指指着的方向,落在了井旁的一塊石頭上,柳葉葉見狀,立刻走到琴旁坐下,伸出手指彈起琴來。
南昭便站在一旁靜靜聽着,發現她彈的是第一次她與沈如故去萬花樓時她彈的曲子,哀傷無比的曲調在夜空中迴盪着,她似看到彈琴的魂眸中有晶瑩落下。
再看公子寐,他坐在火堆旁邊,又閉上了眼睛,彷彿此情此景,根本不存在一樣。
等到柳葉葉將曲子彈完之後,起身望向公子寐這邊請求道:“如故,可否再喚我一聲葉葉?”
她死前,也一直在等他這一聲‘葉葉’,不知,此刻會否如願?
南昭想,公子寐既都破例爲她做琴了,也許,這一聲‘葉葉’並不難吧?
不過,卻見公子寐眼都不睜的說:“天要亮了,你也該走了!”
說完,他擡起袖子往柳葉葉那邊一揮,一股清風從他袖間飛出,將柳葉葉的魂就這般吹散了,南昭心頭一緊,不免有些惋惜之意。
“她也不過是命不由己之人,又何必散了她的魂魄?”
公子寐回答:“她的魂魄下不了地府,最遲天亮前也會散盡。”
他一手種下她的癡念,便也親自斷了她的癡念。
南昭深吸一口氣,想想也是,總歸是要散去的魂,與其帶着那些得不到的癡心妄想痛苦,還不如在這世間消失得好。
她說:“若有朝一日,我與她一樣,那也有勞公子替我散了這縷孤魂!”
說罷,她轉身朝屋裡走去,卻隱約聽到公子寐在身後說:“不會有那一日的……”
不會嗎?
屋子裡沒有點燈,黑漆漆的一片,但她一進去,就感覺到有個影子站在她剛纔睡的地方,下一刻,那個影子往外面挪動了些,她纔看清楚了影子的臉。
又是一個柳葉葉!
但這次,她感覺到了害怕,於是往後退了兩步,那個柳葉葉便欺上來,冷笑道:“你以爲沒了那副肉身,這一切就結束了嗎?天真!”
“聞曄……”南昭開口剛喊出這個名字,聞曄已經瞬間到了她面前,伸手就掐住她的脖子將她從地上擡了起來。
“妹妹,這一次贏的人,必然是我!”
南昭感到呼吸困難,嗓子卻喊不出話來,以爲聞曄就要掐死自己時,突然一道藍光覆蓋過來,聞曄立即不見了,她也摔在了地上,用力咳嗽着。
公子寐快步過來,伸手將她從地上扶起來。
她問道:“聞曄怎麼能追到這裡來?”
他那麼厲害,聞曄此刻只有靈身,按理說近不了她身才是。
沒想到公子寐卻告訴她:“她沒來,你在夢中!”
說完,用手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南昭便醒了過來,果然發現自己躺在牀上,外面的天色還未亮,與夢裡的時辰差不多,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處,還是感覺到剛被人用力掐過的痛感。
走出房子,看到公子寐還坐在火堆旁邊閉着眼睛,這才真的確定,確實是在做夢,不過夢裡的柳葉葉與聞曄卻是真的。
聞曄確實厲害,若不是公子寐也能入夢將聞曄趕走,她可能又死了一次了!
天亮後,來尋她的人終於來了,不過卻不是她正道營的同僚,而是太子周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