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變得越發涼爽了起來,毛竹林的樹葉也開始紛紛揚揚地往下掉。靈水嶺裡的秋天真真切切地來了!它來得很是突然,又有些傷感。
老良叔的身體也開始變得越來越不行了,經常一整天裡都在咳嗽,直咳得身形越發得消瘦,就像是枯黃的樹葉似的,隨時都要從樹上掉下來似的。對於老良叔這好咳嗽的病,泉林也是想了不少的法子,可是他這病就像是落了坑的秤砣似的,已經定了形兒。秋分這天,老良叔終於上了牀,就再也沒有下來過。
上牀後沒過幾天,老良叔就開始呼吸不暢,趕在一個下雨天的晚上嚥了氣。
靈水嶺裡不大,誰家有個紅白喜事的,自然全嶺裡頭人都曉得。老良叔嚥氣的第二天早上,泉林屋裡頭就來了不少人,人密密麻麻地站滿了整個場子。
嶺裡頭原本就是有規矩的,不管誰家有啥紅白喜事,全嶺裡的人都得一起幫着。泉林他爹死的那陣子,泉林還只是個被抱在手上的男娃子,壓根就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自頭天晚上老良叔嚥氣起,他就跟沒有魂兒似的,只是一個勁兒地抹眼淚。
徐毛子一聽到消息,一大早起了牀就去了,靈水嶺裡頭除了徐義才他爹英叔最年長後,這僅次的就是徐毛子了。雖說英叔年紀最長,但是他身子骨虛,也沒有經歷過什麼大場面,所以張羅老良叔的後事的事情,還得徐毛子來張羅。徐毛子是老村書記是沒錯,但是真正辦理靈水嶺的紅白喜事,那就不是看你官銜有多大,而是看你在嶺裡頭的輩分有多大。前幾年,嶺裡頭紅白喜事都得由最年長的春妮他爹財叔來辦,可是財叔已經去縣裡了。
徐毛子領着幾個人進了泉林屋裡頭。
老良叔挺在了牀鋪上,身上蓋着一條黑色的被褥子,他露出的那張臉已經漸漸失去了血色飛,泛出一種死人才會有的黯淡。
徐毛子幾個人都黑着臉,默不作聲地抽着煙,屋裡頭瀰漫着刺鼻的菸草的味道。徐泉林摟着兩孩子歪着一旁的椅子上,一臉的痛苦相。
“義才,你幫着把門板跟卸了!把門板支在廳裡,一會大夥兒幫着把老良給挪上門板上去!”徐毛子吩咐道。
“哎!”義才應道,二話沒說就去廳裡卸門板。
不消一會功夫,靠廳的角落上,便支上了一張門板鋪的牀,老良叔被幾個人用被褥子兜着擡到了上頭。
人多力量大,徐泉林屋裡頭看起來像一個靈堂了。
儘管秋天已經沒有夏天那麼燥熱,但是老良叔在屋裡頭也不能呆過四天。
出殯前的頭一個晚上,徐毛子和幾個年長些的人就聚在泉林屋裡商量着事情。
徐毛子說:老良無後,這當孝子的事情,是不是該從簡?
英叔說:雖說老良無後,但是他這輩子把泉林當成自己的崽,這當孝子的事情自然應該是讓泉林來當了。
徐毛子說:嶺裡頭有規矩,要泉林當孝子的話,那泉林應該是過繼到老良叔下頭,才能當孝子的。
英叔說:可是老良壓根就沒有按照嶺裡頭規矩來把泉林過繼到他下頭,那這個事情咋弄?
徐毛子說:既然沒有過繼,老良出殯的時候,就不需要孝子給端靈牌了。
英叔說:老良好歹也是上了歲數的人,這要走了,都走得這麼寒磣,是不是有些不大合適?
徐毛子說:那你說,咋個辦?
英叔說:要不這麼着?就破個例,讓泉林給當孝子得了。
徐毛子說:嶺裡頭沒開過這個例!
屋裡頭的氣氛就開始變得有些尷尬了,英叔和徐毛子的意見出現了相左,其他的人便不好作聲。
英叔說:那你看着辦吧。
”孝子“究竟是咋回事?按照靈水嶺裡的規矩,一屋有個男娃子,待父母過背的時候,男娃子自然就是”孝子“在出殯的時候給父母端靈牌的,而且當”孝子“也有長幼之分,一屋只有年紀最長的男娃子才能當孝子;若是一屋裡都女娃子的話,那就要把過繼一個男娃子到自己的戶下,這樣這個過繼過來的男娃子就可以充當自己的“孝子”。而且”孝子“的重要性不僅僅是端靈牌這麼簡單,更重要的是有下面的區別:
靈水嶺裡總共有三塊墳地:一塊是亂墳崗,就是那些遭意外死亡的,英年早逝的就葬在亂墳崗上,像春妮就是葬在亂墳崗上的;一塊是正墳,也就是有孝子的年紀長些的就葬在這裡;另外一塊那就是偏墳了,偏墳就是年歲長的,但是沒有孝子的。不言而喻,這三塊墳地,最有頭臉有身份的就是主墳了。現今按照這規矩,老良叔就應該是葬在偏墳地裡。
聽到老良叔和英叔商量的事情,坐在一旁抹眼淚的徐泉林突然說話了:”毛叔,雖說我沒過繼到我叔下頭,但是我叔是把我當崽養的,還是讓我當孝子吧!“
徐毛子愣了愣,他低沉着聲音說:”不是叔不讓,可咱不能壞了規矩!“
”叔,我叔一輩子也沒討個老婆,辛辛苦苦地把我拉扯大,現今他過了背,我連孝子都不當,我這心裡頭過不去!“泉林哽咽地說道。
”叔曉得你的心思!可是咱嶺裡頭有咱嶺裡頭的規矩!”徐毛子說道。
“叔,這規矩也是能改的啊!”泉林說。
“胡說個啥呢?!規矩能改,那還叫做規矩麼?”徐毛子瞪了他一眼說道。
老良叔出殯那天,泉林終究是沒有給老良叔當孝子。除了他和他的那雙娃子哭得撕心裂肺之外,老良叔走得有些靜悄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