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月震之夜真是個大快人心的夜晚。
北宸一行在整個夜晚,幾乎如同小型的颶風一樣,橫掃了尤利亞巖山地區的後半段。
亞曄鐮刀翻飛,一竄幾十米,所過之處附身月使全部被炸上了天;黑禍和素劫在魯伊的手中劃出了炫目的密集光網,方圓幾十米都是慘叫連連斷肢遍地,向影則在北宸手中發出了悅耳的蜂鳴,一劍揮去,疑似劍氣的高壓風柱不但打得敵人遍體鱗傷,連周圍的土地都迸裂出道道碗口粗的劍痕!
而作爲使用者的北宸和魯伊,身手也在戰器的影響下變得異常的輕快和敏銳,無論是多麼密集的附身月使聚集點,兩人依舊遊刃有餘地遊走於衆多敵人之間,談笑間像是舞蹈似的,流暢而優美地揮動著手中的戰器,帶起了漫天的藍紫色血花──
寥寥六人,卻像是勢不可擋的戰車,在附身月使遍佈的野外的夜晚,一路衝殺,幾小時就不知疲倦地走出了十幾公里,在天矇矇亮的時候,來到了巖山地帶的邊緣地區。
“嗚哇哈!太爽快了!突然覺得自己變成了特攝片裡的英雄一樣啊!”
天快亮了,戰器的優惠時期也快過了,幾人停下了腳步在某個乾淨隱蔽的小石丘上休息,北宸一屁股坐了下來,揉著自己有些痠疼的手臂,邊說,嘴裡邊叼上了向影從儲物空間裡拿出來的,還熱騰騰的烤肉片。
“女人少說這種像是暴力狂纔會說的話,想嫁不出去嗎?”
黑禍在一邊滿意地眯著眼睛伸懶腰(他一定吃得非常飽)順便歪著嘴嘲笑北宸。素劫也立即跟著插嘴道:
“不過我和黑禍就喜歡能打的女人,要是實在沒人要的話可以嫁給魯伊這小子然後紅杏出牆找我們來玩哦。……對吧老弟。”
“是啊是啊,我們數量是兩個花樣也可以比較多哦。沒錯吧老弟。”
北宸愣了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被雙子鉤爪給調戲了,紅著臉跳起來揍人,可惜赤手空拳的她根本不是那兩個惡棍的對手,反倒是額頭又被彈了一下,惹得向影開始大呼小叫,而亞曄則是用看白癡的眼光掃視他們然後冷笑著搖頭。
不過……剛纔素劫的話有點奇怪啊。
就算是調戲,一般來說不是直接會說“嫁給我就好了”什麼的,爲什麼還要讓她先嫁給魯伊再紅杏出牆──這兩人也惡趣味過頭了吧?
等等,難道說……?
“那個,向影?”
“是,主人,怎麼了?”
“突然想起來一個奇怪的問題,人類和戰器……不能通婚嗎?”
北宸這個問題一問,剛纔還輕鬆活躍的氣氛一下子沒了,換來一陣奇妙的壓抑。
“主人,”向影輕咳了一聲,“並沒有律法規定人類和戰器不能通婚,但幾乎沒有人這麼做。”
“爲什麼?”
北宸不解地偏了下頭:“因爲戰器雖然有人形,但本體和人類差別太大嗎?”
“不是這樣的。”
向影的笑容掛上了一抹苦澀,旁邊的黑禍則輕哼了一下。
“戰器沒有繁衍能力。常見的量化種壽命大概是十幾年,短命的出生沒多久,不是死於戰器冢就是死於星災還有不少死於人類的虐待和玩樂,能長命的只有少量星脈種和燁月種,死亡率比人類可高多了。我們這種種族啊,數量的平衡是靠星靈礦和死亡直接調節的,沒有繁衍這一步驟呢。”
見到北宸臉上露出了詫異而又悲傷的表情,素劫冷笑了。
“而人類這種東西,婚姻是勢必和繁衍掛鉤的吧?在人類眼裡,血統的延續永遠是很重要的,不但是他們自身的血統,連戰器的血統都很在意不是嗎?”
“……所以,沒有人,願意和戰器結婚?”
黑禍翻了個白眼:“男性戰器的精液無法讓女人懷孕,女性戰器的子宮無法孕育小孩。雖然他們可以和人類一模一樣地同異性交歡,但畢竟只能當做泄慾的道具。沒有人類會真的願意和一個無法給自己產生後代的家夥締結婚姻的吧?”
“也不是沒有。”
亞曄在一邊插嘴了,臉上滿是扭曲的陰笑。
“一開始同戰器之間產生了貌似海誓山盟的愛情,不顧家人和世俗阻撓和戰器結合的人也存在哦。”
北宸從他的話中聽出了些不詳的端倪:“一開始……也就是說……”
“結婚了,這份愛情得到成全了,滿足了,然後時間一長,便覺得不再新鮮,沒有了激情,曾經多麼喜歡的人,在對方眼裡也會漸漸覺得索然無味、令人生厭,過去的信誓旦旦也只不過是如此蒼白可笑的東西罷了。這種時候,無法生育的戰器,連用小孩來作爲挽救婚姻的最後手段都沒有,你說結果會是怎麼樣?”
“……”
完全無言以對,這確實是很可能出現的問題,就算有小孩作爲羈絆,經不住七年之癢而破裂的家庭,在北宸的世界中,也不在少數吧。
“北宸覺得這現象讓你難以接受嗎?”一直沒說話的魯伊在一邊輕聲開口了,“北宸你不是這裡的人吧?”
北宸愣了愣,模糊地點了點頭。
“果然不是嗎。我早就覺得是這樣了。你對待戰器的態度,和我們這裡的人太不一樣。就算我曾經自詡算是尊敬戰器的紳士,但和你一比,也回神發現那隻不過是爲了彰顯自己的善良而故意作秀罷了。”
北宸皺起眉:“魯伊……你的意思是……?難道這裡所有的人對待戰器都?”
“這些,我和你說你大概無法瞭解,什麼時候,你去大城市觀察一下就能體會到了。我覺得就算是整個國家,能用自己的軀體去保護戰器的靈武司,或許也只有你都說不定。這點,我可以老實承認我做不到,因爲我腦海中已經有了根深蒂固的,被從小灌輸到大的觀念在了。”
空氣中的壓抑更重了一分,一時間沒有人開口說話,而北宸也低頭陷入了沈默中。
良久,直到太陽已經從地平線升起,將那暖和的晨光照向石丘時,北宸突然站了起來,對著陽光大大地伸了個懶腰。
“呼──”
像是一口氣將體內的濁氣全部吐出似的,北宸長吐了一口氣,活動了一下四肢。
“不想了!!”
說出這句毫不負責的最後總結的時候,其餘所有人的嘴角都不約而同地抽了一下。
但緊接著,北宸轉頭對他們笑了。
“反正我又不是這裡的人,對吧?幹嘛要跟著他們的習俗跑呢。我當然會選擇喜歡的人結婚,但這和對方的種族什麼的沒關係吧?就算對方是附身月使,只要是我喜歡的,那就可以了吧?”
“呀附身月使果然有點過於勁爆了吧,你有多重口味啊……”囂張如黑禍這回也一頭黑線地吐槽了。
“所以我說那個只是比方而已!我的意思是!!”
北宸說著,輕咳一聲,嚴肅地看向眼前的幾人。
“戰器沒有人就活不下去,反過來說,人沒有戰器的保護也很難在這世上生存,但,就我現在所瞭解到的情況,戰器和人的交往之中,戰器明顯屬於被動和受到迫害的一方,雖然他們能用墮暗來擺脫人類的束縛,但我來這裡兩個月,僅僅也只見到過亞曄和那個叫做阿爾的少年兩位墮暗種罷了。”
“……小泥鰍,你到底想說什麼?”
“……戰器是一個很寬容純粹的種族呢。爲人類殺敵、禦敵,永遠身處最危險的境地、受制於契約,所求的也只不過是吃一口飽飯罷了。和貪婪而有著複雜物慾的人類相比,實在是好上太多。──只是因爲沒有生育就被嫌棄,那隻能代表人類太沒有眼光、目光短淺罷了。”
“你這話要是在公共場合說,可是會被安上‘反種族罪’的哦。”
素劫這麼威脅道,嘴角卻怎麼都無法按捺地翹了起來。
北宸無所謂地撇撇嘴:“我偶爾也會很中二的呢,我其實並不討厭人類,有時候也會覺得人類的多樣性正是他們迷人的地方,但我同樣非常喜歡戰器,所以至少請你們相信我,我不會是亞曄口中的那種結了婚又把對方拋棄的人。”
“說得輕巧。”
亞曄冷哼了一聲,似乎心情很差的樣子。
“一開始空口說大話誰不會?在結婚之前,所有和戰器相愛的人之中,哪個沒這麼說過??”
“那你可以監督我啊。”
北宸自信地對亞曄笑了笑。
“不光是婚姻這麼狹隘的範圍,如果之後我做了任何對不起戰器的事,我都給你處決我的權利,就像那天你對待那夏莉大小姐一樣,怎麼樣?”
“不用你說我也會的。”
亞曄悶聲說了一句,然後就轉過身不再理人了。
“主人。”
向影走到北宸身邊,替她理了理那被風吹亂的頭髮。
聽到她說的話,他作爲戰器自然是很高興的,也很自豪自己有著這樣一個爲戰器著想、與衆不同的主人。
但,反過來說,接觸時間越長,他似乎越來越不瞭解她了。
她十八歲,雖然已經可以說是成年了,但畢竟還能算是少女。平常的時候,她像是活潑、灑脫、不愛計較,有點膽小,甚至容易被欺負的、看似普通的女孩,但也許多時候,表現出來的情況又完全不普通,甚至完全不像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
說她活潑,提起向影練習的時候,她的努力和耐性比平常人要多得多,論沈得住氣的本事,很容易讓人忘記她是個愛笑的、活躍的女孩;
說她灑脫,小矛盾她會很快忘記掉,但她卻牢牢記住了凌霜給她的恥辱,導致無論凌霜在之後怎樣百般親近她引她注意,她都將他拒之千里。
說她膽小,容易被欺負,但她面對星災和災皇的時候,卻總是豁出一切地與身邊的戰器並肩戰鬥,雖然總是被黑禍和素劫折騰,卻沒有在維爾維斯鎮如此多的不善視線中吃過半點虧。她甚至會很有攻擊性,在夏莉出口侮辱向影的時候,她毫不猶豫地就出手毆打了她,臉上那冷漠和嘲諷的神情,向影至今記得一清二楚。
向影開始覺得不安了。
北宸從來不對任何人提自己的過去,所以也沒有人知道是什麼造成了她那多面而矛盾的性格。
他知道,身爲她的戰器,他只要老老實實地在戰場上協助她,保護她就可以了,她的私事,他是沒有資格過問的。
但是──不知道哪裡,讓他覺得,有那麼一點不甘心。
他眼中的向北宸是不完整的,只有碰到新的事態,他才能藉此窺視到她的面貌的新的一角。
……所以,不甘心。
“向影?向影??”
北宸推推他,他在她跟前已經發了很久的呆了。
“你生氣了嗎?因爲我說了些道貌岸然的大話?”
向影猛地回神,然後開始不停地自責起來。
不甘心──他有什麼可以不甘心的?他有不甘心的資格嗎?他只是北宸的戰器而已,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是。
他的主人,根本就沒有必要被他所看透和了解。
……啊啊,原來如此,是因爲她剛纔說了那些話的緣故吧。她說了,她選擇締結婚姻的夥伴,不會受到任何種族立場的約束。
連他這個戰器,都被給予了公平均等的機會。
所以他纔開始胡思亂想了吧。
只是這麼點渺茫的希望,就開始對自己認定爲心中的女神──這樣的對象,產生了遐想?這真是可笑至極。決定守護她得到幸福的覺悟,就只有這麼一丁點嗎?
“不,我只是覺得很感動也很自豪,主人。”
最終他壓抑下所有苦澀對她微笑著這麼說道。
“嘿嘿……別這麼說,我會翹鼻子的哦。”
北宸似乎沒有發現異樣,只是傻呼呼地笑著撓撓頭,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
“好了,煽情煽夠了沒?”
一邊的亞曄終於難忍這樣的氣氛,開口了。
“休息得差不多了吧,我們該繼續上路了。魯伊皇子,你和你的部下說好的碰頭地點在哪裡?”
魯伊收回了看向北宸的複雜目光,轉頭正色對亞曄微微點頭:
“出了巖山地帶就是礦山都市‘林貝爾’,那裡是一個很大的長期星靈礦脈的所在點,也是達裡姆最重要、最後一個據點。不過,我早就派人漸漸瓦解剝落他在這裡的勢力了,我的人馬應該就包圍埋伏在這礦山都市的郊外巖山地區,向前走走應該能發現他們留下的暗號。”
北宸聽了之後略一皺眉。
“也就是說,魯伊你想在這礦山都市裡將他徹底解決咯?”
“是的。早在和部下們失散前,我就做好了所有的交代,讓他們故意把達裡姆放進城,然後堵住了所有的出口。就算我死了,達裡姆他也是絕對逃不掉的。”
“咦?既然知道達裡姆的行蹤,爲什麼不直接抓住他呢?”
“不給他生的機會,他又怎麼會將他殘存的錢、戰器、勢力一股腦拿出來呢?”
魯伊再次露出了無比陽光但北宸一見到就全身發抖的可怕笑容。
見到北宸乾笑著後退,魯伊上前拍拍她的肩膀。
“放心吧,你沒做什麼壞事的話,我不會這麼欺負你的,扣工資除外。”
……爲什麼要扣工資除外啊!!?
魯伊當然聽不到北宸心中的抱怨,他環視了一圈衆人。
“上路吧,各位,就讓這大毒瘤的死,來作爲今天這一批戰器出生的最好的降生禮物,如何?”
亞曄的嘴角立即勾出了冷厲的微笑,黑禍和素劫立即戰意滿滿地互相擊掌,北宸和向影則是認真地對魯伊點了點頭。
離刃鳴之夜,還有十小時。