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南昭苦笑,是呀,惡鬼使她害怕,而真正讓她心怵的卻是這冰冷的人心。
可是,她這般境地時,沈如故爲何會出現,與她說這些話?
他不是說,她之所有,與他無關嗎?
是她執念未淡,憑空幻想出他的模樣來,還是他確實就在眼前,只是旁的人看不見他?
南昭想問沈如故,是否對她失望了,纔不願前來爲她作證,可眼睛睜了又張,沒有一絲說話的力氣。
“難受嗎?”沈如故又問她。
她的骨頭裡插着一根根奪命針,彷彿靈魂也被釘在案板上,怎能不難受?
“記住了南昭!”他俯身下來,在她耳邊輕語說,帶着那梅園中賞梅的公子翩翩雅姿。
“不管這命運如何對你,難受你得吞了,折磨你得受着,縱然千瘡百孔,你得活着,直到有一天,你強大到能一手遮天,那時,你便是他們的天!”
直到有一天,你強大到一手遮天,那你便是他們的天……
南昭猛然睜開血眼,靈魂深處有一道長久擠壓的不甘被激發出來,可是,周圍卻大變樣了,她不是被鐵鏈綁着,將抽筋斷骨,再摘除手中靈花嗎?
爲何她躺在三清殿中,頭頂是太上老君像?
“主子,她沒死!”尋龍聲音裡帶着喜出望外。
此刻,天已黑盡,外面嘈雜得很,似乎誰在爭吵。
南昭艱難的動了動,才得以看見自己滿身是血,她的手腳還能動,想必是剛纔在行刑時,她痛暈了,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麼意外,這位貴公子命人將半死不活的她移到了殿中。
“丫頭,你命還挺硬,被插了十二根斷骨針都未死!”尋龍剛說完,臉色又有些難看,“只不過是個殘廢了!”
殘廢?
南昭剛從鬼門關走了一遭,聽到這麼個消息,真是大哀莫過於心死。
她聲音虛弱的問:“爲何,我在這裡?”
爲何,她沒有死在外面的木架上?
尋龍回答:“你得感謝我家主子,是他救了你!”
南昭不明白,在那種情形下,所有人都要她死,他主子,又如何能救下她?
對方便耐心的講述道:“我們派去山下的人,在回來的路上撞見一口木箱子,就橫在山路上,打開以後,發現裡面裝着一具早已腐爛成骨的女屍,而這具女屍還被人動了手腳,他們也留了個心眼,便將箱子擡了回來;當時那臭道士已往你身上插了十二根針,你也昏死多時,那叫白虛的老道正要做法,摘除你手心靈花。結果是我家主子聰睿過人,見過尋虎他們帶回的箱子之後,看出女屍身上的門道,果斷一把火將那女屍給燒了,你猜怎麼着?”
她此刻虛弱不堪,哪兒有力氣回答。
尋龍自個兒講得興奮了說:“結果那被折磨的不成人樣的楊家小兒竟慢慢變好了,此刻估計已恢復得差不多了!”
南昭躺在地上聽完,精神氣也回來了一些。
也就是說,這位貴公子的手下在回來的路上,無意間撞見一口箱子擋路,箱子裡有一具女屍,他家主子把女屍燒了以後,那本命不久矣的楊家小兒突然好了!
她掙扎着起來,尋龍露出驚訝之色:“你竟還能動啊!”
南昭虛弱的回答:“也許身爲煞物,命大!”
本是自嘲的話語,聽到煞物這個詞時,一直未看她的貴公子目光落下來,他對她說:“那女屍上,刻着你的生成八字,還綁着一束頭髮,你知,這意味着什麼嗎?”
南昭知道這位貴公子身份不簡單,卻未想到他似乎對道門之事,也瞭解甚多。
像這種在死人身上刻字還綁着東西的事兒,並不是什麼正統道法,屬於茅山一派。
就好比較要騎馬,首先得有一匹馬,精心照顧,好料餵養,他日才能騎馬奔騰。
而若要找個死人辦事,茅山一派的道法中,便有借法器之力對死人加持的法子,讓本不具備此力的怨魂爲其辦事,稱爲‘借鬼手’。
南昭雖道法不精,但這些門道還是知道得不少,所以,她一聽女屍身上綁着一束頭髮,她便大概聯繫起來。
追述起來,楊家的禍事,本源自於一叫婉兒的女子,此女十幾年前慘死,整整等了十多年,纔回來找害死她的人報仇。
她曾也想不明白,從前十六年相安無事,爲何偏偏是婉兒能借她手心靈花之力作祟。
再想到那夜沈如故帶她上山時,便已猜到婉兒的屍骨早被人挖走,想必,那時沈如故就已知,婉兒並非巧合間借用了她的靈花之力,而是背後有人作祟!
“惡鬼咬不死我,害我的是人……”南昭喃喃低語,沈如故啊沈如故,黑暗中的一切,盡逃不過你的眼。
貴公子該是聽到了,好像也有些感悟的說:“鬼要害人,那是執念作祟,遇上了自認倒黴,而人要害人,哪怕躲到天海角天涯,他亦能算計得你連骨渣都不剩——”
她看過去,先前對此人還頗有些忌諱,可總歸是救過自己的人,她該感激的。
後來聽尋龍說起,他家主子救她時,又一次詳細將其中的疑點提出來;風恕不知所蹤,有人運用茅山道法害人,後來青雲子之死,都是有人背後策劃。
現在楊家小兒已無生命大礙,他們不可再用此藉口對南昭濫用私刑,要查出真正的幕後真兇,南昭不能死,還是至關重要的“證物”。
八大觀的人聽後,也改變了態度,不過卻吵了起來,出現了幾派,爭相搶着要親自對南昭進行看管。
白蓮觀覺得,南昭是道門中人,命數特殊,他們白蓮觀對降妖除魔之術最是在行,所以南昭應交由他們白蓮觀看管,最穩妥。
紅山觀則認爲,自己乃八觀之首,理應承擔起看管和教導南昭之責,以免今後再出現禍事。
而青陽觀難逃其責的聲明,南昭自來都是自家門下徒弟,雖師父青雲子已逝,但他們一定會嚴厲看管,絕不再出禍事。
看看這一幕就絕可笑,前不久,這些高道們齊心協力的要弄死她,現在,這些高道們看那一具女屍骨,僅因南昭身上的一束頭髮,就擁有了如此巨大怨力,態度轉變得毫無防備。
拿尋龍的話來說,就四個字:非奸即盜!
這邊兒,尋龍又有了別的疑惑:“既然是有人設計要害這丫頭,那爲何,兜兜轉轉這樣一大圈,卻又把偷走的屍骨扔在半路上,這不是反而又救了她嗎?”
他家主子聰慧過人,早就想到其中緣由。
“若非兇手有別的圖謀,故意爲之。”
尋龍點點頭,對這個猜測深信不疑。
不過貴公子卻未將話講完,他停下來,深意看向南昭,“又或許還有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
“便是有人要救你,專門去尋到了那婉兒的屍骨,此人謀略很深,連我的人會在那時經過,甚至他們會將屍骨帶回都一併算到了!”
南昭的心被何物觸動,目光望向殿外那漆黑的深山之中,心中默默問道:是你嗎?沈如故?
雖然,他沒來救她,可她卻十分堅信,他來過,對她真實講了那些話:不管這命運如何對你,難受你得吞了,折磨你得受着,縱然千瘡百孔,你得活着,直到有一天,你強大到能一手遮天,那時,你便是他們的天!
想到此,她用力從地上站了起來,身上的疼痛早已麻木了,她緊皺着眉頭,等待了許久,才緩慢朝殿外走去。
尋龍想到自家主子專門跑這麼遠來尋這丫頭,平素話都懶得講,今日卻廢那樣多口舌才救下來。
再看她此刻隨時都會倒下去殘軀,本能想上去阻攔,他家主子及時衝他搖了搖頭,他只好任她去了!
就這般,南昭拖着被折磨得不成樣子的身體,一步一步走出三清殿,朝那停放着她師父棺材的院子走去。
此刻,外面那幾大道觀還在爭論不休,突然見渾身是血,披頭散髮的南昭從殿中直立着走出來,皆是一驚,總還是畏懼着她身上的煞氣,全都退了幾步。
她未看這些人一眼,徑直朝院中央那口八角棺走去,停在棺前時,她雙膝頹然跪到在雪地上。
就算剛剛死過一回,南昭亦未忘記,自己爲何回來這裡。
還記得,她年幼時,道觀裡每日餐食有限,師兄們總搶她的吃食,她便常常餓肚子,後來被師父發現了,師父最是疼她,每次都將自己的吃食悄悄留給她。
窩窩頭、白麪饅頭、玉米,有年端午節,師父還給了她一顆糉子,那時,她聽問道的居士說,山下那些人家中,孃親會包糉子給孩子吃,她便滿心期待跑去問師父,孃親也會爲她包糉子嗎?
師父不僅僅是她的師父,還像親人一樣照顧她,給了她第二次生的機會。
可是,這個疼她護她的師父,還未能看到她尋到光明那一日,就因她而死!
她自責、無力、憤怒、心痛不已!
“師父,對不起!對不起,師父……”重複這句話,南昭淚水模糊眼前,就這般久久凝望着棺槨。
那些原本正在爭論的道士們見此一幕,終於有了些許同情心,畢竟,青雲子生前德高望重,而現在也基本可以認定,青雲子之死疑點重重。
兇手會被道門禁止的茅山道術,南昭八成是被陷害的,人已被他們用斷骨針給扎得不成樣子了,此刻,徒兒在師父棺前哭,他們有何理不讓?
深深吸了一口氣,她擦乾臉上的淚花,用力撐起身子,轉身對向衆人,毅然伸手解下身穿的道袍。
雪風中,就這般,只着一身單衣。
所有人都不知,她此舉爲何,便聽她決然道:“我南昭已還俗嫁人,你們道門無權發落我,今日,我就要從這裡走出去!”
青陽子立即站出來痛罵道:“我們青雲觀養了你十六年,你竟然說出這種話,簡直是個白眼狼!”
白羊狼?她這位師叔恐怕忘了幾個時辰前,他是如何對她的。
南昭冷笑,擡起佈滿鮮血骯髒的小臉,回答:“沒錯,我自幼在青雲觀長大,道門對我有養育教誨之恩,我也自認爲是此門中人,可今日,我師叔青陽子牽頭,讓同是我師叔的白虛道長插了我十二封骨針,因爲你們一句替天行道!我這個後輩,就是你們口中的妖星……如今,我師父不在了,那個殺害他的兇手——”她單薄狼狽的身體,直立在風雪中,早該倒下去,卻又似乎被一股神奇的支撐着,她帶着血淚雙眼,掃過眼前的衆道士,決然說:“那個兇手,不管他是誰,天涯海角,我南昭今日起誓,一定要將他找出來!但至於其他人,我無任何感激之意!”
那些道士瞧她這惡狠狠的樣子,由剛纔的不以爲然,變得心裡發毛,一時無人說話。
南昭說完,便朝殿門那邊走去。
八大觀的人怎能輕易放她走,白虛第一個跳出來說:“就算證明你不是殺害你師父的兇手,但你也脫不了干係,你此刻不能走!”
其他幾位觀主也跳出來阻止。
南昭不後退。
“你們十二根封骨針殺不死我,現在,是否要用你那降妖除魔的三清劍,殺了我?”
她狠狠的瞪着白虛,對這老頭早已恨之切切。
白虛氣急:“南昭!你簡直目無尊長!”
“我倒是敬你是尊長過,可你又何曾視我爲幼小?”不一直是天殺的妖星嗎?
“讓她走!”這時,殿前突然傳來一聲怒吼。
南昭放眼看過去,竟是那叫尋龍的小子,他也不是道門中人,想來是跟在他主子身邊兒,野慣了,此刻瞧這些道士心口不一的操行,根本不能忍!
他嚎道:“你們這些道士,口口聲聲稱自己爲修行之人,沒搞清楚事情原委,就在自家人身上插了十二根筷子粗的鋼針,我這個與她素昧平生的陌生人看得都疼,你們這些修行人倒是屁眼一個比一個黑。這人沒給你們插死就算了,別人現在看清你們嘴臉,不跟你們玩了,竟不讓人走?是否要點兒臉吶?”
張守合氣得面紅耳赤道:“我們道門中事,還輪不到你這小子來插嘴!”
“呵!”尋龍吃的是官家飯,可從沒把這些所謂道門放在眼裡過,要不是顧忌着主子的顏面,他早特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了,他問:“道門怎麼了?難道這雪天黑日,你們道門就不把王法放眼裡啦?”
“你!!”
“我什麼我?信不信,我這就將你們告之官府,訴你們聚衆修煉邪術,草菅人命,看是你們道門說了算,還是官府爺爺說了算!”
這些人聽了這話,氣歸氣,爲了道門的臉面,也不能給他硬來。
尋龍說完,下意識的回頭看他主子臉色,瞧主子一片祥和,想來自己這頭出得沒錯,鬆了一口氣,還自鳴得意。
見此,沒人阻攔,南昭邁步向前,步伐蹣跚,但好歹,出了三清殿。
下階梯的時候,終是撐不住了,身體虛力往下墜,所幸被一隻大手抓住。
擡頭看去,出手扶她的竟是那位寡言的貴公子。
說起來,這是她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那一把火,南昭早就死了,連全屍都不剩一具。
她自幼就心善,即便遇見這麼多事,她亦然不能對於她有恩之人狠下心來,她發自內心的說:“我是煞物,別人都怕我,公子何必自找晦氣?”
因她死的人有幾個了,就算是別人借她靈花在殺人,她也怕,難免會害到其他人。
貴公子卻回答:“別人是別人,我是我!”
他聲音很好聽,不溫不淡,如他的樣貌一樣,賞心悅目。
但南昭聽見這個回答,卻想起另一個人,沈如故……他也曾說世人都當她是煞物,但他不曾。
貴公子問她:“你打算去哪兒?”
他們也都看了沈家送來的書信,已申請她之一切,與沈家無關,現在,從小生活的道觀也恩斷義絕了,她能去哪兒呢?
南昭望着這深黑的青雲山,本是虛弱的軀體,眼睛裡卻露出一絲希望來,“回家,我夫君一定在家等我!”
尋龍在後邊兒聽到這一句,立即憤憤不平的湊上來罵:“我說丫頭,你剛纔對那些臭道士的絕然去哪兒了!那沈家公子都不管你死活,你還回家?”
“你並不瞭解他!”南昭埋頭下去,下意識的想爲沈如故辯解幾句;但仔細想想,自己就瞭解沈如故嗎?
尋龍便以爲她是死要面子,少有的放低了語氣說:“你要是實在沒地方去,我們王……我們主子府上,地兒大着呢,也有吃的,可以收留你當個使喚丫頭啥的!”
他家主子忍不住瞄了他一眼,“我發現,你更像個主子!”
尋龍忙低頭認錯:“主子,我錯了!”
他以爲他家主子不讓收留這可憐的丫頭,轉臉就求情說:“我妹當年要是不餓死,就和她差不多大,主子,就勉強看在小的面子上,收她當個使喚丫頭吧!”
“不必了,多謝這些大哥好意!”南昭是真心領了,想到今日在上山的路上,她與這位兄弟還有過不快,現下看來,此人心直口快,其實心思不壞,至少方纔在殿後說那些道門中人的話,着實幫她出了口氣!
這時,貴公子開口說:“你目前這狀況,下山很難吧?若是信我,不妨與我一同下山,之後你要去何處,是你的自由!”
南昭看着望上對方的眼睛,對那真摯得如一潭泉水的眸子,看不出任何虛假之意。
可她被傷害得早怕了,哪怕是別人說一句溫和的話,她都怕背後會接着挨一刀。
她退避了一步,輕聲回答:“多謝公子今日出手相救,南昭無以回報,若他日有何處需要我幫忙,南昭一定義不容辭。”
說完,她又補一句:“不過我本是不祥之人,特別是入夜之後,公子最好還是離我得遠遠的,不然……”
“不然怎麼?”尋龍一臉的不以爲然。
南昭不再多說,邁步朝前走去,纔不過在雪地上走出十餘步,她就重心不穩,摔坐在地上。
站在遠處的貴公子趕過來,少有變化的面上,帶了幾分慍色道:“若你真想死,那我今天真是管了閒事,不過,既然你這條命不在意,剛纔在三清殿前,又何必當着那些道士,立下重誓?”
這些話如當頭棒喝,將愚鈍的南昭敲醒。
是啊,她心裡起了誓,要好好的活下去,變成自己的天,那樣再也沒人能踩在她頭上,罵她煞物,更不能隨意決定她的生死!
那要活着,怎能將自己置身在危險之中,不就應該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死皮耐臉的活下去嗎?
“您說得對!”她沉聲說:“那就有勞這位尋龍大哥幫我牽一下馬。”
尋龍腿腳很快,不一會兒便將她那匹馬牽過來,南昭被抱上馬背,貴公子還將披風裹在她身上,這回,她沒再拒絕。
就這樣,她在貴公子及一衆隨從的護衛下,坐在馬背上,緩緩行在下山的路上。
期間,南昭強打着精神,注意着夜色裡的動靜,不知是否因爲青雲山是千年道場的原因,這夜竟無鬼魅追着她的靈花前來。
夜路無聊,尋龍便與幾位兄弟閒聊起來。
“這青雲子死得可真蹊蹺。”
“要查出真兇,看來還得從那消失的風恕身上查起。”
“不過,他們都說見到風恕帶着她回去了,那她到底回沒回去?”
“這世間,怎會有一模一樣的人?”
“呵,這江湖上,什麼樣兒的人沒有?”
“對,我就曾聽聞,風洲有個千面堂,他們的易容術出神入化,能以假亂真!”
“主子!”突然,前面帶路的尋虎一聲吶喊,將他們的談話打斷。
“何事?”
尋虎跑着過來稟告:“前面的路被雪封了,要挖開道才能過,今夜得在這山中找個地方過夜了!”
貴公子略帶擔心的回頭看了一眼坐在馬上的南昭,瞧她傷勢不清,也不知這夜能否熬過去。
路被封了,實在沒辦法,這夜路南昭走得着實惶恐,便虛弱的說:“我知道不遠處有處供奉土地公的山洞,我們可以去那裡落腳。”
土地公好歹是山神,他的地盤上,相信這山中的鬼魅也不敢放肆。
貴公子也回答:“如此甚好。”
南昭便尋着記憶,將他們帶到土地公的山洞。
這山洞並不大,容不下所有人,尋虎找了柴火幫自家主子生起火,便帶着兄弟幾個連夜挖路去了,洞裡就剩下貴公子與南昭。
見許久沒喝過水的南昭嘴脣有些發白,貴公子取來水壺遞給她。
“還能堅持嗎?”
南昭點了點頭,喝了少許水,身體實在虛弱得很,但她還是有些放心不下,便開口問:“公子,若一會兒發生什麼詭異之事,你不必管我,離我遠些。”
貴公子不解:“能說原因嗎?”
“我手掌上的東西,會引來很多……鬼!”南昭把‘鬼’字說得特小聲,生怕被山間的其他生靈聽了去。
對方聽了這話,淡淡一笑回答:“我人都不怕,怎會怕鬼?”
南昭有點着急:“我沒唬你!”
貴公子也一本正經的回答:“我也沒唬你!”
她實在沒力氣與他爭辯,就這般靠在洞壁上,靠着火堆取暖才能感覺自己還活着。
幾次都感覺自己要睡過去,但都擔心會要出禍事,便堅持着半睡半醒的狀態,偶爾看看周圍。
瞧這位公子一身的貴氣,即便在這簡陋的山洞中,也遮不住。
她便開始揣測他的身份,一人出行,跟隨着這麼多武功高強的隨從,且只亮了一下玉佩,便使八大觀的高道們給足了面子,想必,一定是位高權重之人。
這樣的一個人,找她做什麼?
南昭不敢直接問,貴公子也十分沉得住氣,隻字不提。
“我說臭丫頭,老身這小廟,哪裡貢得起你這麼大個靈食?你趕緊走吧,再不走,老身這小廟都給那些個山精拆咯!”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突然傳來一老頭的聲音。
靈食?南昭轉過頭看,瞧見一個只有三丈高的白鬍子老頭正氣呼呼的瞪着她看。
她立刻意識到,這是此處的土地公,以前從未見他顯過神,沒想到一出來,就是趕她走!
她祈求的說:“爺爺,下山的路出不去了,我從前沒少來孝敬過你,就讓我在這裡呆到天亮,天亮我就走……”
“我知道你孝敬過老身,所以纔給你好好說,可今時不同往日了臭丫頭,你手上的靈花靈氣太重了,老身幫你攔了一路,可這些個山精,剛開始還忌諱着老身,現在都瘋了,老身是攔不住了!”
“你在和誰說話?”旁邊的貴公子只瞧見她對着空氣話語。
“爺爺……”南昭指了指土地公,便見土地公遁入地下不見了,她心叫不好,難怪剛纔一路沒遇見什麼髒東西,原是她從前供奉的土地公在幫她。
可現在土地公跑了!那外面的東西不就要進來了嗎?
南昭慌張的說:“公子,你現在趕緊離開這兒,要出事了!”
對方並不知將要發生什麼,但看她臉色大變,從火堆旁邊起身問:“你是否哪裡不舒服?”
“有東西要進來找我了,我不想連累你,你趕緊從這兒離開……”話說到這裡,南昭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爲她看到洞口不知何時站了個妖嬈白衣女子,那女子頭髮齊地,紅色的嘴脣像喝過血一般,一看就知道,不是個人,想必就是土地公說的山精了!
山精在靈物中,比一般的鬼魅厲害,通常是死在山中的女子化作的女鬼,吸收山間靈氣,修出了智靈。
“在那!在那!”南昭指着女子的方向,無奈貴公子就是看不見,還以爲她受傷嚴重出現了幻覺。
“南昭,你冷靜點些,哪有什麼東西進來了?”怕她太過激動,弄傷了自己,貴公子朝她走來。
那山精也跟着‘飄’進來,站在貴公子身後,貪戀的在他身上嗅着什麼,畫面十分可怕。
這時,貴公子也感覺身後涼涼的,他下意識的轉身,臉竟與那山精咫尺之間,但他看不到山精,只覺得涼意撲面。
南昭爲他將心都吊在了嗓子口,顫巍說:“公子,你……你……退後!”
貴公子這下,確實能感覺到不對勁,他不再懷疑南昭奇怪的反應,轉而沉聲問:“我身前,是否站着什麼東西?”
“嗯。”南昭用力點頭。
貴公子瞭然,但他並不像普通人一般表現出惶恐,他站在那,對南昭說:“別怕——”
別怕?
這位公子連對方是個什麼東西都看不見,竟讓她別怕?
而那山精也似乎聽到了這句,覺得自己被挑釁了,她陰狠的瞪着貴公子,張開血盆大口,就朝貴公子身上撲來。
“小心!”南昭剛叫出聲,卻聽見“啊——”一聲淒厲叫喊,山精竟被貴公子身上什麼力量彈開,靈體冒着一股紅色的煙,消失在了山洞裡。
南昭看愣了!
貴公子卻若無其事的問:“那東西不在了?”
她點頭回答:“它撲向你時,好像被什麼傷到了!”
貴公子並不意外,再不問其他,拂袖坐到她身邊來,輕聲對她講:“你安心休息,等尋虎他們將路挖開,我便叫你!”
南昭滿心疑惑這貴公子的身份,不是道門中人,卻對道門之事知知甚多,並且他連靈眼都未開,身上卻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保護他。
那山精一看就很兇,連土地公都怕,卻無法動這位恭喜半根毫毛,難怪,他不怕自己這顆災星。
山路接近黎明才挖開,南昭由貴公子護送下山,一路到了青州城沈家,此時的南昭,渾身發燙,意識模糊。
尋龍看她狀態不好,有些心疼的說:“這丫頭還能熬到這裡,真是不容易!”
他家主子望着前面的沈家大門,命令道:“去敲門吧!”
“主子,我想不明白,你專程上山去找她,現在她人就在這裡,爲何……”
對方並未理會他,重複了一遍:“去敲門!”
“是!”尋龍這才快跑過去敲門。
等尋龍跑遠之後,貴公子對馬上趴着的南昭說:“我們還會見面的,南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