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196:搶人
南昭收回腳,用那種已洞穿所有的高深目光緊盯着他說:“一個人背叛或者說謊,總是有原因的!”
在周仰那裡,她聽聞了尋鬆的故事,他本是晉國人,那年鬧瘟疫,死了不少人,他的父母和家人皆未能倖免,司馬封在死人堆裡將奄奄一息的他救出來,纔有了一條活路。
他的人生與別的王府衛沒有太多區別,將守護泰安王作爲自己的使命。
可突然之間,他逆向而行,對曾經他宣誓用生命捍衛的人落井下石!
來時,南昭一直在想,是什麼,讓一個孤兒,對他曾給他延續生命的恩人恩將仇報?
現在看到這個人之後,她才明白,人性,本就是經不起考驗的。
但五十名王府衛,緊緊只有一個人如此,對於她九哥來說,算是幸運吧?
至少還有四十九個人,願意爲了他赴死!
南昭再此開口說:“尋鬆,你認爲——你這樣做,你們真就能在一起了嗎?”
這一次,她咬字清晰,相信對方聽得很清楚。
尋鬆低下頭,裝作未聽懂的樣子。
她便繼續道:“一個孤兒,無親無故,要做出違背自己良心和道義之事的原因,若非利益,則是情了!我認識的王府衛,每一個都五大三粗的,因爲每日都有訓練,所以身上大多數時候都有一股汗水味兒,你卻不同,在落到太子手裡兩日,不禁衣服乾淨整潔,還有女子的香粉胭脂味兒——”
聽到她說完這些,尋松明顯有些慌張,眼珠子胡亂在眼眶裡打轉,不敢直視她逼人的目光。
南昭知道,自己猜對了!
她淡淡一笑,像與朋友隨意話語的口氣問:“她一定是一個很美好的女子吧?”
對方卻強裝鎮定的狡辯道:“也許是來時碰到了這府院中的哪個丫鬟留下的!”
她又怎會相信呢,繼續自己的話說:“當然是極其美好的,愛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況從小就無親無故的你,有一天,突然遇見一個女子,給了你前半生想也不敢想的期望與溫存,任誰,也會貪心,想要得到更多,是我,也無法自拔的——”
她尾音拉長,輕輕嘆了口氣說:“但你錯就錯在,不應該用背叛親近之人來成全你的感情!更何況,那個女子是太子送到你面前的!”
尋鬆知道她是來套自己話的,就算她說對了,只要他閉口不說,她也拿不出有力的證據去證明,到了皇上那邊,一切都可以推說成是她的猜想!
“尋鬆,你當真一點兒都不愧疚嗎?”南昭深望着他,情緒在雙眸中暈染很深。
“你可知道,你這一道供詞,要害死的,不止有泰安王,還有那四十九個與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怎可以這般自私,爲了一個女人,而將所有人都推向死亡,含冤帶着謀逆的罪名?”
尋鬆終歸還是心中有愧的,當她質問聲顫顫的從口中一句句拋出來時,這男人內心也在不停的掙扎。
若非沒有選擇,誰又肯走到這一步呢?
他至少沒選擇而已,他總是這樣告訴自己!
現在,已走到這一步了,他沒有回頭路可以走,所以打算沉默到底,南昭見他軟的不吃,也就臉色一變。
“哦,讓我來猜猜,那個女子,此刻就在隴西府吧?香粉味兒殘留得並不久,想必不久之前,應該還與你見過面,那麼,她應是麗姬身邊的哪位美人?”
麗姬最喜歡以色誘人,當初不就是這麼對沈如故的嗎,實在太容易猜了!
“以太子的手段,無非就是逼你,若是不按照他的話辦,就殺了那個女子,若你昭辦了,還許你美好前程,確實是件兩全其美之事!”
尋鬆只有沉默回給她,她也沒有什麼耐心了,壓低了聲音說:“但是,如今事態不如太子所承諾那般一帆風順,皇上既要親審此案,你與太子所假造的供詞更是漏洞百出,就算你不開口,自有人替你開口!”
她最後的話,說得十分用力,眸中還露出了一絲狠意!
尋鬆心頭一顫,卻一副無所畏懼之態回答:“你不必嚇我了,無論你說什麼,都改變不了什麼的!”
“你是覺得,我無法讓你開口,也就無法讓別人開口嗎?”
“你口中的別人是指?”尋鬆不太清楚地問。
她直接告訴他:“確實,與活人打交道最難,人心隔着肚皮,心裡藏着什麼鬼,嘴裡又說什麼話,實難分辨,還是與鬼打交道比較容易!”
她擡起自己的右手,將靈花在手心綻放說:“要一個活人開口我辦不到,但讓一個鬼開口,對我來說,卻易如反掌!”
“你……要殺我?”
南昭搖頭,臉上扯出一個無奈的笑容,“你終究曾用了數年時間,陪伴在九哥身邊,是他所信任之人,即便你今日做這種事,我亦相信,憑他善良的本性,任然希望你能有個善終,所以我又怎捨得親自殺了你呢?”
她目光朝着緊閉的雕花門那邊看去,好像看的是整個隴西府院。
“但是,她——我卻是可以下得去手的!”
聽到‘她’這個字時,尋鬆的面色一慌,卻強裝着不懂的模樣。
南昭知道,這都是假裝,也就接着說:“你說,我能夜闖重兵把守的皇上寢臥,在天亮之前,找到那個女子應該不難吧?”
尋鬆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他知道,她現在還有帝金令,要找到那個人,易如反掌!
“此事與她無關的!你不要害她!”尋鬆慌亂的說。
終於,肯承認了,她心頭暗自鬆了口氣,以溫和的語氣勸道:“尋鬆,你好好想想,就算今日,泰安王因你的口供而死,曾背叛舊主的你,當真就能在太子身邊平步青雲嗎?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那麼你保護的那個女人呢?她真就對你是真心的嗎?”
一說到真心,尋鬆就不假思索的回答:“百合是真心對我的,她有了我的骨肉!”
原來叫百合啊!
難怪,他肯做出這麼大的事!
“既然是這樣,那我也在這裡給你一個承諾,若你將實情全都對皇上講明,我會在天亮之前,將那叫百合的女子帶到你身邊來,此事以後,你可以帶她遠走高飛,不用擔心太子或者泰安王會對你有何不利!”
尋鬆早已鬆動,無措回答:“我又怎能信你之言?”
“你在泰安王身邊跟了十幾年,他是怎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
你可以不相信我南昭,但是他,你總該信的吧?
尋鬆並不愚蠢,只是被愛衝昏了頭,他當然知道,泰安王與太子殿下誰纔是善主,也不再繼續沉默了,將所有事都對她一一道來。
原來,剛到雲州的當晚,他就遇見了那叫百合的姑娘。
那天永樂坊內,泰安王帶着素日最親近的尋龍幾個進入大廳之中,尋鬆被命留在外面,百合也與他一樣,他只是不經意的看了她一眼,就被她眼中那一抹柔波觸動。
後來妖怪勝天來襲,所有人都驚亂逃離,王府衛也在其中分散,混亂之中,他與百合被壓在傾倒的門房下,那時,外面的局勢不容樂觀,他以爲他們都會死在這裡,沒想到瘦小的百合卻對他說:“我們會活下去的!”
他被她眼中那閃爍的光所傾倒,這一生,從未有過誰,給過他這樣奇妙的感覺。
他們被困的那段時間,她與他講了自己的身世,與他一樣,皆是苦命人,後來他們獲救了,本以爲這一生將不再有交集,但上天卻又一次安排他們相遇,兩人都無法控制自己對彼此的感情,很快就私定終身。
因爲王府衛平日的時間較多,除了當值的,其餘的王府衛若非練武,也偶爾會出街去轉轉,所以他就常藉此機會出去與百合私會,兩個人都沒想過未來,直到有一天,他在約定的地方,見到了麗姬。
原來,百合懷孕了,被麗姬發現,逼迫她將事情原委道來後,竟發現與她婢女私會的是王府衛,於是她就以百合要挾尋鬆向她彙報有關泰安王的信息,久而久之,尋鬆則從原本忠誠的王府衛,走得越來越遠,他也曾有掙扎,但都在百合無助的求助哀求下妥協了!
最後,麗姬承諾,若他指認泰安王謀逆,事成之後,便可以讓他們雙宿雙飛。
這之中,他自然也有過對太子爲人的懷疑,但已走到這一步了,他實在沒有選擇。
而現在,南昭給了他另一個選擇,既可以彌補自己良心欠下的債,還可以救百合,他當然願意。
所以他對南昭承諾,只要他天亮前能將百合帶到他身邊,事後送他們安全離開,天亮之後,在皇帝面前,他將會將所有事實澄清。
南昭得了皇帝的信任,保護一個婢女,應該不是難事。
很快,他就從這廂出來,並囑託羽林衛將尋鬆看好。
不過,要在偌大的隴西府中,將那叫百合的婢女找出來,卻並沒有她說的那麼容易。
此事,必須得暗中進行,稍有不慎,百合也會有危險。
想必,她此刻的一舉一動盡在太子的掌控下,她要是偷偷潛入麗姬住所,難免會被發現動機,得不償失!
沒多久,她就光明正大出現在展星閣,這兒是太子與麗姬所居之處。
南昭身後跟着兩名皇帝派來保護她的羽林衛,不過也就是做做樣子,這些凡胎肉身,哪兒能傷到她呢?
到門口時,她與兩名羽林衛說:“你們在這等着,一會兒裡面要是動起手來了,勞煩這位哥哥回去向皇上報個信!”
那名羽林衛答應了,另一名,她就帶在身邊。
之後,兩人走向門口,到了門前,外面守門的九命侍立即色變地將她攔下。
他們之中,無人不識南昭,此人可是他們主子的心頭恨,眼中釘,爲何會天未亮,出現在這兒?
怕是對主子不利,紛紛都拔出了刀劍,氣氛緊張。
“請大哥進去通報一下,就說小女南昭求見!”南昭十分得體的說。
那人沒看出她要行兇,也就轉身疾步進去通報,沒多久,便來請他進去。
她會到這來,周政也十分吃驚,坐在外堂正上方的椅子上等着她進來,倒要看看這妖女又要使什麼招!
“你來做什麼?”南昭腳步纔剛邁進去,周政就迫不及待的質問,沒有好臉色。
她也照禮給他行了見禮,然後開口道:“小女前來,是想與太子殿下說幾句話!”
“你和本太子,有何可說的?”
憑他們互相恨不得對方馬上死千萬遍的心,確實沒什麼好說的,但她人都來了,爲不顯她另有動機,她低眉以請求的語氣問:“太子殿下可否放過九哥?”
周仰以爲她是得了帝金令來作威作福,沒想到開口竟是求他?
他可不怎麼信,方纔還在展月閣裡毫無畏懼,這麼快,就認輸?
不止他不信,連坐在一旁的麗姬也不信,指着她陰陽怪氣的罵道:“你這妖女又在耍什麼把戲?”
南昭爲了表演得更逼真一些,當即就跪在堂中央,聲嘶力竭的說:“我九哥一生坎坷,不應該落得這個下場,若太子殿下願意手下留情,我便將那道密旨奉上,解太子所慮!”
周仰稍有吃驚,這女人說到了那道密旨。
不錯,那道密旨確實是在他心上刺痛之物,可週仰一死,密旨也無用了,一勞永逸,他爲何要與南昭做這沒有好處的買賣?
不過,他倒是很有興致,要捉弄她一番,臉上露出一個陰壞的笑容來說:“讓本太子改變主意也不是不可,但光這樣,還不夠解本太子心頭之恨,既然你如此在意你九哥的性命,那你一定願意爲他多做點兒事吧?”
她沒有猶豫就回答:“只要能讓殿下改變主意,南昭皆願意!”
周政立即雙手拍了拍,面不由心的嘆道:“本太子真是被你們之間這純粹的兄妹情感動啊!”
說完,他回頭問麗姬:“美人兒,你素日點子最多了,你來說,讓此女做點些什麼,可以讓周仰心痛,比他自己受難還要難過?”
麗姬最是明白男女之間的感情之事,也早看出,周仰對南昭除了兄妹情以外,還有更深沉的感情在心,所以這問題就太好答了!
“若最在意之人,爲救他而受凌辱……這一定很好玩,妾身都等不及了呢!”
周政興奮地用手指頭颳了刮她的鼻尖,“就你鬼點子多,不過深得我意,就這麼辦了!”
他回頭指着南昭說:“我這外面一院子的侍衛難得開次葷,就用你的身子去犒勞犒勞他們吧!”
南昭裝出一副十分糾結痛苦的樣子跪在那,對方見她猶豫,忙問:“怎麼?反悔了?你若是反悔,本太子當然不能強迫你了,畢竟你現在可是有我父皇帝金令的大紅人兒!”
“我……”南昭用力在眼角擠出幾滴眼淚來,將那種屈辱又無路可走的無奈表現得淋漓盡致,她小聲問道:“可否讓我想想?”
太子停頓了一下,倒看不出來她在表演,這也確實是件所有女子都會掙扎猶豫的事,回答道:“可以,但你別想太久,讓本太子失了興致!”
南昭點點頭,太子嫌她礙眼,揮揮手讓她去外面想。
南昭便埋着頭退到外面,站在凌晨的屋檐下,來回踱步。
屋內麗姬一見她出去,便變了臉色問:“殿下,你覺得此女來意當真是爲了求情?”
太子眸中的陰冷逐漸加深,卻不回答!
南昭站在外面沒多久,就感覺院子那頭,有個人小心翼翼的探頭出來看她,光線太暗,並看不清模樣,但她可以從動作和身影判別,應該是個女子。
她回頭看了一眼,便快步朝那邊走過去,那個女子也發現她走過來了,慌亂地轉身往後面跑,不過,哪兒能跑得過南昭,她很快就擋住了對方的去路,藉着檐下的夜燈,她仔細打量了一番女子,發現她穿着婢女的水綠色裙裝,腹部微微隆起,似有身孕。
“你是百合?”
女子一驚,壓低了聲音問:“你如何知曉我的名字?”
尋鬆被嚴密關了起來,南昭就知道,她光明正大的從這裡進來,那叫百合的女子若沒被限制自由,必然會因擔心尋鬆來偷偷觀望她,果然就被她等到了!
好在太子那邊,並不清楚她已讓尋鬆開口,所以趁此機會,將百合帶離這兒!
且這裡到處都是太子的人,她要帶走百合,肯定被攔,不過,她來之前,就想好法子了!
怎麼進來的,她就要怎麼出去,當即她就一把抓住百合的手腕說:“尋鬆已將所有事告訴我了,我是來救你的,你跟我走!”
百合一聽,立刻搖頭回答:“不行!麗姬會打死我的!”
南昭信誓旦旦道:“我已答應尋鬆,事成之後助你們遠走高飛,現在你只需要跟我走,我可以保護你!”
對方長期生活在淫威之下,依舊很怕,用力想從她手中掙脫出來,還勸她道:“姑娘,你不瞭解太子和麗姬,他們絕不會讓我離開這兒的,我們出不去的!”
“今日不管誰來,說要帶你離開,你都可以擔心走不出去,唯獨我!”
好歹也是大鬧過陰間的主,鐵了心要救人,就絕沒有退縮的時候。
這一路,她也是這般過來的,別說太子這院裡那些九命侍,就是能鎖魂的牛頭馬面,她也沒帶怕過!
爲了不讓百合分心,她雙手掌着百合的肩膀,義正言辭的說:“爲了你,尋鬆連自己保護了十多年的主子都背叛了,他丟棄了自己的信仰和良心,皆是爲了你,他告訴我,你是真心對他的,若他所說屬實,那麼也請你今日爲他做一件事,爲了他,爲了你腹中的孩子,勇敢一點,別一直這般懦弱,別讓他再因爲你而腹背受制了,好嗎?”
百合因爲這些話,無聲流着淚,最後終於還是被她說動了,問道:“你當真可以將我從這裡帶出去嗎?”
爲了讓對方安心,她說:“你在麗姬身邊呆了這麼久,總該知道些我的本事吧?”
百合點點頭,小聲的回答:“他們說你是妖女……有很高的妖術!”
南昭笑了一下,“他們說得對!”
接着,她就牽着百合往外面走,剛到方纔停留的院子,太子已帶着人來尋她了,一看到她牽着百合出來,那眸中的怒火又一次升了起來,切齒道:“本太子就疑惑了,你這妖女怎生會突然來求我!”
麗姬站在旁邊附和道:“殿下,我早就說過,能咬他主子的狗,也能咬你,只是沒想到,妾身這下面養的這條母狗也生了異心呢!”
百合一聽見這句話,渾身顫抖的躲在南昭身後,不敢直視麗姬那雙眼睛。
南昭當即就摸出腰間的帝金令,臉上早無方纔見二人時的弱態,而是一副替天行道的正氣在身強調道:“得罪了太子殿下,小女奉皇上之命徹查泰安王謀逆一案,經查,此女百合與此案細細相關,所以作爲人證,這兒就先帶走了!”
“你敢!”太子雙眼冒着火花,若非忌憚她手心的靈花,當場就拔刀將她砍了!
相比對方的氣急敗壞,南昭十分平靜,她問道:“太子殿下可知,見帝金令如見皇上本尊,殿下,這天下對於高高在上的皇上來說,有何不敢的?”
“你少在這給本太子狐假虎威,本太子也將話撂這兒了,今天,你誰也別想帶走!”
九命侍一聽主子這話,全都拔出長劍,將南昭團團圍在中央。
這局面,她早在來時就已預料到了!
周政自來目中無人,在皇帝眼皮子低下都張狂得很,何況只是一枚令牌呢?
“這麼說,太子殿下是確實,不將皇上的帝金令放在眼裡了?”南昭高聲質問道,爲的是讓在此的羽林衛看清楚,這並非是她無理取鬧。
周政還是怕留下口舌的,他扭曲着面孔強詞奪理道:“少拿帝金令說事!你公然跑到本太子這兒來,仗着有父皇賜你的帝金令對本太子不敬,教化懲治你個小小民女,如對父皇有何不敬,之後本太子會自行去請罪的!”
說完,他就下令道:“將此女拿下!”
南昭眸眼一冷,“那太子殿下,我這小小民女,就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