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110
南昭說出這句話,連自己的心,都跟着緊了一下。
而沈如故未動,他靜止在一半陰暗中,默聲些許,又如有預料低語:“罷了……”
罷了?她手心微微握住,仔細打量着對方的臉,試探的問:“如故,你不殺她了嗎?”
是因爲看她堅持,才放棄了這個念頭?
他反問道:“你要阻止,難不成,我連你一起殺了?”
這聲音帶着諷刺,是責怪她婦人之仁。
南昭心頭很不是滋味,可她並不覺自己做得有錯。
歐陽宜卻不肯放開緊抓着南昭的手,任然躲在她身後,小心翼翼的道:“沈公子,你與呂道長都這般厲害,一定有法子取出我身上的命符,那樣我就不必死了吧?”
一直未有發飆言論的呂東來這時開口:“因擔心聞曄會從歐陽宜的身上覆活,而直接殺之,確實殘忍決斷,若能取出她身上的命符,倒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呂道長這般本事,取靈符這種小事,應是難不倒道長!”沈如故朝前走過來,他的手垂在袖子裡,素白長衫在夜色中透着幾分寡淡。
看到他走過來,歐陽宜唯恐他又變卦,依舊抓着南昭的衣袖,縮着頭不敢出來。
好像也有這種顧慮似的,南昭的身體也呈現出母雞護着小雞的姿態,待到對方走近了,將她下意識的動作收盡眼底時,她才心頭一慌,喊道:“如故……”
沈如故沒有應她,從她身前走過去了,帶起身風撲飛了她額前的髮絲,她視線跟上去,不久就見他消失在廟門口。
歐陽宜哭着感激道:“南昭,以後我再也不和你作對了!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
南昭回頭看了對方一眼,那張臉早沒初見時的傲氣。
這般懦弱的樣子,再熟悉不過了!
她不想多看,轉過身去,問呂東來道:“呂道長,你善用靈符,她身上的那道,你能取出來,對嗎?”
“貧道可以試試。”
沒有肯定的答案,就令歐陽宜害怕,因剛纔沈如故要殺她的樣子太可怕,她不想再經歷第二次,她自我安慰道:“呂道長只要肯幫我取,便一定能取出來的!嗯,一定能取出來的。”
南昭不願夜長夢多,她問道:“取命符需要何物,在何處取比較好?”
“確實需要點兒東西。”對方沒具體說是什麼,目光在南昭臉上帶了一眼,就朝外面走:“先回去吧,到時候要做什麼,貧道會對你講!”
“行!”
三人從舊廟內走出來,呂東來腳步停在那顆死去的大榕樹下,若有所思的說:“沈如故……似乎很忌諱那曄仙。”
跟在後面的南昭聽得清楚,但沒有對答。
她不知,上輩子的如故是誰,但他一定也認識聞曄吧?
回想沈如故離開時的寡淡背影,能讓他性情突變,緊張的,不正是自己?
可是,爲何,自己好像背叛了他?
風雲客棧,戌時。
冷月徹底藏進了雲裡邊,塢城的上空,像被黑布蒙上了一層。
二樓客屋,沈如故站在窗臺前,目光眺望着遠處的黑暗之中,一抹憂慮,將他眉頭壓下。
門開了,南昭從外面邁步進來,又輕輕的合上了門。
“如故……我阻止你殺歐陽宜,是因……”
“不必言說。”他背對着她,聲音清冷,猶如兩個不相干的人。
南昭朝他那邊步過去,試圖去拉他的手,就像先前那樣,不過她的手纔剛觸到他,他便將手握住,不讓她牽。
客房內,燭光不僅將兩個人的身影照在地上,連她收回手時的落寞也一併印在了光暈中。
她怕自己說太多,更惹他心煩,低着頭轉身走到門口。
“南昭,你可知你前世,是如何死的嗎?”沈如故的聲音,有從背後傳來。
她停下來,回頭看去,見對方依舊望着窗外,那背影些許寂寥。
一提到前世之事,他便多是如此。
“她如何死的?”
她並沒有用‘我’來稱呼三百年前的靈女,與她來說,那是個她完全不認識的女子,即便她們擁有相同的靈魂,但前生今世,總歸是不同的。
“小昭善良,太親信別人,最後落得屍骨無存,靈魄散盡的下場……”他不願她再將前世的慘劇重複,所以一再告訴她,這世界有多骯髒黑暗。
看到她開啓靈祭後,也算能獨當一面時,他以爲她總算牢記了活着的真理,但他又不得不確認,他從未改變過她。
即使過了三百年,無論這世道如何艱險,人心怎樣陰暗,她始終留存着善!
南昭站在門邊,還想對他說些什麼,但想到那邊還在等她,也就欲言又止的打開門,從屋裡出來了!
隔壁的客房,呂東來見她喪氣着臉進來,便知兩人話沒說好,故意添堵的說:“其實貧道也聽吃驚,之前見你對他言聽計從的模樣,怎麼轉性了呢?”
歐陽宜乖乖的坐在一旁,不敢說話,生怕南昭突然改變了主意,合着沈如故一起,要了她的命。
南昭沉着臉走進來,沉聲道:“我師父從小就教我,人無論在怎樣的逆境中,都要知自己是誰,我們降妖除魔,是因爲妖魔做了惡事,那若我們爲了阻止它們就行惡事,我們也是妖魔……”
呂東來眸光突然鬆動了些,收斂起之前對她的那份隨意,帶着修行者的風度說:“是啊,這世上的妖魔,又何止那些邪祟?行惡者,皆是妖魔!”
“好了,我們幫她拿出身體裡的命符吧?”南昭整頓了心情,讓自己不再爲沈如故的事受干擾。
說到拿命符,呂東來也不磨蹭,他起身對南昭說:“靈符無形,入了人體之後,便如人的血液,融入骨肉之中,普通術士是絕拿不出來的!”
“可你並非普通術士啊!”
雖然呂東來並非一個狂妄自驕的人,不過聽到這麼一句,還是覺得挺順耳的。
“貧道要往她身上注入自己的靈符,已驅散她身上的命符。”
南昭問:“需要我準備什麼嗎?”
“因爲注入這道靈符的很可能就是聞曄本靈,貧道許能通過這道靈符尋到她的蹤跡,所以這過程需要一些時間,你需得守在這裡,寸步不離,以免發生什麼變故。”
原本還以爲拿出那道靈符應該很快,聽他這麼一說,才知道原來這般麻煩。
其實也對,聞曄要用來複活的靈符,自然不是那樣好取出來的!
南昭答應下來,呂東讓她點七根蠟燭在房中的七星位,還從身上取出幾張符來,讓她將門窗全都封上。
這些符是他們南仙山的封門符,用來辟邪的,她利索的貼好了!
呂東來特別囑咐道:“一會兒貧道追查到了落符之人,靈魂可能出竅,人無意識,你可要把門給看好了!小靈女!”
“放心吧!我會寸步不離的守在這的。”南昭打了包票。
隨後,便見呂東來取出一個布條來,將自己的臉上蒙上。
見此,歐陽宜也知道要做什麼了,就將自己身上的裙衫脫下,只穿一件肚兜,兩人盤腿坐在榻上。
南昭肩負着守護的職責,便抱着她的辟邪寶劍坐在一旁靜觀。
“靈寶天尊,安慰身形,弟子請符,驅之若離。”呂東來得一悟真人真傳,指畫靈符信手拈來,只見數張清身靈符在他筆畫中,飛進歐陽宜的身體裡面。
歐陽宜沒有什麼特別的反應,她閉着眼睛,一動不動的坐着。
接着,呂東來也不動了,就像和尚入定了一般,因早知他要去查下命符之人,所以看到這一幕,也就不奇怪了!
時間過得很慢,南昭就盯着房內七根蠟燭看,看着看着,那燭心左右搖擺了起來,像是被風吹的。
可這房間門窗緊閉,哪兒來的風?
南昭警醒的站起來,手裡的辟邪寶劍已經拔了出來,目光仔細的查看着這房間的每一個角落。
什麼都沒看到,可那蠟燭的光就是不斷的搖,好像有一道無形扇子在那裡瘋狂的扇。
再看榻上坐着的呂東來與歐陽宜,還是那個樣子,她不敢打擾他們,好在,只是蠟燭在晃動,一時沒有別的怪事發生。
“咚咚咚!”突然,門外響起很急的敲門聲。
處在原本安靜的環境中高度警惕的南昭,被這敲門聲嚇得渾身一震,“是誰?”
“是我!”沈如故的聲音。
門從裡面落了門栓,外面的人進不來,她也沒想到這時候,沈如故會過來。
“呂道長正在幫……”
“我知道,你快將門打開!”沒等她將話說完,外面的沈如故便打斷了她,很急的樣子。
南昭回頭看了一眼呂東來,見他對周圍發生的情況一概不知,便曉得他已靈魂出竅了!
剛纔他特別叮囑了她,要把門看好,封門符的存在也並非擺設。
她爲難的回答:“如故,這門,我不能開。”
今夜已經是第二次拒絕他了,南昭聽見自己的聲音都難受。
沈如故卻說:“你再不打開,就要出大事了!”
她聽後有點慌,但轉念一想,又覺得不行,沈如故該不會又改變主意了吧?
這時候,歐陽宜也沒有知覺,連躲都不會躲,他真要動手,她根本攔不住。
“如故,你稍微等一下,呂道長這邊,很快就好了,到時候,歐陽宜身上就沒有那道命符了!”
“南昭!”外面的沈如故差不多也知她在想些什麼,更是着急的說:“我答應你不動她,你現在就將門打開,快點!”
南昭很矛盾,但在猶豫片刻之後,最終還是選擇相信他,於是就邁步到門後伸手開門。
“啊——”可她手剛摸到門栓,就被一個力量彈到了地上。
“南昭,你怎麼了?”門外的沈如故聽到她的叫聲,擔心的問。
她很快又爬起來,忍着痛回答:“這裡面貼了南仙山的封門符,這符好生厲害,我竟開不了門!”
沈如故臉上有疑惑,他問:“封門符?那封門符是呂東來自己貼上去的嗎?”
“是他讓我貼的!”南昭回答着,人又回到了門後,這回,她不是去開門,而是伸手去揭門上那張封門符。
沈如故聽到她的聲音又回到了門後,忙囑咐道:“你先別動門……”
“啊——”裡面又傳來她吃痛的聲音,便知道,他慢了!
“南昭,你有沒有受傷?”
南昭緊皺着雙眉,看了一眼流血的左手,回答道:“我沒事,這門我打不開。”
怕他不信,她還重複了一句:“如故,我真的打不開,應該只有呂東來才能打開了!”
沈如故沒再說話,他閉着眼睛,將手掌貼在門上,試圖用自己來揭開門後的封門符,但試了好片刻,都無濟於事,他問她:“南昭,此刻呂東來和歐陽宜是何狀?”
南昭回頭看了一眼:“呂東來說他會出竅,現在還未歸,應該沒事!”
沈如故貼在門上,那張即便在九重山中面對骨吱也很沉着的臉,此刻卻露出危感,他告訴她:“南昭,阻止你開門的力量並非呂東來的封門符!”
“什麼?”
不是封門符,那是什麼?
“那張命符有問題,呂東來此去凶多吉少!”
南昭雖不知他指的問題在是什麼,但絕非危言聳聽,她忙問:“那怎麼辦,如故?”
“這力量將你們困在了裡面,你得快點將呂東來的魂魄歸位!”
南昭點點頭,張開自己的右手道:“我的靈花之力,可以將他魂魄歸位!”
前一晚上,她消耗頗大,按理說,應該休息一段時日,但此刻情況危急,她必須得這麼做。
決定好以後,她將辟邪寶劍放在桌上,來到牀榻旁邊,準備爲呂東來魂魄歸位。
這時,門外又響起沈如故的聲音,他在喊她。
“南昭——”
“嗯?”
門後一道輕語對她說:“我在這裡,一直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